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并非發(fā)生得毫無預(yù)兆,即使當(dāng)晚濃云低沉,又是一個和以往一般無二的月夜。吳王臨走時,云淡風(fēng)輕地囑咐了一聲:“你就在家中,不要隨意走動?!边@一句尤其是問候不如說是警告,內(nèi)種含義已經(jīng)不言而喻。
寒風(fēng)呼嘯而過,她似乎還能從颼颼的風(fēng)聲中辨認(rèn)出兵器碰撞的聲音。她想著想著忽然覺得有些傻,皇宮明明那么遠(yuǎn),就算是那里血流成河,白骨如山,她也什么都聽不見。
永安郡主亦是睡不著,看著擷枝坐在亭子里,也緩緩走了過去,聲音極溫柔,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沒有力氣。
“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了?”
擷枝不能多說,只道:“娘娘多慮了,現(xiàn)在這樣晚,您還是去歇息吧。”
永安郡主嘆了口氣,道:“這樣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還睡到著?”她不死心地追問道:“你和我說句實話,吳王怎么會到我們家來?”
擷枝道:“他也和我們有一樣的疑問,也都對這個謎團(tuán)一無所知?!?p> 忽然遠(yuǎn)處宮城的方向亮起了明亮的火光,不是星星點點的熒光,倒像黃昏時的火燒云,染透了半邊天。她眼看著那朵火花一點點綻開,飛濺出數(shù)道流星,劃過漆黑的夜幕。
這一切,永安郡主自然也看到了。她似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極力遠(yuǎn)眺。等確認(rèn)了大火的確是從皇宮燒起來的,她不住戰(zhàn)栗,聲音也化作一縷無處皈依的游絲:“反了,反了……”
這場大火燒了整整一個晚上,等天亮的時候,該清理的也清理干凈了。宮人已灑掃數(shù)次,可地上還殘留著淡紅的血色,怎么擦都擦不掉。
天還沒亮的時候就有人傳信給她,崔荻已經(jīng)沒事,讓她到南門外等他。擷枝在宮門外站了很久,眼看著一車一車蓋著白布的人,被趕車的太監(jiān)向城郊拉去。
不一會兒就有守衛(wèi)兇神惡煞地拿刀指著她,問:“你是什么人?在這東張西望什么?”
她已然失魂落魄,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么。這樣的態(tài)度是最惹人懷疑的,那人將手一抬:“來人,將這個鬼鬼祟祟的婦人抓起來?!?p> “慢著!”是陸止蕭的聲音。
擷枝緩緩轉(zhuǎn)過頭去,見他筆挺地站在那里,青衫綸巾,是與嚴(yán)寒肅殺極其格格不入的書生模樣。他快步走過來,給那名士兵看了腰牌,那人恭敬地行了禮:“駙馬?!?p> 陸止蕭嚴(yán)肅道:“這位是昌明侯府的夫人?!?p> “恕小人眼拙,夫人請見諒?!笔匦l(wèi)立刻抱拳行禮。
陸止蕭走到擷枝身旁,壓低聲音道:“我們找個可以說話的地方再細(xì)細(xì)說?!?p> “昨日太子意圖弒君謀反,被巡防營將領(lǐng)薛裕斬殺。吳王悲痛萬分,可不得不出來主持大局。”
這些說辭也不知道多愚蠢的人才會信,不過這些虛假的理由中也可以拼湊出真實的結(jié)果:太子死于宮變,吳王承襲大統(tǒng)。
擷枝也不去發(fā)表什么評價,畢竟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只有一件事十分好奇:“那襄王呢?”
“襄王就算再不服氣,也知道憑一己之力斗不過吳王?!标懼故捓浜咭宦?,“不知道這個草包到底是怎么不聲不響的一夜之間召集那么多的軍隊?”
擷枝避而不談,又問:“定國公主呢?”
“今早辰昭儀遞信過來,說公主一直被她保護(hù)著,讓我放心。他們?nèi)绱藧贺炋咸?,竟指望著靠這點小恩小惠收買我,也太低看我了吧?!?p> 陸止蕭忽然想起什么,問道:“你怎么會在這?”
“有人讓我在這等崔荻?!?p> 陸止蕭納悶道:“什么人這么神秘?他有沒有告訴你到底什么時候能見到崔兄?”
卻見城門遠(yuǎn)遠(yuǎn)走出一個人影,人影越來越近,原來是崔荻。擷枝下意識瞥了一眼陸止蕭,崔荻留意到了這個細(xì)微的神態(tài),可什么都沒說。
擷枝焦急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p> 崔荻亦瞥了一眼陸止蕭,擷枝解釋道:“我和止蕭是在宮門口遇到的。”
崔荻朝陸止蕭點了點頭,道:“駙馬好?!辈患瓣懼故捇貜?fù),轉(zhuǎn)身便拉住擷枝,道:“我們回去吧。”
一路上崔荻一言不發(fā),無論是擷枝或是鄭九生說話,他都不置一詞。永安郡主已經(jīng)早早等在門口,見崔荻平安回來了,頓時潸然淚下,顫顫巍巍地握住崔荻的手:“荻兒,你可算回來了。”
“外祖母,我很好?!?p> 永安郡主問:“荻兒,這是怎么回事?”
崔荻緘默良久,凝重道:“過去了就過去了,祖母什么都別問了?!?p> 他的視線微微偏移,才見安瑾如局促不安地站在永安郡主后面,臉上帶著一種因為被忽視的悵然。崔荻朝安瑾如點頭示意,又向永安郡主告辭,最后目光才落在擷枝身上,道:“擷枝,我有話和你說。”
“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樣古怪的態(tài)度讓擷枝心里不是滋味,她輕輕嘆了口氣。
崔荻似乎也是憋著一口氣不想發(fā)作,竭力克制道:“為什么要自作主張?”
這樣嚴(yán)肅的發(fā)問讓擷枝一下子懵了,即刻又是萬分的委屈,她想要為自己辯駁,可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占理的那方,只好沉默。
“吳王和辰昭儀里應(yīng)外合攻入了正朔宮,逼死太子,軟禁襄王。若我所料不錯,是你將兵符交給吳王的吧?”
擷枝道:“是我做的,如若你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我無話可說?!?p> 她嘴上毫不在意,心里卻已然委屈到了極點。她并不是希望崔荻如何感動,也沒有要求誰感激她,可他怎么能這么質(zhì)問她。
崔荻見她不說話,也知道自己言辭過于激烈,可他覺得此事并不是可以含糊的,仍正色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與吳王做這樣的交易,可如今邊境未平,國本未立,此時朝中要有大的政局變動,不知道是一場怎樣的浩劫。好在吳王頗有政治手段,將此事迅速平息,不至于釀成大禍。你這樣貿(mào)然動兵符,實在”
說完,他凝固的神情才軟下來,握住擷枝的手,聲音也溫柔了許多:“擷枝,我不敢責(zé)怪你,我是惱我自己,竟要你這樣以身犯險。答應(yīng)我,以后如果還有這樣的事情,你且顧好自己,不要管我?!?p> 擷枝沒有接下這句話,只問:“昨夜宮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崔荻欲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索性從頭說起:“期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我也不大明白。我只記得七夕那日陛下忽然召我入宮問話,我雖心中疑惑,卻不得遵從??蛇M(jìn)了宮門,我卻被帶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那小太監(jiān)讓我在里面等著??蓜傄怀鲩T,便將門鎖了起來。我只覺得大事不好,卻不能擅動。直到昨夜吳王忽然派人撬開了門鎖,把我救了出去?!?p> 他頓了頓又繼續(xù)道:“后來我便目睹了這一場宮變,吳王說太子殺害了陛下,便下令生擒太子。彼時太子侍衛(wèi)拼死抵抗,在盡數(shù)戰(zhàn)死之后,太子長嘆一聲,拔劍自刎?!?p> “你可知囚禁你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