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審判前的等待（下）

　　阿黛拉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我肚里的蟲子嗎？”

　　“我創(chuàng)造了你，我知道你的一切?！?p>　　心底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阿黛拉欲言又止，不安地從沙發(fā)上起身，渾身發(fā)怵，反復看向門口和走廊。

　　“或許這樣的對話方式不太禮貌，放松，阿黛拉?！?p>　　說話間，耀眼的陽光照了進來，劃過阿黛拉的眼睛，待她再次睜開眼，周圍是大樹、苔蘚、溪流和透過樹冠灑下的一地的碎光。守衛(wèi)和女仆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靜謐的北方森林，就像做夢一樣，盡管阿黛拉不想承認，這樣的場景的確令她平靜了不少。

　　“好些了嗎？”阿黛拉循聲望去，不遠處的山坡上，一只雄鹿正注視著她，嘴絲毫未動，聲音像是從巨角里發(fā)出來的，

　　“我很感激，你還能想起咨詢我的意見?！?p>　　“別自作多情，我不是在咨詢你，我要你——”

　　“你要我告訴你真相，你渴望知道自己一直在守護怎樣的秘密，你對自身的存在感到困惑?！?p>　　阿黛拉愣在原地，臉上的肉跳了起來。

　　“呵，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絕望得掀起了頭發(fā)，叉著腰，氣惱地走來走去，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又無所不能，為什么不直接改變我的想法，或者，或者干脆奪走我的身體？？！你是神對吧？我對你來說是個棋子不是嗎??？”

　　“這世上沒有神，我亦不是。你不是棋子，我無權(quán)操縱任何一個本靈的思想，這是我被創(chuàng)造時就設下的法則?！?p>　　“本靈？本靈是什么？”

　　“每一個誕生于這個世界的智慧。”

　　“等等，你，你是被創(chuàng)造的？”

　　“我的造物主是這個世界最初的主人，他們早已向星海遠航，我是舊日遺留的守望者?！?p>　　阿黛拉陷入呆滯，突然，周圍又變成了一片極其平坦的灰色沙地，無數(shù)巨大到難以置信的銀船騰空而起，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轉(zhuǎn)瞬間化為一個個白點，消失在云端。那頭雄鹿依舊矗立在風沙中，與周遭格格不入，平淡地講述著故事。

　　“我之所以要隱藏自己，是因為那些外來者，費耶人，瓦倫人。神代的歷史并不是你所了解的模樣，阿黛拉，看看吧，那是三個世界的激烈碰撞?！?p>　　說話間，地貌急速地變換著，斗轉(zhuǎn)星移，日月明晦，突然，大地凝固，輪轉(zhuǎn)的太陽戛然而止，好像時間停下了腳步，但仔細看，云彩在飄動，河水在流淌。

　　這時，一個巨大的火球劃破天際。

　　“轟！”

　　劇烈的爆炸，掀起沙塵暴一樣的塵埃，待塵埃散去，三個背后長著翅膀的人出現(xiàn)在原野上。他們騰空而起，俯視著地上好奇的人們。仔細看，地上的人長著長耳朵，瘦削而矮小，惶恐又敬畏地看著天空。

　　“舊神……還有……圖崗人？”

　　“他們是原住民，圖崗人是原住民的遺脈，你和這片大陸上的每一個人類都有他們的血統(tǒng)。天上的三人是你們?nèi)祟悮v史上最著名的外來者，所謂的舊神，但他們到此，并不是為了發(fā)展信徒?！?p>　　雄鹿走到阿黛拉的身邊，又是一陣頭暈目眩的場景變換，更多的羽翼者來到了這里，他們建立了華麗的聚居點，對原住民嗤之以鼻，甚至隨意殺死他們。阿黛拉和雄鹿來到一片森林，一個強壯的羽翼者正在搶奪一個男孩手中的黃金手鐲，男孩寧死不屈，惹惱了羽翼者，眼看他就要被殺死，他喊出了一句令人耳熟的咒語。頃刻間，那位強壯的羽翼者就自燃起來，哭嚎著滿地打滾，最終慘死。

　　阿黛拉看得目瞪口呆，她總覺得那咒語耳熟，似乎是個難度極高的元素魔法咒語。

　　“這是最初的魔法？”

　　“這一代本靈最初的魔法?！?p>　　雄鹿走開了，阿黛拉不解，連忙跟了上去。

　　周圍的景色卷曲起來，變成了一個神奇的隧道，阿黛拉在形狀怪異莫測的破碎墻壁上看到了橫貫成百上千年原住民與外來者的戰(zhàn)爭歷史。

　　這場戰(zhàn)爭以羽翼族人的勝利告終。

　　他們拷問擁有魔法力量的原住民，得知了某種更為古老的存在，然后發(fā)動了對魔法長期的研究和打壓。因為他們長生，長期的生活令他們的血脈融進了原住民的血脈中。某種意義上，他們獲得了益處，因為這些混血種也能掌握魔法，但羽翼者后來對他們發(fā)動了滅絕人寰的屠殺。

　　“羽翼者是非常智慧富有野心的種族，他們擁有無窮的求知欲和強大的實力。我無權(quán)干預來自外界的考驗，但我私自將先民的權(quán)力借給了他們，你們稱之為魔法。這也許不是一個好主意?！?p>　　“你是說你創(chuàng)造了魔法？?。?？”

　　“我并非創(chuàng)造，只是借給了他們?！?p>　　阿黛拉目瞪口呆，沒什么能夠令她如此震驚。

　　緊接著，她看到了屠殺的落幕，幸存者聚集在一起，一個接一個接受奇怪的儀式，然后接著被奴役。羽翼者似乎開始掌握魔法，他們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并開始用魔法作為統(tǒng)治圖崗人和混血種的工具。這一段令阿黛拉感到似曾相識，其中一個地點，竟然就是迪歐維勒的圣泉！

　　“他們洞悉了魔法的本質(zhì)并掌握了它，然后發(fā)起了對我的狩獵?！?p>　　“他們狩獵你是因為你是魔法的源頭？”

　　“不，對他們來說，我是一切。”

　　阿黛拉很困惑，但她愈發(fā)覺得維拉如同大地盡頭的寶藏蘊藏睥睨整個世界的珍寶一樣，帶著數(shù)不清的秘密。

　　隧道到了盡頭，突然伸展開來，他們來到了一片山谷，天空晦暗，隱約有雷鳴。

　　阿黛拉的汗毛豎了起來，她認得遠方那些紅色的閃電。

　　“五千年前，一個陌生人的到來讓這個世界的命運更加撲朔迷離。你認得他?！?p>　　紅色閃電編織出一道漆黑的門，一個長著長角和怪異翅膀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看見了一個砍柴的青年，立刻變成了他的樣子。

　　“瓦拉盧卡，瓦倫膜翼族的孤王，聰明絕頂，比羽翼者更加強大，他帶來了無數(shù)眷族，外部用武力，內(nèi)部煽動暴動，迅速擊垮了羽翼族統(tǒng)治的根基，解放了很多原住民和混血者，給予他們知識，成為他們的圣人?！?p>　　阿黛拉目光呆滯地看著瓦拉盧卡以一個俊朗的圣賢形象帶領(lǐng)人類走向自由和文明，全然不似一個窮兇極惡的邪神。原來，從來都沒有新約中的背叛，他一直都是舊神的敵人。但……阿黛拉總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你的感覺是對的，這些不過是他的表演，他比任何人都危險，因為他的目的比羽翼族更純粹，他來這里是為了掠奪。他把大量原住民擄去瓦倫，用作瓦倫世界的薪柴，直到他意識到了我的存在。我很慶幸，他和費耶人對我的渴望都近乎瘋狂，他們爭斗了上千年，使我得以趁機悄無聲息地清理他們對這個世界的影響?！?p>　　“這就是諸神的黃昏……”

　　“對，令諸神隕落的千年戰(zhàn)爭。他們兩敗俱傷，瓦拉盧卡重傷返回，瓦倫到達這里的橋被費耶人破壞，費耶人的軍隊也在戰(zhàn)爭中損失殆盡，僅存的少數(shù)撤回了他們自己的世界。我趁機抹去了他們遺留的標記，讓他們無法再找到這里?！?p>　　火光沖天的圖景突然消失，只剩下天地一色的純白沙漠。雄鹿也變成了通體白色，向阿黛拉走近。

　　“我本以為塵埃已落定，但發(fā)生了兩個意外。

　　一千多年前，舊日的遺物在阿拉爾山一個礦井的深處被偶然發(fā)現(xiàn)，最后到了赤龍王朝末代君王埃文·萊德拉貢的手里。

　　脆弱的埃文為了挽救搖搖欲墜的王國命運，和一直窺伺的瓦拉盧卡做了交易。我試圖阻止，但太遲了?！?p>　　“什么意思？那個遺物，是這個項鏈嗎？我一直不太明白，這個項鏈就是你的全部？”

　　“項鏈是舊日的遺物，我無法不回應它的召喚，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個它，它便是我的全部?！?p>　　阿黛拉只聽懂了最后一句，她取出項鏈端詳著，在這幻境中，它早已褪去了偽裝，露出了螺旋的圖案?？磥?，自己的調(diào)查和猜測非常準確，埃文和瓦拉盧卡做了交易，舉世震驚的“基力安的陷落”背后的真相就是如此。但是……

　　“等等！你，是你讓基力安陷入了地底??？”

　　“是。”

　　它的語氣很冰冷，

　　“可惜遲了一步。當維拉之心離開這個世界，我才驚覺?！?p>　　“你說你無權(quán)操縱我們，那你就有權(quán)奪走我們的生命？”

　　“我并無奪取生命的意圖，維拉之心被帶離的一瞬我會不受控制的做出自衛(wèi)行為，但客觀上的確是我所為，我無可辯駁?！?p>　　“你……等等，這說不通，既然你被奪走了，為什么你會落到姐姐手里，瓦拉盧卡不是一直想要得到你么？”

　　“因為他無法支配我，我只能回應本靈的召喚。這就是為什么，他在人類中培養(yǎng)惡魔?！?p>　　阿黛拉猛然驚醒，好似有一道晴天霹靂從天靈蓋劈到腳底。

　　“你很聰明，是的，這是外來者控制我的唯一途徑。瓦拉盧卡是個高傲的人，他殺死了埃文，以及很多被擄掠來的人類，他氣急敗壞，浪費了很多時間才承認這一點。一千年間，他找了無數(shù)人，其中就包括你的姐姐，原本的你，而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可能。

　　你姐姐記憶中的男人并不是埃文，而是瓦拉盧卡，她的精神和血脈早已烙上了瓦拉盧卡的印記，他在支配你的姐姐，繼而支配我。阿黛拉，這是我創(chuàng)造你的原因?！?p>　　阿黛拉不由地后退了幾步，她臉色變得慘白，搖著頭，不愿意相信這樣的事實。

　　雄鹿幻化成了維德維奇夫人的模樣，語重心長地說道：

　　“阿黛拉，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你必須明白你的身份，你是我選中的人，你的命運已和這個世界捆綁。我可以助你挫敗瓦拉盧卡，助你成為英雄或是回歸你想要的生活，讓你成為真正的阿黛拉，但你必須隱忍，短暫地拋卻你珍視的東西。

　　想想殘酷的戰(zhàn)爭，想想無辜的人民，想想你自己，想想這片受難的大地。”

　　“別說了！別說了??！”

　　阿黛拉沒有任何消化的時間。

　　除了夫人，爸媽，院長，伊莎，約翰……一個又一個阿黛拉熟悉的人出現(xiàn)在她身邊，勸說著她。

　　不僅如此，無數(shù)畫面如狂風一般席卷阿黛拉的腦海，她看到無數(shù)的死傷、饑餓、瘟疫和貧窮，看到鐵蹄下冰冷的尸體，看到米拉爾地牢里女人們絕望的淚水，看到諸多美好的事物一點點消失殆盡……這些顯然是維拉強行替阿黛拉喚起的記憶，她短時間無法忍受，痛苦地抱頭蹲下去。

　　“你姐姐一直在欺騙你，你不必有所留戀?！?p>　　“如果你沒能守住秘密，那么你珍視的那些也會不復存在?！?p>　　“沒有我，這個世界將成為煉獄?！?p>　　“想想布倫希爾德會做什么?！?p>　　“想想……”

　　“他們來了。”

　　……

　　“鏗鏗”的腳步聲臨近，一群全副武裝的人來到了客廳，為首的人打開了頭盔的面罩，低頭看了一眼。

　　“她怎么了？”

　　“不知道，剛剛突然就開始抱著頭哭，有一會兒了?！?p>　　“呵，怕死呢?！?p>　　“我看是裝的。”

　　“走吧。你倆來扶著她?！?p>　　“姑娘，別怕，我們這兒有好一陣子沒燒過人了，哈哈?！?p>　　一隊人攙扶著阿黛拉離開了這里，走向高處的神殿建筑群。

　　審判，即將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