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到了最后一幕,蘇寒樓站在滿地落葉中暗自啜泣,慢慢地唱出一首詞來:
“鮮衣怒馬曾少年,舉案欲齊眉。
傾夜陪君都不夠,怎料風花雪月不勝酒!
一年一度秋重來,君今在何處。
若使我有千兩銀,不致秋風無情送君走!”
等最后一句詞唱完,臺下早已哭成一片,看來人人都有一段窮得留不住老婆的惡心日子。
“這戲真好?!庇輭艨驮谧詈笠荒谎萃旰蠛痛蠹乙粔K兒鼓了掌,“沈教主真是才思過人?!?p> “不能不能,在下只是想說一些自以為對的話而已?!鄙蚓S笑著擺了擺手?!皯蛞芽赐?,還請虞大人移步飯廳用膳?!?p> 虞夢客點了點頭,回頭發(fā)現(xiàn)李遮水沒哭,好奇地問:“你為什么跟著他們笑,卻不跟著他們哭呢?”
“笑是大家的事,哭是一個人的事。”李遮水聳了聳肩,“凡是在人前哭的人,都會在人后笑。我寧愿在人前笑,在人后哭?!?p> 沈維聽得這話,身子向李遮水微微一曲,道:“這位姑娘,活得透亮!”
在他們說話間,人群早已被下人驅散,為虞夢客他們留出一條路來。沈維上前領頭,虞夢客三人跟在他身后。
穿過戲廳的北門,到了第三扇門。這第三扇門做得才有一點平常酒樓飯店的樣子。兩根大實木柱子撐起用青瓦門頂,門墻用灰磚累成。像是一個西部大戶人家。
這門兩邊分掛著一條長牌,湊起來是一聯(lián),“珍饈請上仙,半杯醉人間?!?p> 踏進門來,卻沒了戲廳那里的人聲喧嘩。只見得這座酒樓拔地而起,高約百尺。共分三層,一層滿滿當當?shù)胤胖赖?,第二層則設隔間,第三層單設一席,專迎虞夢客這種貴客。
“請!”沈維不再領先,退讓一步,讓虞夢客與他并肩,這才一起登上了三樓。
三樓上這間房間原本未開窗,等各方坐定了,方才將八扇窗子一一打開。頓時清風灌入,使人神清氣爽。
“想必虞大人以前也吃過請仙席吧!”沈維問道。
“這……只吃過一回,不過那時還小,有些什么菜都忘了?!庇輭艨托χf道。
“那今天在下就只好再讓虞大人重溫一下兒時記憶了?!鄙蚓S大笑道?!皝砣耍锨莴F菜。”
“禽獸菜是什么意思?”張無鋒問道。
“禽獸菜自然就是指用飛禽走獸做的菜,分別是山雞白果湯,獾胸貍脯,鮮鹿脊,鴨舌羹,水煮猴腦,還有紅燒娃娃魚?!鄙蚓S慢慢地數(shù)出菜名。
李遮水暗自搖頭,也只有申派才會有這等奢華的宴席,看似只有六個菜,但這六個菜的最好的食材都分別在這個大洲的不同區(qū)域,想要集齊自然是千難萬難。由此可見,這沈維,怕還是個恐怖的富翁。
一道道菜魚貫而來,張無鋒看著一道道送上來的菜,卻收斂了剛才的笑容,皺起了眉。
“這位小兄弟為何眉頭緊縮呢?”沈維立馬注意到了張無鋒異樣的表情。
“啊,我,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張無鋒被點到之后佯裝肚痛,彎下腰來,裝出痛苦的樣子。
虞夢客關切地問:“怎么了?”
“虞大哥,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茅房……”張無鋒抱著肚子,盯著地板,不敢直視沈維?!懊髅鞔笊挝缒菚r候還好好的……”
虞夢客聽得“大晌午的”這四個字,心下立即明白了這是張無鋒的暗號。再看看沈維慢慢皺起的眉頭,立即說道:“正好,我也有此意。我們一同前去,沈教主,失陪片刻?!闭f罷,拉起張無鋒便走了。
李遮水心中不禁嘆道這孩子心細,連天派的暗號都暗中記住了。
茅房中,張無鋒細細檢查了周圍,確認無人監(jiān)聽過后,小聲地對虞夢客說:“虞大哥,不對?!?p> “怎么不對?”
“那沈維恐怕不如我們甚至是莫白大叔想的那么好。”
“何以見得?”
“按莫白大叔的說法,他這個教主怎么可能聚了這么多自己揮霍的錢?看這一路的隨從反應,這座酒樓恐怕都是他的私有?!?p> “但沈維這一路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惡意啊?!?p> “沒表現(xiàn)出來是因為他不想表現(xiàn)出來,不想表現(xiàn)出來是因為他在麻痹你。虞大哥,你聰明,只是心太善,眼下我把這一層挑明,想必你就足以應付了?!?p> “就這些?”
“就這些?!?p> 虞夢客無聲地笑笑,道:“上樓喝酒!”
待虞夢客和張無鋒回到座位的時候,桌上除了那六道禽獸菜,已經(jīng)又多了幾樣新菜。分別是蓮子桂子粥,銀杏八寶粥,鱸魚粥,里脊粥,水晶蟹黃包,羊髓烤餅,綠豆梅花酥和老鱉湯。
沈維舉起杯敬虞夢客,道:“不知這菜還合不合虞大人口味呢?”
“這桌請仙席乃是人間不可多得的盛宴,其實我嘛,吃一頓街邊馬肉面就很好了?!庇輭艨投似鹁票伙嫸M。
沈維笑容變得有些不自然,張無鋒眼光在他臉上掃了一掃,隨即收回了目光。
氣氛沉靜下來,甚至有些山雨欲來的感覺。李遮水覺得有些不對,她帶著疑惑的目光看向張無鋒,但張無鋒只是吃菜。
“不知虞大人到纏中城里來干什么呢?”沈維懶懶地問道。
“嗨,官家的事,不便提。”虞夢客擺了擺手。
“誒……”在一旁的霍坤感到奇怪,明明剛才虞夢客對自己說他是來記錄民風的啊,怎么這會兒又不提了?
“大人怎么出行不帶一兵一卒?”沈維問。
“我?guī)Я诉@個?!庇輭艨途従彴压倥茝膽阎刑统鰜?,然后重重地拍在桌上,碗碟皆被他震得顫抖。
除了沈維,所有人都被他下了一跳?;衾せ炭植话驳乜聪蛩?,張無鋒眼里則閃過一絲驚艷和欣喜。
李遮水從來沒有見過虞夢客這樣的眼神,眼里盡是威懾。平日里平易近人甚至有些傻氣可愛的樣子被他藏起來了,現(xiàn)在他的身份是一個久居高位的掌權者。
“虞大人,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你?!?p> “怕我什么?!?p> “怕你不吃請仙席,卻跑去吃馬肉面?!?p> 虞夢客露出一個寬厚的笑容,道:“我現(xiàn)在在吃什么?”
“請仙席?!?p> “那不就對了?”
“我,不想吃馬肉面?!?p> “看得出來?!庇輭艨涂粗淮笞雷拥牟苏f。“畢竟這世上,沒人逼你吃馬肉面?!?p> “那大人覺得我能吃這請仙席嗎?”沈維試探著問。
虞夢客眼里慢慢收斂了懾人的氣勢,苦笑著望向張無鋒,張無鋒端起酒杯,做了一個敬禮,一口喝了那杯酒。沒想到那酒十分烈,張無鋒剛咽下喉嚨就忍不住咳嗽起來。
“哈哈哈?!庇輭艨痛笮?。
“哈哈哈?!睆垷o鋒也大笑,雖然有些窘迫。
“哈,哈……哈,哈……”沈維試探著跟著他們兩個人笑。結果虞夢客和張無鋒見了沈維這笑,卻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一時間,三人都開始大笑,笑得李遮水和霍坤一頭霧水。
笑聲漸悄,氣氛又沉默起來。三個人似乎都在互相揣摩其他兩方的心思。李遮水快被逼瘋了,自己就吃個飯,被這三個神經(jīng)病弄得一驚一乍的。實在忍無可忍。沈維正欲再度開口,卻被李遮水搶了先,她冷清的聲音中帶起幾分怒氣:
“老娘吃個飯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