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羨慕她什么

　　回來的路上路恩安靜地靠在車窗上。陸非知道，她在想自己媽媽，他想起那天路恩站在大橋上的事。

　　這次她沒有嘶聲訴說著想念，可能只是靜靜地在腦海播放，如果她媽媽還活著，會不會也像今天陸非媽媽一樣陪她逛街，跟她比劃衣服好不好看，看到什么都想買給她，會不會也傷心這么久以來不能在身邊照顧，想抱著她說“我想你”……

　　最后陸非打破無聲，“你現(xiàn)是住在北街？”

　　路恩回神，“這條路開到頭，然后左轉(zhuǎn)，靠右邊那個就是?！眲e指望路癡能把路說清楚，連比帶劃也不行。

　　“你打算一直住賓館？”

　　“就……找不到合適的房子?！甭范魉坪跸攵嘟忉寧拙?，但還是沒說。

　　陸非一語道破，“你不想有舍友？”

　　路恩輕輕嗯了一聲，才說，“學校周邊的房子多數(shù)租出去了，整租的也有，但不是太大就是太遠?！?p>　　“大了也不行？”

　　“大的話便宜點也行，不然租金貴的還不如住酒店。”

　　“按你連鎖標間三百一晚算，一個月九千的房子還不好找？”陸非沒讓路恩開口狡辯，“當然住成VIP客戶的話應該另算，還每天有人打掃換新，更舒服是不是？”

　　“那考慮性價比，酒店是更好選擇啊?！?p>　　好了，聊天結(jié)束。到賓館門口，路恩下車。

　　陸非拉下車窗，終于說出開啟這個話題的初衷，“明天下午5點，有套房子你可以看看?！眮G下愣怔的路恩，他開車離去。到第二天麻煩袁伯特意過來給他們開門，他自己都沒想通，為什么要幫她。

　　“房子啊是我當時任教時學校分的，不大，我現(xiàn)睡在沁舒用不上，原是為我孫子就近念S大附小留的，但后來孩子媽媽不想回來，房子也就空著。這些阿非應該跟你說了是吧？”

　　不，他沒有。他為什么要跟路恩說這個？他來時只說房子到學校距離，讓路恩記好路線?，F(xiàn)在他覺得袁伯看他和路恩的眼神有點不對。

　　路恩邊打量房子，邊答道：“陸非學長說房子是您的寶貝，讓我住的時候千萬別弄壞了?！?p>　　袁伯聽完哦了幾聲，頗有幾分失望地看著陸非。陸非都能讀出其中含義，原來不是女朋友啊，原來不是要同居啊……

　　他這是給自己惹了什么事？“袁伯，她看好之后，您自己跟她談價錢，不用客氣?！?p>　　路恩一聽，“那怎么行？學長的學妹還是能拿到優(yōu)惠價的，是吧？”看著陸非，露出“我又不是人傻錢多”的表情。

　　當真是跟師師處久了……陸非搖頭。

　　從袁伯這里，陸非就知道他對路恩與待旁人不同。他并不矯情，他承認，于他而言路恩是特殊的，人生頭一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在主動靠近一個人，忍不住將目光移向她的一舉一動。但那并不就是喜歡，至少那會兒還沒有。仔細思量之后，陸非明白，他只是好奇路恩的生活為什么可以過得跟他不一樣——同是殘缺破碎中長大，他無朋無友，甚至連主動接近人群都做不到，可她還能陽光颯爽，對身邊的人滿腔熱情，同時被身邊人的溫暖包圍。

　　他還在計較當中，路恩接起一個電話。

　　“喂，師師，你回學校了？！我現(xiàn)在沒在賓館，在租房子……昨晚調(diào)靜音忘開了……你以為什么？行行行你別生氣，我馬上回去。你過來？我在……我在……”路恩轉(zhuǎn)了一圈想描述方位，又見袁伯在跟物業(yè)說話，遂向他投來求助的目光。

　　“你剛簽的租賃合同上是沒有嗎？”他懷疑她壓根兒沒看。他還是對著開了擴音的手機說了一遍地址。

　　然后聽見驚呼的聲音，“陸非？你們在一塊兒？早說啊！”

　　“我就說不用擔心，不過我以為路恩你是一覺睡到現(xiàn)在?！?p>　　“柏霆？李斯？你們……你才失聯(lián)呢！”路恩表情不好了，“你回學校好幾天了？你掛科補考嗎？行吧行吧，你們過來再說。”

　　袁伯回屋，“是有朋友要來嗎？正好，人多給這屋子添添人氣。這樣，你讓他們經(jīng)過超市買些你們愛吃的，我去隔壁老關借點臘肉鹵菜，給你們整個火鍋燙燙怎么樣！”

　　柏霆響應的聲音第一：“好??！路恩你這是遇見了什么絕世好房東！我還沒吃過家庭版火鍋呢！”

　　“你打住哈！”路恩隔著電話給了白眼，“不用了袁伯，我?guī)麄內(nèi)ジ浇?，來的時候看見不少店呢?！?p>　　袁伯擺手：“那些你之后可以慢慢去。要覺得不好意思啊，來幫我打下手。”袁伯找出圍裙套上，往廚房走去，“說起來，我也好久沒做家常菜給別人吃了，我的手藝你得嘗嘗，不會比你跟阿非吃的那頓火鍋差?！?p>　　陸非為什么跟袁伯說起那頓火鍋？他只是輕描淡寫了一個為什么會知道對方要租房子的偶然遇見。但袁伯的話聽起來別有意味。

　　“你看我干什么？”陸非有點明知故問。她的眼神就是在等他同意，比起跟袁伯客氣，她看起來更怕他說她麻煩?！霸埬銈兂曰疱?，想不想吃看你們?；貓笊洗文愕幕疱仯业拿σ矌偷竭@了。袁伯，我先回學校了?！?p>　　“哎——“路恩攔他的聲音比袁伯快，“這樣啊，學長要一個人情還一個人情的話，那我覺得學長還欠我一個。我沒進過廚房，學長用這頓還吧。”

　　陸非聽明白了，她是指昨天墓園的“人情”。

　　這時師師的聲音傳來：“你們決定好沒有，到底要買幾人份？”

　　那頓家庭火鍋一直被路恩記了很久，她跟陸非說那是她媽媽走后最好的一次“年夜飯”，陸非問，初十了怎么還算年夜飯，她固執(zhí)說，十五沒過就還是過年。后來還非讓陸非承認那也是他難忘的一次。陸非嘴角揚起笑，難忘在何處？有人怕洗碗開吃前還飛跑去買一次性碗筷嗎？還是有人吃了三小時蘸料弄了四個碗？路恩扁嘴，表示那樣的話她會說他們第一次吃火鍋，然后歪頭問他，六人一起吃喝的氣氛他從來沒有過是不是？

　　是啊，從未有過。但是他不確定該不該為此高興。因為從這以后，他從路恩、師師故事的旁觀者變成了其中一員，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