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有令,起運坯錠均須在夜晚無人之時悄悄進行,說是……”
金霆似有難言之隱,一時陷入躊躇之中,但見車安候與西儺目光之中包含殷殷真誠,金霆不禁猛地一拍身前案幾,頹然道:“大王說是夜半運金便是為了防止你貨通天下迢瀚商隊知曉,趁機設(shè)阻截留,再而攛掇那個客商,從中抽水截留,平添尋多麻煩!”
“哈哈……哈哈哈哈哈!”車安候聞聽此言,先是一怔,待到回過神來,便頓覺笑不可遏。
車安候越是大笑不止,金霆本就蒼白的臉上便即越加難看,不一時,數(shù)行冷汗已然浮出額頭。
這時,車安候已然止住大笑,冷冷說道:“雖說在商言商,賤買貴賣也是不假,但迢瀚商隊自創(chuàng)立那日起,上百年來,卻是素來秉持公平足量、童叟無欺之規(guī),漫說熾谷赤金,便是澄陽甘粟、皎月香谷、莽原干肉、蓬澤草藥,連同百番香料寶石在內(nèi),迢瀚也不曾囤積居奇、求取暴利過,為何到了貴國大王口中,我迢瀚商隊便成了蠅營狗茍的奸商模樣?”
“侯爺息怒,且聽老夫一言。”金霆深躬一揖,先行謝罪,待見車安候冷靜下來,便又說道:“迢瀚商隊調(diào)劑八國物產(chǎn),行商人族天下,至公至允,人人皆知,便是老夫也是深信不疑。剛剛老夫言道懊悔便因事后方才覺悟,我王此令甚為不妥,似是心智被蒙蔽之后的癔癥之語,又或本就是那個傳話的紫袍術(shù)士手下扯謊!”
“難道大王那番話并非親口對你說的?”車安候頓時醒悟過來,問道。
“非也!”金霆點頭說道。
熾谷相國自來是志誠君子,天下人人皆知,即是金霆已然點頭,車安候便已深信不疑,沉吟片刻之后卻又問道:“剛剛相國提到,三十船赤金坯錠均是從浴月江中順流東下,真若如此,下游只有蓬澤皎月和我迢瀚三國,蓬澤從來各部分居,尚無一部有此財力購買如此之多的赤金,皎月雖然國富民豐,但境內(nèi)素來平和無爭,買這坯錠鑄成兵器也是無用,若是用來打造器皿禮樂,自然也用不了這么多,而我迢瀚自然也不曾有過這般交割契約,如此算來,買家又能來自何處?”
“老夫也是不知?!苯瘀j然道。
“煌煌王令,堂堂相國,竟然不知買家是誰?相國大人莫非是要誆騙三歲孩童不成?”車安候本已平復(fù)的怒火突然再次激起。
“侯爺莫怪,老夫無意扯謊!”金霆黯然說道:“只因按照王令,這三十船坯錠被裝上船筏之后,便被送至浴月江中,待到一出熾谷國界,船夫舵手盡皆被撤了回來,那些船筏便自顧自的漂流東去了!”
“竟有這般買賣交割之法?!那這三十船赤金最終運往何處?誰來住船卸貨?誰來點驗查收,誰又來清賬兌付?若是兌付,無論貝幣戥金均有車載船量之巨,若是易物,則數(shù)倍于三十船,又如何收取換得貨物,分期兌付還是一次償清?”一連串的疑問伴著驚詫從車安候口中連珠吐出,只問得金霆啞口無言。
好半晌過去,金霆才吞吞吐吐的冒出一句話來:“若是老夫再告訴侯爺,三十船赤金發(fā)出,半個貝幣都不曾收到,半點貨物也不曾換得,侯爺是否以為老夫也得了瘋?。俊?p> “正是!”車安候朗聲作答,說完卻又補了一句:“畢竟三十船金錠乃是舉國之富,相國身居熾谷樞要之位,自也知道,便是熾谷舉全國之力,也難以在三兩年內(nèi)重新鑄成這么多?!?p> 金霆已然將頭埋到兩腿之間,但最后還是說出一句話來:“便是真的分文未付!”
“迢某行商半生,但這等買賣做法猶如癡人說夢,真是聞所未聞,怪哉,怪哉!”車安候嘆聲連連。
金霆見此,幾乎便要落下淚來,強忍眼中淚花,似在喃喃自語道:“老夫雖知大王幾番政令不妥,確也未曾料到如此慘烈,身為相國,未能以死相諫,金霆慚愧!痛失三十船赤金已是錐心之痛,剛剛又聞我熾谷之民連遭這等連番禍?zhǔn)拢戏蜃镏禺?dāng)誅!”
眼見偌大年紀(jì)的金霆悲痛欲絕,車安候心中怨氣怒火早已消散殆盡,轉(zhuǎn)而望了西儺一眼。
一直沉默不語的西儺會意,起身上前幾步,將金霆重新扶起,溫言撫慰道:“熾谷蜿蜒綿長,相國又是坐鎮(zhèn)國都之中,或有不知之事二三,自是情有可原。再者,王令擲下,臣民遵行,也是本分之舉,相國且不必自加其罪,更無須過度自責(zé),畢竟風(fēng)波未平,上下還需仰仗相國主持大局?!?p> 金霆黯然點頭,略略平復(fù)之后,卻又面露慰色,說道:“如此說來,老夫還是有一事僥幸做得對了,此時回想,當(dāng)真驚險?”
“何事?”車安候不解,問道。
“斬子除根!”金霆憋了半晌,口中終于吐出四個字來!
“何意?”車安候聞言大惑不解,急忙問道。
金霆眼中盡露忿然之色:“便是三日前去往飛虹橋聽取我王政令之時,那鴉袍術(shù)士聲言季公子熾沖忤逆不孝,私自竊取大王延壽金丹,因此大王下旨,令我立時將其削除熾沖公子之位,當(dāng)天便要斬了!”
“將季公子斬了?當(dāng)真荒唐至極!季公子沖何許人也,且不論他是熾燦兄弟,只說公子沖素來有勇有謀,至忠至孝,朝野上下無人不知,怎會干出這等偷竊大王金丹的齷齪之舉,又何來的忤逆不孝?一定是有人矯詔陷害,若是查出,末將定將他碎尸萬段!”
一同入府的熾燦本是武將,此時心頭火起,立時咒罵起來,罵完,卻又清醒過來,急問:“相國,你便當(dāng)真將公子沖斬了?”
“老夫雖然迂腐,卻還知道虎毒不食子之理,且不論此令是否大王真意,便是大王一時聽信讒言,過后必然生悔,于是,老夫便將公子沖藏了起來?!苯瘀f道。
“哈哈哈,果然是老狐貍……不不不,末將無禮,相國恕罪!”熾燦先是捂嘴,最后卻又啪啪打了自己兩掌,以示自我責(zé)罰之意。
只是這兩掌用力太狠,立時便有幾個通紅指印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