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
過往舊事和許暖歇斯底里的指責都歷歷在目,變成花灑的水一起澆過來,燙得宋詩嘉直哆嗦卻移不動身。恍然想起那雙握過無數次的手,只感覺太陽穴不斷突起。
沒一會兒,客廳外似乎有什么動靜,阮雪碧驚呼了幾聲詩嘉,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宋詩嘉以為出現了幻覺,這里地處中心,雖房租偏貴,可兩個女生住在一起安全最重要,所以這些年來,她和阮雪碧寧愿吃穿用度上少一點,也沒想過換小區(qū)。
急忙關了花灑套上睡衣,宋詩嘉推開浴室門,發(fā)現客廳已一片狼藉。拆封的薯條還剩半包,悉數灑在地板上,陳放在茶幾上的玻璃水杯摔碎了好幾個,大門敞開,跟遭遇了入室搶劫無異。
趿拉著拖鞋一溜煙兒地跑到窗邊,恰巧見阮雪碧被幾個黑西裝男人押上白色轎車,她心跳加速,轉身跟著追下樓,想想又匆忙倒回來帶上手機,一邊追一邊報警。
派出所里,宋詩嘉提供不出任何有利的消息,她從沒聽說過阮雪碧有仇家,還到了半夜上門的地步。
再者,對方很有防范意識,走的都是監(jiān)控盲點,只堪堪瞧得見黑色外套邊角。
“簽字留下電話,回去等消息。”
好歹混跡了二十來年的圈子,宋詩嘉并非三歲小孩。深知石沉大海的案子太多,她不能坐以待斃??珊退渭矣羞^來往的早樹倒猢猻散,能幫上忙的也就紀襄一個,然而今天的婚禮已斷了他二人的后路。
眼前車來車往,站在街道邊的宋詩嘉五心不做主,直到想起周衍這號人物。
與顧長風分手多年,她和周衍倒是碰見過,青澀的眉目已沉沉,依舊花天酒地的樣子,碰見她也不因顧長風的關系刻意回避,反而知會她號碼沒變,有事打電話。
“你別急,慢慢講。”
周衍接到電話,宋詩嘉已方寸大亂,斷斷續(xù)續(xù)說清了來意,周衍二話沒說應允下。
“你原地等,我就在附近,十分鐘到。”
掛了電話,周衍向面前人揚揚手機:“英雄救美的機會,要不要?”
面容清俊的男子在昏暗燈光里垂眼,偏頭一根煙,不咸不淡的樣子令周衍暴起。
“當初京城好好的肥差不要,從勞什子商,不就記掛著她那句以后要讓兒子當富二代的戲言嗎?被甩了不丟臉,還記掛也不丟臉,沒自信追回來才跌份兒?!?p> 對面人不耐煩地把煙扔下,起身,周衍連忙叫住他:“去不去給個準話啊?人還等著呢。”
顧長風沒回答,面無表情抓了吧臺上的車鑰匙,惹周衍一聲笑,趁機邀功:“江湖傳言,向男主角匯報小道消息后都能得點好,您看,是在長風集團讓小的持干股,還是這次換屆選舉出個面,幫我牽線搭橋?”
他本無心走這條路,無奈家里逼得緊,差點就斷水斷糧,周衍只得投降。
顧長風還是沒搭理他,抬腳往外走,聽見身后不懷好意的提醒:“我說的可是十分鐘到喲?!?p> 為了顯眼,宋詩嘉就在最高的那幢大樓下。
九分四十秒的時候,她遠遠見一輛黑色領航員在平整的路上都開得幾近飄起,最終一腳剎在她面前。
宋詩嘉一直打著與周衍見面要說什么的腹稿,駕駛座上的人卻遲遲不見下。窗戶四面內漆,看不見里頭狀況,她狐疑地敲了敲窗戶才聽見解鎖聲,有人翩然而下,推門差點撞到她。
乍見顧長風,宋詩嘉喉嚨一哽,連矯情的機會都不給自己,轉頭要逃,奈何叫他輕輕松松揪著衣領擒回來,近距離聞到對方身上陌生的煙草味,沒時間消化,被劈頭蓋臉一陣教育。
“你就打算這樣去見周衍?”
宋詩嘉這才發(fā)現自己慌忙之間還穿著睡衣睡褲。
面前人神色沉沉,宋詩嘉不知所措,問你怎么在這里聽起來有點兒傻,尚躊躇,他拋出一句:“受人之托?!?p> 宋詩嘉迅速接茬兒,“謝謝?!比缓蠊首麈?zhèn)定報告情況,和他一起又走了派出所一趟。
宋詩嘉衣衫不整,待在車里等情況,期間周衍發(fā)了一條短信問兩人有沒有見到,她一個電話打過去準備數落,那位爺倒正經八百。
“我也是為你朋友著想。在找人這件事上,他絕對強過我?!?p> 宋詩嘉心頭還一跳一跳的,實在找不出里面的邏輯毛病,作罷。
長風集團是近年互聯(lián)網炙手可熱的新星,總部不在望城,忽然開分公司,大行開疆擴土之舉,多少人想靠上去分杯羹,無奈卻無從考量創(chuàng)始人來意與背景。
可單就望城新貴這條身份已足夠驚動下面的人,干脆利落地調出監(jiān)控錄像。
略一瞥監(jiān)控中的車型和牌照,顧長風心里有了譜,和接待他的人三三兩兩交談著往外走。
宋詩嘉救人心切,看他出現就開車門跳了下來,想打聽情況。顧長風心領神會,伸手要拉過她向身邊的人介紹,宋詩嘉的步子卻因這個行為牢牢定住。
以前每每他伸手,她連問都不問去哪兒便跟上,大有不怕千萬人阻擋之意,可今天過后,不一樣了。
就在今天紀襄的婚禮上,在她孤立無援被絆倒在地的時刻,他神祇一樣地伸手而來,卻并不是為她,而是為了那個被她撞倒在地的姑娘。
那姑娘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獨家限量,真正優(yōu)雅得像天鵝一樣,摔倒了也有型有款。顧長風伸出手將天鵝牽起,忽略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小丑,宋詩嘉。
他一聲不吭回歸,只為在她竭力想保全的自尊上,來記最狠的腳。
見宋詩嘉沒回應的意思,顧長風不著痕跡收回胳膊,同其他人寒暄幾句告別。再回首,笑意已消地望著她:“你這介意的表情該不會要跟我演余情未了?”
她慌了下,迅速別開臉:“我是這么惡俗的人嗎?”
男子垂放在側邊的手緊了緊,冷笑:“你的確不是。”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你是惡毒?!?p> 語畢,徑直越過她走向路邊??康能嚕瑳]看見宋詩嘉繃得死緊的下巴。
看見又能怎么樣?
作為當初揮劍的代價,她早已失去他。
沒摸清綁架阮雪碧那群人的來意,顧長風將宋詩嘉扔到酒店,開了一間套房。
他循規(guī)守禮地在客廳呆了會兒,中途接個電話走掉,招呼都沒打。怪只怪房里太安靜,宋詩嘉能清楚聽見電話里是個女聲。她心臟縮了縮,一夜未眠。
翌日,宋詩嘉老早就抵達公司,卻被通知下班后聚會??偙O(jiān)三令五申一定要宋詩嘉參加,否則視為缺勤,年終獎扣掉三分之一。
設計類公司,平日工資算不上多高,分紅卻可觀。雖然宋詩嘉知道總監(jiān)只是嚇唬自己,阮雪碧的失蹤也讓她沒有心情,但老在聚會中缺席,處于風口不太好。
聚會在KTV,宋詩嘉被一個客戶拖得晚到了,被起哄罰三杯。
從小跟隨老宋混跡各種場所,宋詩嘉自帶三分酒量,可連著幾杯下去也不免暈乎,屁股剛挨著沙發(fā),便聽總監(jiān)在耳邊細問:“沒事吧?”
她耳朵癢,離對方遠了些,順帶搖搖手,一個女同事卻起哄,說總監(jiān)偏心,這里所有人都喝了不下三杯,也不見他去問過誰。
總監(jiān)方宇年近三十,長得端正卻沒有女朋友,公司女同事間的小道消息總是最多,官方版本是方宇年輕時有個初戀,對方嫌他窮最后跟人跑了。每每聽到這些,宋詩嘉都表示同情,所以對方宇沒那么高的戒備。
唱歌完畢有人提議轉場,一窩蜂又打車去海鮮燒烤。
出租車路過CBD一家商場,宋詩嘉正閉目養(yǎng)神,卻聽前方副駕駛的女生回過頭,問后座所有人說:“看見了嗎?剛剛那塊在修建的地,據說是長風CEO拍下的,聽說轉手就送給了紅顏,好羨慕!”
話題被挑起,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宋詩嘉再無法安眠,靠著窗戶出神,想起六年前的瑣事。
那時的宋詩嘉已百折不撓地牽到顧長風的手。大冬天,她窩在他校外的公寓里說夢想:“以后要當名設計師,不然就考記者,想怎么說怎么說,心情不好就亂說?!?p> 完了她問正在看一沓航空模建資料的顧長風:“你呢?”
他頭也不回地翻著資料:“沒夢想。”
女孩從他腳邊爬起,毛茸茸的腦袋蹭進他臂彎,眼睛亮亮地說:“那我?guī)湍氵x一個!政場復雜,瞬息萬變,不然你去經商?你的腦子一定行,這樣我們的兒子就可以變富二代。”
他放下手里的手,假裝考慮:“可我只想風月不想風云怎么辦?”
宋詩嘉立馬跳起來,手舞足蹈地唱了大半小時的《男兒當自強》,直到顧長風受不了她的聒噪以吻封緘,成全了她想吸引他注意力的小心思。
夜色令人目眩神迷,宋詩嘉回神,耳邊的嘰嘰喳喳還不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