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的酒席之上,多少有些沉悶。
項明戴著斗笠,坐在韓言下首閉目不語,韓言則大快朵頤,吃了個痛快,順便還飲下兩壇陸家珍藏的美酒,看得一旁的陸凌與陸齊甚是眼饞。
主位上的陸紆卻是不以為意,也在靜靜地吃喝。
古人云:食不語。宴會之上,主客雙方互相又不是很熟悉,沒有了談話的欲望,自然會沉默。
陸凌幾次想要開口,卻被陸紆凌厲的目光所阻止,只能埋頭于案上這些就連他平時也吃不到的美食。
終于,韓言放下了銀箸,與此同時陸紆也放下手中的酒杯,唯有陸凌還在與一盤豬肉纏斗。
邀請不熟悉的客人之時,當用銀箸以證飯菜無毒,盡管銀箸只能驗證砷化物砒霜的存在,但此時的毒藥除了砒霜之外也就只有腥臭的蛇毒蟲毒。
蛇蟲之毒氣味太過明顯,因此在飯菜中能加的,也只有砒霜一種毒藥,用銀器用餐還是基本能保證飯菜無毒。
所以說,古人的規(guī)矩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位朋友不愿就餐嗎?”
陸紆端坐主位,氣場十足。韓信乃大漢開國功臣,若韓家沒有被定義為反賊并且傳承至今,陸家自然沒有資格和韓家相提并論。
但韓家如今只是茍延殘喘,陸家卻是江東一等一的世家,陸紆有這個底氣保持這樣的氣場。
在他看來,項明也許只是韓家后人從南越帶回來的護衛(wèi),最多是強壯了些,不然此人也不可能對隱姓埋名數(shù)百年的韓家知之甚深。
項明搖了搖頭,斗笠下的臉平靜如水,他雙目微閉,回憶著當年的事情。
陸紆見項明對自己不搭不理,心中雖有些不爽,卻不會浮現(xiàn)在臉上,而是轉(zhuǎn)頭,笑吟吟地看著韓言。
韓言哪里看不出項明的意思,今天的首要事情便是為他擺平與陸家之間的恩怨,于是他站起身來,對著陸紆施了一禮。
“三日前,某游歷至此,不想當街遇到陸家公子行強匪之事,還將某打傷。此事,該如何了,還望陸家主明言?!?p> “行強匪之事?凌兒,可有此事?”
面對韓言的直言,陸紆卻是打起了太極。
“侄兒只是想要交易而已,哪里有這種行為?”
陸凌的回答不卑不亢,顯然是事先有所準備。
“只是,韓言兄當街殺人,明顯不合律法吧?”
“漢律首條,殺人者死,乃高祖所言,韓兄世代藏于南越蠻林之間,怕是忘了這條刑律了吧?”
“交易為易,乃雙方之易,陸公子將某元戎易走,卻又未曾拿什么東西交換,這在漢律上就已經(jīng)構(gòu)成了盜?!?p> “漢律《盜》篇所記,遇盜者殺之無罪,陸公子所言漢律,難道說還未曾看過此篇?”
韓言伶牙俐齒,駁得陸凌滿臉通紅。
“但你是韓家后人,乃逆賊之后,某乃江東世家,擒住你乃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陸凌激動得大叫起來,上竄下跳頗為滑稽。
韓言沒有被他的言語激怒,反而被陸凌逗得放聲大笑。笑聲如震鼓,一聲一聲進入陸凌的心中,更加激發(fā)了他的憤怒。
“不愧為淮陰侯后人,言辭犀利,但不要忘了你的身份?!?p> 陸紆揮揮手,讓家奴將幾乎失去理智的陸凌帶了出去,自己卻不緊不慢道。
“不知陸家主有何見教?”
韓言心中暗罵老狐貍死死抓住一點不放,表面上卻還是微笑拱手。
“某只想問一句話,韓家為何出世?”
陸紆終于問出心中的疑惑。
“韓家從未隔世,又何談出世?”
韓言就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他總不可能說明自己就是韓信。
“這么說,韓家并不是察覺出什么?”
陸紆皺眉,對韓言的回答很不滿意。
“哈哈……”韓言又是一陣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來,陸紆完全錯解了整個事件的動向。
“難道陸家主認為,韓家出現(xiàn)是因為亂世將至?”
“難道不是嗎?”
陸紆錯解歸錯解,還真誤打誤撞參破幾分真相。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則閣下為陸家貴賓,不是,則閣下為陸家之敵!”
陸紆還不算混濁的老眼中釋放出一股殺氣。
“為敵又如何?”
“即便是韓家后人,就算盡得淮陰侯傳承,在江東,在吳縣,也不敢言為陸家敵?!?p> 陸紆站了起來,言辭間自帶一股氣勢,這是百年世家?guī)Ыo他的底氣。
“因為在江東,世家最強,而世家中,陸家首屈一指!”
“哦?這么說陸家現(xiàn)在是江東最強世家嘍?”
韓言什么人沒見過,絲毫不懼陸紆的氣勢,反而嘴角掛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可以這么說?!?p> 陸紆沒有注意韓言表情的古怪,傲然道。
“即便是在他面前?”
韓言的笑容越來越狡詐,卻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項明。
“他是何人?難不成是顧家人?”
陸紆這才開始重視那個連吃飯都要戴斗笠的男子,如此神秘,不是故作玄虛便是有特殊身份。
陸紆自詡不是傻子,沒有人能故作玄虛騙他上當,看來這名神秘男子是后者無疑。
韓言搖頭。
“朱家?張家?”
韓言繼續(xù)搖頭,笑容更甚。
“總不能是富春孫家吧?”
“看來,四百年足以讓江東忘記你家的存在。”這句話自然是對項明說的。
“不會?!倍敷依锇l(fā)出項明低沉的聲音。
“四百年……莫非?”陸紆突然想到那種可能,聲音都在顫抖。
項明站起身來,取下頭上的斗笠,緩緩走到陸紆面前。
“重……重瞳?”
由于身高差距很大,陸紆條件反射般抬頭,卻瞥到項明深邃的四枚瞳孔,頓時如遭雷擊,整個人呆滯在那里。
眼蘊重瞳,天生圣人!
一眼含兩瞳,被后世認為是一種天生的眼部疾病,原本的項明也是這么認為,直到他擁有了這雙眼眸他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就算史書沒有夸大,浩浩蕩蕩五千年中重瞳者只有八人。
后世的重瞳是病,而項明的重瞳則是命。
天命!
常人雙眼視角不過124度,而項明擁有180度的視角,且視力提升何止幾倍。
眼觀六路本為文學修辭,但確確實實形容了重瞳的視角。
如果用后世的廣告詞來形容,項明的眼睛才是真正的四攝超廣角……
陸紆自然想不到這么多,繞是他見多識廣,卻逃不出蒙昧的桎梏,在他看來,眼前的就是一尊圣人,這并不是他封建迷信,而是他基本確定了項明的身份。
“您……您……”
陸紆滿臉漲紅,渾身顫栗,連話都說不出來。
“不錯,四百年后,江東最強的氏族終于回到了這片廣袤大地。某名項明,帶來了大楚的薪火!”
項明看著幾分熟悉的眉眼,雙眸炯炯,如放金光。
“陸家第十七任家主,拜見項王后裔!”
在陸齊的驚詫低呼聲中,陸紆毫不猶豫地拜倒在地,叩首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