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姝

　　船上的人就當(dāng)沒聽見，唯有慕容雪立于船頭，一身雪白的衣裳在陽光下煞是晃眼，江風(fēng)微微撩起她的墨發(fā)與衣擺，真如九天玄女一般，一眼望來，容光逼人，登覺自慚形穢。

　　他跟船并肩而行，此時江面不寬，船速不快，他還能大步跟上。邊走邊道：“姑娘，可否借船同行？”

　　慕容雪不答。

　　他繼續(xù)道，“我想去夔州，今日碼頭沒船了，姑娘可否行個方便，我就宿在甲板上，不會擾了姑娘。”

　　慕容雪道：“你去夔州？”

　　千秋葉終于等來姑娘的回話，霎時心中怦怦直跳，他朗聲道：“是，我大哥在夔州，我去夔州就是去找他?！?p>　　慕容雪也沒讓船家靠岸，只道：“你上來吧?！?p>　　千秋葉哪里還敢不從，只是船行在江面中央，離岸有數(shù)丈，無法一躍上船，左右看了看，見不遠處的半坡上有簇擁的竹林，他縱躍而起，借著樹枝幾個起落便到了竹林外。

　　右掌灌足內(nèi)力，一掌劈下，直接將一根碗口粗的翠綠竹身齊根打斷，再將竹身扛于肩上，施展輕功回了岸邊。

　　只是這次沒有落地，他撐著竹竿借力一躍，正好落于船的甲板上。

　　嘉陵江越行江面越是開闊，風(fēng)勢越大，船速越快，兩岸重山漸漸遠去。

　　慕容雪暗道：“好俊的身手?！?p>　　千秋葉道謝：“多謝姑娘借船，在下千秋葉，敢問姑娘尊姓?！?p>　　慕容雪轉(zhuǎn)過身不再看他，道：“萍水相逢，無需留名。”

　　千秋葉也知自己冒犯，遂閉口不言，旋身坐于船艙頂上，側(cè)望著遠處，其實余光一直注意著船頭那人。

　　日頭愈上，陽光漸漸毒辣起來。船家出了艙里，對慕容雪道：“公子進艙內(nèi)吧，日頭毒辣，別得了暑氣?！?p>　　慕容雪也不推脫，徑自進去了。

　　一會兒船家又端出一杯茶水來，對千秋葉道：“這位少俠快下來飲杯祛暑氣的茶水?！?p>　　千秋葉跳下來，接過茶杯飲了一口，覺得略有苦澀，他不喜這味道，又遞了回去。

　　船家道：“少俠不飲了么？”

　　千秋葉擺擺手，又坐到了艙頂上。

　　也不知是不是真得了暑氣，他總覺得有些暈眩，又聽得艙內(nèi)茶杯落地的聲音，趕快跳下來一看究竟。

　　那船家早在船艙門口埋伏，就等千秋葉進來。只是匕首落于千秋葉后心寸許，登時就被他的內(nèi)力震出船艙。

　　千秋葉顧不得船家如何，只一心去看慕容雪。

　　慕容雪還沒有完全暈倒，強撐著對千秋葉道：“我們中了迷藥，快拿水來?！?p>　　千秋葉聽完立時盤腿而坐，點了慕容雪幾大穴道封閉脈絡(luò)，運功逼她將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出來。又接著運轉(zhuǎn)《正陽心法》，只見一陣氤氳白氣從他的頭頂冒出，他才收了招式。

　　慕容雪緩了緩，這才不頭重腳輕四肢無力了。

　　這時外面噔噔兩聲，船身開始搖晃著倒走。他們驚覺不對，趕緊出艙查看。

　　是漕幫的大船，昨日的虬髯大漢混在其中，目光陰鷙地盯著他們。

　　漕幫的人用船頭的巨錨鉤住他們的船，將他們拖行到近處，一個個的跳下來跟他倆搏斗。

　　他們的船小施展不開，一不小心還會船毀人亡。千秋葉率先駕馭輕功躍到了漕幫的大船上，慕容雪緊隨其后，二人一落地，就被漕幫包圍其中，不由分說就是開打。

　　千秋葉認出領(lǐng)頭人就是昨日的虬髯大漢，正想將他拿下，就見慕容雪劍身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那人小腿受了一腳，直接跪倒在地。

　　慕容雪喝道：“停手，不然我殺了他?！?p>　　千秋葉暗惱自己反應(yīng)慢了一步，只好步到她的身后，防止漕幫的人偷襲。

　　漕幫眾人這次是跟著他們的少當(dāng)家也就是虬髯大漢出來的，見少當(dāng)家被擒，眾人都不敢還手，紛紛放下了兵器。

　　慕容雪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遞給千秋葉，“將藥喂給他們?！?p>　　千秋葉拿在手中，問道：“這是什么藥？”

　　慕容雪道：“七日斷命丸，這藥不會立時害命，但是七天之內(nèi)沒有解藥，就會毒發(fā)爛肚而死。”

　　千秋葉駭然，心道：“明明是一位清麗少女，做派也是端正守禮，懷中卻藏著這么狠辣的毒藥，當(dāng)真是怪哉！”

　　想歸想，他還是照做了，船上大約有二十余人，每人喂了一顆毒藥，待喂到虬髯大漢時，他已經(jīng)被嚇得渾身發(fā)抖，叫嚷著：“你們可知我是誰嗎？我是漕幫的少主漆沅烽，整個嘉陵江都是我們的，你們敢害我，定叫你們有去無回。”

　　千秋葉直接卸了他的下巴，將藥投入他的口中，待他咽下去了才將下巴給他安上。還剩小半瓶，他又歸還給她。

　　慕容雪腳下一軟，直靠進了千秋葉的懷里，虛弱道：“扶我進艙?！?p>　　千秋葉扶住她，將她帶進艙內(nèi)，一路上他只覺呼吸間有淡淡的女兒香氣縈繞，讓人心慌神蕩，不由得離她遠了一點。

　　慕容雪卻以為千秋葉是守住男女大防，心中對他更是敬佩。

　　開口時，語氣也緩和了些許，“千少俠，還要煩請你盯住他們，到夔州前，不要靠岸。”

　　千秋葉點頭，又對她道：“你最好打坐調(diào)息一下，將余毒排出體外?！?p>　　慕容雪道：“我知曉了?！?p>　　千秋葉不敢耽擱正要出去，忽然想起，還不知道姑娘名姓呢，又轉(zhuǎn)過頭來問道：“姑娘現(xiàn)下可否告知尊姓呢？”

　　慕容雪微微一笑，道：“我復(fù)姓慕容?！?p>　　千秋葉心想：“原是慕容姑娘?！彼隽伺撻T還貼心的將門關(guān)上，見漆沅烽還有漕幫的其他人都站在甲板上，微微皺眉，道：“你們都杵在這做什么，還不快去開船?！?p>　　漆沅烽道：“你們到底怎么樣才能放了我們？”

　　千秋葉道：“等船到了夔州，自會放了你們，若是你們途中想要打什么主意，可要小心了，我不會手下留情的?！?p>　　漆沅烽打了個手勢，他身后的那些人才下到艙底開船。

　　千秋葉又道：“七日之內(nèi)到不了夔州，你們就等死吧?！?p>　　漆沅烽氣得指著他喝道：“你。。傳令下去，全速開船?！?p>　　嘉陵江到了渝州拐了個大彎，浩浩蕩蕩匯入長江，漕幫的船向南拐入長江主流，隨著江水奔涌起伏得厲害。濤聲如雷，震耳欲聾，江濤拍打在船身的浪花，一陣強過一陣。

　　千秋葉已然站立不穩(wěn)，趕緊熄了賞景的心思，退回艙內(nèi)。

　　見慕容雪正要往外走，趕緊大聲道：“慕容姑娘，外頭波浪滔天，你還是莫要出去了?！?p>　　慕容雪本就是叫他回來，見此，也不解釋。忽然一陣強浪打來，江船猛地被拋了起來，慕容雪一個不穩(wěn)直撲向千秋葉。

　　千秋葉自己也向后猛然倒去，不過他背后有門戶隔擋，只將他的背撞得生疼。他顧不得背部，雙手一把撐住慕容雪的腰身，由于慣性，慕容雪的額頭正碰在他的唇上，又將他的唇磕破了皮，微有些紅腫。

　　那旖旎之色實在難讓人忽略，慕容雪紅著臉默不作聲地進了后艙，千秋葉不敢跟進去，只端坐在前艙的床板上，唇上火辣辣的，舌頭一添還微帶著咸味，他知這是有些滲血。

　　江船隨著江水拐過了龍?zhí)翞常@才緩和了下來，江船漸行漸穩(wěn)。

　　漆沅烽一聲號令，水手們齊力將第二張帆高掛起來，船速愈行愈快。兩岸遠山上的朱紅翠綠，來不及細瞧，便已然離他遠去。

　　只是黃鸝之聲清脆嘹亮，遠遠傳來，竟似年輕女子說笑的聲音。遠觀望之，山有層云，偶有白鷺一飛沖天，叫人瞧不清楚山中細貌，莫不是知道這是人間之境，還以為誤入了仙家地界，怕擾了仙娥們的暮春之游。

　　千秋葉立于船頭，江風(fēng)吹的衣衫颯颯作響，偶有船只與他們相錯，他看著船上的人，或三五成群推杯換盞，或兩兩圍坐在一起交談甚歡，或如他一般立在船頭朗聲唱著曲調(diào)，“大江逐波千萬里，連山赫赫鑿如劈。借問老翁源何處？層云深處有神跡。（1）”

　　這便是大哥口中文人墨客長歌當(dāng)空的那份豪爽之情吧，確實蕩氣回腸。他聽著只覺得心中十分歡喜，便也跟著唱了起來。

　　慕容雪聽到歌聲便從艙內(nèi)出來透透氣，彼時千秋葉已經(jīng)唱完一遍。見到慕容雪他笑道：“慕容姑娘，你快聽，對面的船上唱歌呢！”

　　中原人士多開放，并不拘著，吃飯時飲酒作樂，曲水流觴更是稀疏平常，并沒有什么稀奇。

　　慕容雪并不去看他們，只道：“千少俠是第一次來中原嗎？”

　　千秋葉道：“正是?！?p>　　怪不得，慕容雪將手里提著的酒葫蘆拋給他，“無酒怎么助興?！?p>　　千秋葉一聽是酒，好奇之心頓盛，立時拔開葫蘆蓋，往嘴里送了一口。他只覺初入口時還泛著甜香，細細品之，辛辣之感愈盛，咽于肚中，整個腹腔都燒了起來。

　　千秋葉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臉色有些微紅，開口問道：“這便是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