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二人一早向房東說了退房的事,急急去了集市,隨便安置點東西,直接就走。
“對不起!對不起!”
唉,這已經是明今天撞到的第四個人了。
萬年道過歉,把明拉到身后:“拉著我的衣角,別走丟了?!?p> 她受傷的手被藏在衣服下,表面一派云淡風輕。
萬年內心敏感脆弱,卻也冷漠無情,又把所有的情感都壓在心中,明明終于找到了一個孤獨偎依的人,她又轉手把他推進了熱鬧的人間,然后自己轉身走進屬于自己的黑暗。
她救贖別人,誰又來救救她?
萬年反復告誡自己是穿越過來完成任務的。她喜歡寫點小說自娛自樂,多看多聽多經歷都是可以累積素材的。后來她也就一直這樣蒙騙自己。
明拉著萬年的衣角,被萬年保護在后面,臉蛋紅撲撲的,睫毛亂顫,亦步亦趨,跟個小媳婦似的。
開始急著離開,如今卻不愿意松手了。
昨天,他怎么信了那道人的話。
不過,如果道士說的是真,大概他就成佛渡化萬年,將余生都用來替她贖罪吧。
明臉上揚起淡淡的微笑,如明月東升,清風習習,總是溫柔悲憫的眼角漸漸透露出一絲邪氣。
困擾了他一個晚上的難題終于有了答案。
三千世界她殺盡,他便誦經到天明。
或許這場歡喜,本身就是他一個人的歧途,一場見繁花盛開,又見百花落盡,他一個人會把個中滋味品嘗個透徹。
然而,人心這種東西是頂復雜的。
有時候人生是一張網,打開了這個結,或許就牽出那個結,有些事情不是一時就能解得開的。
買好東西,吃過飯,租了匹馬車啟程,一切緊張有序,情況也刻不容緩。
人聲漸遠,空氣清新,鳥雀呼朋引伴,馬車平穩(wěn)地在山道上行走,一路奔向綠山,留下一地煙塵。
“姑娘,前面有兩個童子?!避嚪騿柕?。
這般說辭和語氣定是有人擋道。
“驅趕不開!”車夫叫苦連天。
停?
她是雇主,他是傭工。
停了,要是被雇主投訴,他會被罰錢。
不停,他就要壓著人。
急轉馬車,容易翻!
車夫愁地頭發(fā)都白了。
他的性格和工作教會了他圓滑和懦弱。
他既想做個好人,又不想被罰錢,所以看似尊重把決定推給了萬年,實際也把責任推給了萬年。
呵。
來者不善!
“碾過去?!比f年冷眼透車簾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縫看著外面,轉過頭過面不改色地說著,死死盯著明的表情。
她在等,看車內另外一人作何反應。
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
他要她命,她的容忍非常有限。她雖然不至于真死,但感覺幾乎媲美于真實。
胸口悶。
真的,哪怕他隨口說句哄哄她,說不想要她的命,或者說迫不得已才傷害她。
只要他說,她就愿意相信。
萬年是個非常喜歡自娛自樂的人,偶爾也會騙騙自己。
萬年把決定默默推給了車上的第三個人。
明未著綁帶,睫毛下垂,薄唇一直緊緊抿住。
車夫見前面是兩個眉清目秀的童子,手心都出汗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馬不耐煩地打著響鼻,在車夫呆愣的間隙已經開始重重踏著馬蹄前進。
減速不讓道,讓道易滾坡!
車夫在外面不停地“吁”馬,表示自己盡了全力,盡量把責任撇干凈。
每一次車輪滾動的聲音都像壓過他的柔軟的心上,明明他們二人都算不上重,可那車輪的聲音格外的沉重,車廂里也一片寂靜。
夏日的上午,太陽還沒出來,所以氣溫并不高。
明心里只有一個明晃晃的想法: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她在試探他,她在討厭他,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一定是,她知道了。
他還沒來得及試探的秘密暴露了!
所以,她會離開他嗎?
心似乎被一股冰層層包裹,心不想死,努力地想要喊著某個名字,似乎喊出那個名字就找到了出口,她就不會離開。
可他不記得,他不記得她的名字了。
他也未曾見過她的樣子。
塵世那么繁華,她會忘了他的。
她會忘了他的呀!
心想要尋找出口,努力動彈,終于掙脫了死亡,把冰撞得七零八碎。冰針如鋒扎進心里,變成了心尖的淚。
萬年看著明低著頭,突然明把頭抬起來,眼神開始慌亂地尋找什么東西。
終于,你也害怕了嗎?
想對付我的時候,你就沒有害怕過嗎?
佛說,眾生平等。
妖怎么就該死了?
或許他不是害怕她死她傷,是害怕不習慣吧?
萬年眼里寒水一潭,變得不悲不喜,字字如冰珠清脆悅耳,擲地有聲:“繼續(xù)走,死活不論,出了事,我擔著?!?p> 她不是好人,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明從心境里猛然驚醒,不可置信,茫然睜大眼睛。
她為何變成了這樣?
陌生。
她就在這個車間,他卻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影子終究是影子,并不是不可分離的存在。
他不能讓她變成道士心里說的惡魔,他要感化她。
他要把她困在身邊,不讓她有機可乘。
明一握手,心一橫,“停車!”
車夫終于得令,馬上停車。
哎呀,媽呀,那個姑娘太冷血了。還是那個和尚有慈悲之心。
“我有東西忘了拿,我盡快回去一趟。待會自行趕到?!?p> 這是給明的交代。
萬年閉著眼睛說完身體一松。眼睛閉了閉,她打開車簾,神色已經一片淡定,不怒自威,“即刻啟辰,送他到另一個地方,中途不許停車?!?p> “無論聽見誰的呼喊,都別停車?!?p> 萬年冷冷地如一把冰冷無情的君子劍,又像一個地獄里的阿修羅,眼神幽深清澈無波。
“喔,對了你的孩子挺可愛的,妻子也很漂亮?!?p> 萬年冰山化雪,甜然一笑,純凈澄澈,像極了一個孩子。
車夫如同見鬼了一樣,忙不迭地點頭,背后一片冰涼,毛骨悚然。
萬年跳下馬車,車夫就駕著馬車跑了。
萬年摸摸臉,她有那么恐怖嗎?
那車夫把車趕地太急,差點把她腳壓到了。
萬年覺得她不算傾國傾城,至少也算是眉目如畫。
那兩個道童眉清目秀,眼神純澈干凈,要么未經世俗,要么內心單一,或者是前面兩個原因。
萬年看了一眼,開始走。
問情看著問道跟著去了,嘟了一下嘴:“我們?yōu)楹我???p> 被人牽著鼻子走,讓他感覺很不爽。
問道成熟一些,壓低了聲音:“廢話少說,跟上就是?!?p> 問情立刻收斂情緒,快步跟了上去。
他雖然幼稚,心中不滿,但他并不是胡攪蠻纏的人,聽得進去話。
萬年嗤笑一聲,邊走邊熱身。
怎么想要她死,還不準她自己挑個地方死了?
這兩個童子十歲左右,身上還是有一股萬年不喜歡的味道,跟明那天的氣味差不多。
三人一起走向了森林隱蔽處,很快里面就響起了不停變換的腳步聲、重物落地聲、樹木折斷的吱呀脆響,黃色的符光、綠色的妖光、炸飛的樹葉、血腥味、樹葉被燒焦的濕焦味、草木的汁液味……
修長的手指緊緊扣住車框,圓潤肉粉色的指甲破裂流下斑斑血跡,“施主請停一下車,小僧要下馬!”
指甲已經很短了,還是被折翻了,可見它的主人內心極不平靜。
“不行呀,小師傅。”
“小僧真的有要緊事。”
“小師傅不行呀,你不是雇主。”
“小師傅快坐下,車搖?!?p> 呃……
他怕那個小姑娘。
因為害怕,所以聽話。
有些人類懼怕壞脾氣的壞人,反而喜歡欺負好脾氣的好人。
當然,萬年有點小壞,但算不上大奸大惡之人。
車夫瞥眼看見明要出來了,立刻一提速把明摔進了馬車。
那姑娘生氣走了,鐵定是不要這個瞎子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話都是借口。
一個瞎子能翻起什么浪花來?
這個人脾氣那么好,他估計欺負欺負他,他也不會說出去。
車夫心里地算盤打得叮當響。
等他把人送到,就去分所登記人已經送達。
剩下未付的錢就讓這個好欺負的和尚付了。
明一屁股跌進馬車里,無論他如何說,腦袋都撞起包了。車夫都絲毫沒有調轉馬頭的意思。
當你沒有讓別人覺得值得注意時,你再多的話對于別人來說都是瞎BB。
黃昏終于達到了目的地,車夫搶過錢,就立刻架馬走了。在萬年那擔過的驚,受過的怕,都在明身上找了回來。
喜歡計較的人,常常遷怒于人。
四周人跡罕至,都不知道身在何處。
明苦笑一番,那車夫人高馬大把錢幾乎都搶完了,明慢慢摸索著把包裹裝好,摸了摸照妖鏡,佝僂在地上,摸了很久才摸到一個丑兮兮的泥娃娃,臉上重新掛起來淡淡的笑容。
狡兔三窟。
明一路問路,尋了事先約定好的客棧住下。
客棧簡陋,只有一層,背后是一片青青的竹林。
夜深了,一盞孤燈照亮了夜行者歸來的路。
萬年一身鮮血淋漓翻進圍墻,終于在窗戶上看到了無比秀美祥和的輪廓。
萬年微微一笑,覺得受再多的苦都是可以的。
只要,他安全。
她說過,要醫(yī)好他的眼睛的,就一定能。
他有他的佛,她有她自己的道。
被人等待是一種幸福,她不總是一個人。
明挑了挑燈花,如此夏夜,他在等風,等雨,更等一個漂泊歸來人。
也許那人根本就不會回來。
那人對這個世界沒有不可割舍的期待,也沒有不可割舍的聯(lián)系。
似乎隨時都可以放下一切。
他想去找她,但只能等。
明開始有些恨眼前的一片黑暗,束手無策的茫然挫敗。
突然,明似乎心有感觸,他看向門外,夜風一吹,呼吸間聞到全是濃重的血腥味,眉頭一皺,腳步慌亂,同手同腳幾乎沖到了門口,猛然打開門。
她回來了!
她受傷了嗎?
遲疑了片刻吐出兩個字:“施主?”
萬年看到明一身干凈,自己卻一身血污,不打算靠近,低沉道:“嗯,我回來了。”
看來沒人打明的主意。
畢竟他身上有一半她的妖力,容易被覬覦。
落下懸崖,若不是她貢獻了半身妖力變成了明的影子,明已經是個死人了。
可若不是她,他也不會落崖。
他能感應到她,是因為他的影子里有她。
若問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萬年想起今天打斗時莫名奇妙的疼痛?!澳闶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