越女施夷光（14）

　　夫差正在前殿批閱那些個老大臣們送上來的奏折，越批下去內(nèi)心的郁氣就積得越重。

　　幾堆奏折都是一邊請他不要再帶兵攻打其他諸侯國的土地，要注意調(diào)養(yǎng)生息，方可國運昌隆……一方面又自成一派地希望他能調(diào)動兵力一舉滅了越國。

　　越國經(jīng)前些日子的一戰(zhàn)，雖說已經(jīng)是大不如前，國衰民弱?？墒窃絿么跻彩浅幸u多年的諸侯國，且吳國現(xiàn)下是多面防備，兵力分散，要全盤滅掉越國談何容易？

　　夫差絕對不相信朝中的所有大臣都看不清眼前吳國的形勢，卻都能寫出如此一致的奏折，無非就是私下收了一些諸侯國門客的賄賂罷了。

　　簡直糊涂！這樣豈不是就是在按照那些諸侯國中居心叵測的小人的套路在走嗎？

　　夫差重重地摔下手中的奏折。

　　“大王，您先消消氣。這些大臣啊就是上了年紀，許多事情都還不如一些新晉臣子看的清了?！彪S行內(nèi)監(jiān)看情況不對，連忙跪下寬慰夫差。

　　“上了年紀？看不清？寡人怕他們就是活得太精明了！”夫差聲音沉沉，帶著怒氣道。

　　那內(nèi)監(jiān)伏著身子不敢再接話。

　　空蕩的大殿愈發(fā)顯得寂靜。

　　忽然，“啪嗒”的一聲傳進了夫差還有那內(nèi)監(jiān)的耳中。

　　夫差陰沉的目光順著聲音望向了內(nèi)殿。

　　跪著的內(nèi)監(jiān)此時是恨不得把頭也鉆進地板縫里，只盼望著夫差看不見他就好了。

　　“咔擦”內(nèi)殿的門開了，鄭旦探著顆小腦袋兒出來四處張望，水靈靈的大眼睛骨碌地轉(zhuǎn)動著，似乎是在找人。

　　夫差就站在桌案的下首，很容易就能被發(fā)現(xiàn)。

　　果然，鄭旦立馬就瞅到了他。雙手扒拉開內(nèi)殿與政殿阻隔的大門，一路向他跑來。跑至夫差面前的時候，那雙靈動的眸子瞬間就變得濕漉漉的，還仿若無意識地帶了絲媚意。

　　“大王～您看！”鄭旦好不生氣地把柔荑般的雙手伸出來給夫差看。

　　夫差下意識低頭，只見那凝脂似的手背上印著一大塊紅，雙手上都有。

　　鄭旦趁機告狀“大王是不是也很心疼？”說完不等夫差回話，又繼續(xù)道“都怪大王擺在內(nèi)殿的那些弓弩，它們慣會欺負夷光?！?p>　　夫差閉眼再睜眼，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動怒。

　　簡直就是好笑，那些兵器他擺了上十年，從來沒有挪動過位置。而且左右不過是個不會動的物件，難不成遇上了她還能自個兒跑下來不成？

　　鄭旦見夫差的模樣更是憤憤“大王一點兒都不心疼夷光?！闭f著就將準備將雙手縮回來，哪知才縮到一半就被一雙又糙又厚的手掌給握住了。

　　鄭旦正生氣呢，就是不依，還用力的掙扎。

　　“美人乖，嗯？”夫差輕輕揉搓著她手背上細膩的肉。

　　鄭旦停止了動作“大王手上的繭子太多了，不舒服?！弊靸焊吒呗N起，都可以掛個小香囊了。

　　夫差聞言，揉搓的更是用力。

　　鄭旦把手抽出來一看，原本手上沒紅的地方倒是全紅了?？粗粗鞍舌币宦?，手背上就濕了。

　　夫差察覺到不對勁，趕忙勾住她的下巴微抬起來，又掉金豆子了。

　　“怎么又哭了？”夫差有點無奈。

　　“……不知道！”

　　又鬧小脾氣了。

　　夫差垂眼看著鄭旦，他也不清楚為什么生性躁動的自己會屢次對她心軟，總是舍不得見她哭泣，哪怕他知道她是裝出來的。

　　“小嬌兒，莫要再哭了?！狈虿钪鲃訉⑧嵉┌催M自己的寬闊有力的懷里。

　　鄭旦聽到夫差叫她小嬌兒的時候呆滯了片刻。

　　她當著夫差的面一直自稱夷光，既是為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的使命，也是……為了努力消磨前生與他的那些回憶。

　　可是，為什么適才他要喚她……小嬌兒？那個前生他最是恩寵她之時才會叫出來的名？

　　雖然只有區(qū)區(qū)數(shù)次，可也已經(jīng)是后宮獨一份的恩寵。

　　“寡人不喜歡你的自稱?！狈虿羁粗舸舻啬?，竟突然覺得有些趣味，便耐心地與她解釋道。

　　“大王為何不喜？”鄭旦反問夫差。

　　“寡人亦不知?！狈虿钣幸舛核?。

　　他對自己喜歡的東西總是帶著種強烈的占有欲，喜歡它從里到外都是自己的。

　　他或許也是……歡喜她的吧？

　　鄭旦抬頭看夫差，這是今生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他。

　　劍眉濃密而硬氣，鼻梁毅然聳立在臉部，帶著不可一世的霸氣，薄唇總是緊緊地抿著。已過而立之年，身子卻因連年的作戰(zhàn)更加雄壯，渾身散發(fā)著噴薄的氣息。

　　鄭旦不禁撫上夫差的臉龐，眼神恍惚。

　　在觸及到夫差深刻的眼角時，鄭旦剎住了手，她怕引起夫差的懷疑。

　　“大王～那些不長眼的兵器傷了您的小嬌兒，您可要為臣妾做主?！编嵉]有再提到夷光二字。

　　夫差只好喚來殿外的內(nèi)監(jiān)和宮女，命他們盡快將內(nèi)殿的刀劍和弓弩全都搬走。

　　“大王……不知這些物件擱在何處？”進來的宮人聽到夫差此般吩咐皆是心驚。大王說的“那些物件”指的是什么他們作為常年侍奉大王的人自然清楚，可如今大王竟突然要將這些擺了近十年的珍惜之物弄走，他們也把握不好這個度。

　　夫差看著懷里滿心眼都指望著他做主的嬌人兒，沉聲道“充庫房?！?p>　　“是，大王。”眾宮人應聲。

　　“另外，在陳列各諸侯國獻貢的庫房里，找出最好的地毯鋪于內(nèi)殿中。”她身子嬌氣，卻總喜歡赤腳踩在殿中地板上。

　　“如果美人有什么需要的或者喜歡的東西，都要盡快尋來送予美人，都明白了嗎？”

　　大王口中的美人究竟是指何人，宮人們門兒精一般明了。

　　“奴才，奴婢領(lǐng)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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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夫差發(fā)了話，全宮上下就都在圍繞著鄭旦轉(zhuǎn)，事事都以她的為先。

　　鄭旦也是不客氣。先是問管庫房的女侍要來了清單，又是跟夫差撒嬌到王后那借來了鑰匙。將那吳宮的庫房都逛了個遍，不管是戴的首飾、插的簪花、抹的朱粉、涂的口脂、穿的布匹、熏的檀香……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擺設(shè)和類似夜明珠之類的珍奇異寶，她都盡數(shù)搜羅進了自己的...哦不，是大王和她的寢宮。

　　打從鄭旦拿到庫房鑰匙的那天起，從庫房到大王寢宮的內(nèi)監(jiān)女侍那是往來不斷，沒一個手里是空閑的。

　　如此之大的動靜王后那邊怎會不知道，可她又能如何？大王愿意寵那狐媚子，雖說她作為王后能行勸諫之事，但是也必定會惹得大王不喜。她是他的王后，若往后沒了大王的尊敬，又憑什么再在這深不見底的后宮中立威。

　　不行，必須要想個法子。既是光明正大，又能離間大王對那狐媚子的寵愛。

　　穗姑姑近身伺候了王后數(shù)十年，看著她這幾日茶飯不思的模樣，想也知道是為了什么事。

　　“王后娘娘，您可莫要犯了糊涂。您和大王是名正言順，行過六禮納過國彩的天作之合。這后宮雖說是大王的后宮，但是您才是國母，大王每逢月初國節(jié)宿在您的寢宮那是理所應當，而您懲戒犯錯的美人世婦也是為后宮安穩(wěn)著想，大王政務繁忙，總不會時時都能顧及到的。”穗姑姑邊熟練地捶打著王后的腿，邊將自己的看法與王后細細道來。

　　這穗姑姑隨她一道從母國而來，打她小的時候就一直侍奉著，要說謀害之心是半分也無的，只是偶爾也會倒插柳。但是這次，穗姑姑的話確實入了王后的心。

　　大王多寵寵合自己心意的人，她作為王后，為了賢明淑珍的名聲不宜過多干預?？墒谴笸跻乐Y法在有些規(guī)定的時候是必須來她的寢宮就寢的。

　　那狐媚子打進宮就獨占大王的恩寵，怕是已經(jīng)得意忘形，以為大王只會召她一人侍寢。若是到時候攔著大王……失了規(guī)矩……

　　王后越想越覺得可行，就讓大王現(xiàn)在可勁地寵她吧，愈是爬得高，跌的就會更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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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明日就是月初了?！狈虿钌砗蟮膬?nèi)監(jiān)提醒夫差。

　　夫差微微征愣，就到月初了？他知道這奴才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不過就是怕他專寵嬌兒過甚，忘了吳國世代國君都堅守的規(guī)矩。

　　“明日就歇在王后的寢宮處?！狈虿罱o了內(nèi)監(jiān)顆定心丸。

　　說罷就提步回了內(nèi)殿，那里還有個嬌氣兒寶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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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差晨起時望著外面陰云籠罩的天空，心情也不由得跟著有些沉悶。盡管行車的內(nèi)監(jiān)一路盡職護著周全，夫差還是被突如其來暴雨淋濕了鞋面和朝服的邊緣布料，粘膩的讓他極度不舒服。若不是即將早朝，夫差是決不能忍受此般的。

　　上朝的大臣幾乎都感受到了來自他們大王的威壓，那雙鷹目直勾勾地盯著每一位上前請奏的大臣，似乎稍有不慎就能直接被大王命人拖下去。

　　朝臣皆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也不敢再討論什么唯恐會觸怒到大王的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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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旦自床榻醒來時就聽到門外的女侍再議論，說是大王每逢陰雨天氣總會莫名不適。

　　鄭旦聞言笑了笑，這破習慣她也是知道的，他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臭毛病也是一堆一堆的。

　　鄭旦把握好夫差下朝的時辰，選衣、熏香、備熱水、一壺醇厚的好酒……

　　她得讓夫差明白，她才是這后宮中最了解他的人，才是最值得放在心尖兒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