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云嶺是琰國到昊蒼的最后一座山,翻過憩云嶺,就是一片草原,等到水草逐漸高起來的時候,就到了昊蒼。人們在憩云嶺上修了一座憩云關(guān),作為兩國交界。
作為兩國交界的關(guān)塞城市,這里城墻寬厚,戒備森嚴,重兵把守,卻也因為這份肅殺而少了很多人情。每天集結(jié)成隊的士兵都會從城關(guān)里出來,踏著整齊的步子穿過城去憩云嶺后的演武場上早操。
這里來往的人匆匆忙忙,沒人想在這里多待一會兒。但對于常駐這里的人來說,這里的生活卻又很慢,每天就是慢慢地起床,慢慢地做事,慢慢地睡覺,不斷地重復(fù)著前一天的工作而已,要是有天不想工作了,大可以休息一天,在憩云嶺上摘些花,打幾只野禽,在城樓上看著夕陽一點一點地陷落,都可以,因為,沒人會管。
這憩云關(guān)的駐守將軍叫馬葵君,原先做的是五階文官,后來被衛(wèi)新挖掘成了五階武將,結(jié)果被派來鎮(zhèn)守憩云關(guān)。馬葵君是東部人,不太習(xí)慣西部的飲食,于是叫人修了一座兩層的酒樓,雕花欄桿,飛檐吊頂,全用東部的規(guī)格修的。廚子也都是東部的。一樓接客,二樓便是他的私房。
可今天不一樣了,馬葵君的雅間里坐了些人,而且他只能在這桌上當個陪吃。
“哈哈哈,虞大人有些日子沒吃到東部佳肴了吧,多虧馬將軍了。”蔣千里道,他便是來迎接虞夢客的外交隊伍的長官,四階文官,在國文院里當禮堂主事,這幾年專負責外交。
“不敢不敢,兩位大人蒞臨,實令寒舍蓬蓽生輝?!瘪R葵君拱手。
“馬將軍說話,果然還是這么文縐縐的。”虞夢客笑道。
李遮水和張無鋒當然默默無言,一個開始觀察房間的裝潢,一個開始吃飯。
“虞大人,您看?!笔Y千里拍了拍手,旁邊站著的一個仆從抱著一壇密封的壇子走了上來,蔣千里把封口一掀,濃濃的酒香便四溢開來,虞夢客聞了一下,驚喜地叫到:“這是三花梅子酒?”
“早聽聞大人喜愛此物,特地帶來給大人嘗嘗?!笔Y千里笑道,站起來給虞夢客三人倒酒,李遮水沒動,張無鋒欠身示意。
透明的液體從壇中汩汩流出,在竹制的杯子里濺起雪白的水花。虞夢客聞著酒香,忽然有種回到從前的感覺。幾個人圍成一桌,身邊爐子微微燒著,暢聊起古今文藝,高興了酒杯一揚,三花梅子酒就敬向皎潔的月亮,潑在地上,香氣滿地。
“還不知道這兩位……”蔣千里看向張無鋒和李遮水。
“他叫張無鋒,是我的兄弟。”虞夢客看著張無鋒道。
“張無鋒?好名字??梢?,有殺氣?!笔Y千里撅起嘴,點了點頭,顯得很浮夸。
“我能有什么殺氣啊,大人說笑了?!睆垷o鋒有些不適應(yīng)這種氛圍,這讓他有點放不開。
“帶了‘鋒’字啊,這還沒殺氣嗎?哈哈哈哈。”蔣千里挑著眉笑。
“可那是‘無鋒’啊。”虞夢客道。
“哈哈,無鋒?!笔Y千里又浮夸地笑起來。臉上的油光閃閃。
“但無鋒可勝有鋒啊。若他叫張鋒,那反而沒殺氣了?!笔Y千里忽然又收斂了笑容,不過臉上的油光依舊閃閃。
“來,無鋒,為這名字,我敬你。”蔣千里舉杯。
“大人過譽?!睆垷o鋒舉杯回敬。
蔣千里一口喝完,一杯見底,又指向李遮水說,“嗯,她是……”
“李青山?!崩钫谒粍勇暽卣f。
“對?!庇輭艨托χc頭。
“李青山?好名字。明明是女子,名字卻如此大氣?!笔Y千里做出一副深以為然的表情,他盯著李遮水的面罩。
“女子如何不能大氣了?”李遮水道,她其實很有些不高興,但不是因為蔣千里,而是因為戴著面罩讓她吃飯有些困難。她盯著盤子里的一只燒雞腿,心想干脆老娘把這面罩扯了算了。
“噢……”蔣千里話噎在嘴里,不禁看向虞夢客。
“她是我意中人。”虞夢客忽然說到。
“噢噢……”蔣千里再次被噎住了,旋即便釋然般地大笑起來,端起杯子一口悶掉,“哈哈哈,我懂了,我喝酒!”
李遮水把眼光從燒雞腿上移到虞夢客臉上,這次她開始慶幸自己戴了面罩了,否則讓一桌人看見自己臉紅的尷尬局面,那可真是不活了。
張無鋒咳了一聲,道:“大人,最近昊蒼可還太平嗎?此次出行會有什么危險嗎?”
“太平得不得了。”蔣千里擺手,“我們親愛的達扎兄弟們生活可好了。天天賽馬,捕狼,開篝火晚會,大家在火堆旁邊唱歌跳舞,直到東方泛白呢?!闭f到昊蒼的時候他的口氣不由自主地也變成了昊蒼人說話的樣子,語調(diào)上揚,言辭平凡而豐富。
“這么好?比得上我們嗎?”原本沉默的馬葵君忽然出聲,語氣中有些說不清的味道。
蔣千里偏頭,瞇著眼睛看他,“馬將軍覺得呢?”
張無鋒瞄向馬葵君,只見他放下筷子,抱歉地說道:“我圣琰自然超絕。”
“馬將軍在這邊關(guān)駐扎多久了?”蔣千里恢復(fù)了晴朗,隨口問道。
“算來已經(jīng)五年了。”馬葵君道。
“五年了,可曾天天練兵?”
“未曾有一日懈怠?!?p> “小將練兵,意在練兵?!笔Y千里悠悠地說。
“大將練兵,意在用兵?!庇輭艨晚樋诮拥剑@是《圣琰正史》中的話。當時開國皇帝去找隱世的謀士,想讓他助自己一臂之力,那個謀士讓他去找一員大將,開國皇帝問什么人才算大將,謀士便道了此句。
馬葵君慢慢挺直身子,虞夢客忽然發(fā)現(xiàn)馬葵君其實不像那么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老練,棱角分明的臉上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沖動。
“蔣大人,天申意欲開戰(zhàn)?!瘪R葵君一字一句地說,眼睛盯著自己面前的碗。
“你怎么知道要開戰(zhàn)?”蔣千里咂了咂嘴,他像一只中年狐貍一樣表現(xiàn)出一種使人放松警惕的慵懶,但沒人知道他是不是偷偷在調(diào)整攻擊的姿勢。
“祁夜關(guān)已派來傳令,叫憩云關(guān)若有余兵,速遣來祁夜關(guān)?!瘪R葵君情緒有些開始波動,“憩云關(guān)乃邊關(guān)要塞,若不是大戰(zhàn),怎能從憩云關(guān)調(diào)兵?祁夜關(guān)乃黃金線上的要害之地,鎮(zhèn)守全線,背臨東部,前控整個西北……這……聽聞衛(wèi)新將軍已前往祁夜關(guān),什么仗才能引得衛(wèi)新將軍前來?”
“馬將軍,你該不會想去打仗吧?”蔣千里笑著問。
“嗯?!瘪R葵君激動地道。
“哈哈哈,我想馬將軍才通文武,該當明白其中要害。你想,若是天派偷偷從昊蒼取兵怎么辦?”
“這……”馬葵君遲疑了。
“馬將軍,成大事必先隱形。從古至今,世人都愛攻城的將軍,但只有我們知道,只有能守城的將軍才是英雄?!笔Y千里喝了一口三花梅子酒,道:“江山易得,社稷難守!”
馬葵君一副恍然而羞澀的神情,虞夢客拍手稱是,一時間桌上氣氛高漲,大家都各自添酒,開始大聲談笑起來。
張無鋒無言地看了一眼正給蔣千里倒酒的馬葵君,也開始扒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