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的燈光比起自己鄉(xiāng)下那盞如豆的油燈不知要明亮多少,但如燕卻感覺到昏蒙蒙的,她雙眼總是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不時用手臂去擦拭。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她連一點睡意也沒有,整個人心里空蕩蕩的,她小心翼翼地縫著手里的彩衣,擔(dān)心自己粗糙的皮膚將那細滑的布料帶出一點絲線出來,這可是女兒用自己未知的明天換來的最好的衣料。
本來如芳要裁縫做,可是如燕果斷地拒絕了,她要為女兒親手縫制,這也許是她這一生中為女兒最后縫制衣服,她要把對女兒的愛和希望一針一線的縫制在這件衣服里。
女兒就要走了,還不到十歲的女兒就要獨自去面對自己的人生,獨自去承擔(dān)誰也無法預(yù)料的將來,女兒能行嗎?
如燕的思緒一片混亂,她沒有膽量去想,但又無法遏制那不斷涌出的萬千思緒,手臂上的淚水干了又濕,她不想讓自己的酸楚留一點點印記在這新衣上,她要給女兒討個吉利。
每一針下去她都那么細心,她要做一件做工最好的衣服,也許這就是她當(dāng)母親的提前為女兒做的嫁衣,她不想讓女兒在人前丟臉,她要把女兒打扮得美輪美奐,像人間仙女一樣。
“娘,很晚了,睡了吧?!睂殐阂恢弊谂赃叄∈滞兄粥洁降南骂€,不言不語,母親的沉默讓她體會到了母親的酸楚。
“就快好了?!比缪嗖桓艺暸畠海粶I水濕透的眼神迅疾掃了一下寶兒:“娘明天還要為寶兒做裙子,多給寶兒做幾件?!?p> “娘,寶兒又不是和娘生離死別,寶兒還會回來看娘的,娘就別再難過了?!睂殐耗刈哌^來,摟著如燕的脖子,臉蛋兒在母親冰冷的臉上摩挲著。
如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心內(nèi)的酸楚強壓下去,雙目凝望著,嘆息道:“寶兒什么時候能再回來?。磕鞘腔蕦m??!”
一提到皇宮,如燕心內(nèi)立時似刀絞一般疼痛,她雖然不知道皇宮是什么樣子,但料想也不是能隨便進出的地方,幽幽地說道:“就是在一般人家為奴都不自由,何況······”
如燕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因為她已經(jīng)嘗到嘴角咸咸的淚水味道。
“寶兒又不是完全是奴婢,姨娘不是說過寶兒也有機會接近太子嗎?娘應(yīng)該相信寶兒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寶兒一定會把握好機會,不讓娘失望。”
寶兒說著說著,自己的淚珠兒也不知何時在眼眶里滾動起來,她其實一直在去與不去的矛盾中沖突著,那個‘大哥哥’的影子總是浮蕩在腦際,這一去,要和‘大哥哥’見面就真的成了泡影了,可不去······她對孔家小姐那身漂亮衣服羨慕極了,還有她香閨中那看著就讓人眼饞的床褥,那數(shù)不清的五顏六色的化妝用的東西,還有那面能清晰看見自己的鏡子,還有······一切都那么緊緊牽連著她的心兒。
“寶兒,娘知道你從小就與眾不同,聰敏過人,但畢竟你還不到十歲?。 比缪鄲蹜z的撫摸著女兒臉頰,舔犢之情溢于言表。
“難道這就是命嗎?為娘自從嫁給你爹,就沒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膽的過日子,總希望天下太平,沒有戰(zhàn)事,每天你爹去軍營點卯,娘就巴巴地盼著他早些回來,盡管生活平平淡淡,布衣粗食,只要你爹在娘身邊,娘就覺得踏實,覺得滿足,可是,沒想到,哎·····”
如燕嘆息著:“娘總是擔(dān)心你爹在戰(zhàn)場上有什么三長兩短,那日子還怎么過?沒想到,越是擔(dān)心事情越要來,更沒想到那一天來的那么快,來的那么突然,寶兒你可知道,當(dāng)時娘真想隨你爹去,可是,那時你才兩歲,娘不能丟下你不管,這些年,為娘一直盼著寶兒早點長大成人,盼著寶兒有一個好的歸宿,可是娘卻不能給你,看來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娘只能在這里為你日夜祈禱,你是寒門賤女,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有娘家可以依靠,不論遇到什么事,寶兒都要多留一個心眼?!?p> “娘,你就放心吧,寶兒知道怎么做,你看我穿這衣服可漂亮?”寶兒不想讓母親如此一直悲傷不已,從如燕身上站了起來,滴溜溜地將身子轉(zhuǎn)了一個圈。
如燕看著女兒如燕子般輕盈,凄苦地笑道:“我女兒原本就是世間少有的美人胚子,就是穿粗布衣服也漂亮極了?!?p> 寶兒在母親的夸獎下,再一次甜甜地依偎著母親,兩個幽深的眸子在燈光下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這個還處在人生懵懂階段的少女注定要在浩瀚的長空下留下香艷的軌跡。
“娘,等寶兒哪天出息了,一定接你去京城享享清福?!弊孕∈ジ笎鄣膶殐嚎粗赣H那因歲月和生活已經(jīng)逐漸蒼老的容顏,她何嘗舍得離開。
只是寶兒自小就懵動著一種好勝的心理,她不愿意去傷害任何人,但她想要眾人都仰視她,尤其是這些年,那個給了自己美好印象的‘大哥哥’一去便無蹤跡后,她總想著走出那座大山。
這州城的繁華,讓寶兒開始明白外面的世界才是天堂,她以往常常俯視著清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她一遍一遍地審視自己,認(rèn)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都要比自己接觸的那幾個鄉(xiāng)下同齡女孩子強許多,她不想再那樣顧影自憐,上天賦予了這樣一幅容貌,她要讓它綻放。
“女兒啊,娘剛才都給你說了,你只是一個寒門賤女,那深宮大院像你這樣的姑娘何止成千上萬,你要出人頭地談何容易,娘只希望你能恪守本分,能夠衣食無憂的生活,就是娘最大的心愿?!比缪鄬蕦m其實也知道不多,即使有一些也只是道聽途說,對于皇宮里面那沒有人情味的爭奪更是知之甚少。
她所擔(dān)心的僅是女兒沒有地位和強硬的靠山,遭人排擠。
“娘,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一定會服侍好孔姐姐的。還有,你看孔姐姐對我這么好,娘還有什么不放心的?!睂殐嚎粗约核┑囊路@可都是八九成新的,跟沒穿過的新衣服一樣。
“女兒啊,你可知道媵女是什么嗎?”作為母親,如燕必須讓女兒明白自己可不是丫鬟那么簡單,
“娘,不就是服侍姐姐嗎?”寶兒天真的認(rèn)為既然是丫鬟那肯定就是服侍別人。
“娘實話告訴你吧,你實際上是靈兒的陪嫁丫鬟,服侍靈兒是你的本分,你當(dāng)然要盡心盡力?!比缪嘈睦镅b滿了對女兒的愧疚,這入宮說起好聽,可寶兒卻連妾的身份也沒有一個。
“娘,那就是寶兒和孔姐姐都嫁給了同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便是太子?!睂殐罕犞┝恋难劬?,她似懂非懂的問道。
“哎,這怎么說呢,你只是陪嫁的丫鬟,太子身邊美麗有才華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他怎么會看上你呢?”
“嘻嘻,娘,那可不一定,難道你對自己的女兒一點信心都沒有嗎?我想太子一定會看上我的?!睂殐褐雷约河袡C會接近當(dāng)今太子,說不定自己從此就要開始不一樣的人生,心里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娘也希望寶兒有那樣的好運氣,如果真被太子看上,能夠為太子生得一男半女,寶兒下半輩子也就有了著落,娘也安心了?!?p> 如燕停著手中的針線活,沉重的心卻沒有因為這種想法而輕松,能夠為皇家延續(xù)血脈,她自己都不相信一個無依無靠的媵女會有那樣的鴻運。
既然事情已經(jīng)無可避免,如燕只能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她只怨自己無能給女兒一個好的家,就連女兒這些衣服她也無力置辦。
“娘,別想那么多了,早點睡吧,明天寶兒還要跟著孔姐姐學(xué)禮儀呢?!睂殐寒吘股俨桓?,沒有多少心思。對即將來臨的新生活只是感到好奇,并沒有充滿多少擔(dān)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