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平庸的好為人師者
“行什么呀？”楚晴晃了晃懷里的寶寶，“這個也信？掃屋子落下的灰塵嗆著寶寶，怎么辦？什么晦氣不晦氣的！還是人的事。好好反思反思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了？……我反正是要照顧老二，不求上進了，你一個大老爺們，必須要反思！”
“你這是雙重標準。我們都是社會的人，養(yǎng)娃不養(yǎng)娃的，人人平等?！倍ゲ粷M的嘟囔。“再說，你讓我怎么辦？恰恰是因為我是個大老爺們，要色相沒色相的，讓我拿什么打拼？”
“事在人為，丁偉，我剛才說的話是消極了些，但我即使看著孩子即使現(xiàn)在干的是雜活，我也要干好！丁偉，你上分公司，不就是離家遠點嗎？家里有我，有陳丹年，你好好干，端好這個飯碗，別讓人給搶去了！過些年，就退休了，這一輩子養(yǎng)活自己，養(yǎng)好孩子，任務(wù)就算完成了！”
“大氣！”丁偉沖她伸了伸大拇指，“女中豪杰！……”
“嘿嘿?！背绲靡獾男α??！翱次倚膽B(tài)轉(zhuǎn)換的還行吧？哎，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自己調(diào)控情緒的本領(lǐng)越來越強了，好像千百年的基因都有所改良了呢?！?p> “耳朵，看我丁偉的老婆，怎么樣？服不服？”丁偉瞪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楚晴像發(fā)現(xiàn)了寶貝似的，問陳丹年。
“服，服了。”陳丹年也豎起大拇指。“你們兩口子比我還會充楞裝硬呢，我徹底服了?！?p> “嘿，怎么是裝的呢，這心態(tài)，這底氣，怎能是裝出來的呢，與生俱來！基因優(yōu)良嘛！”丁偉通通拍著胸脯，說。
“吹吧，剛進門還垂頭喪氣的呢?！标惖つ陸蛑o到。
“嘿，那才是裝的呢，演戲給你們看呢?！?p> “這個我信，裝可憐樣，然后好讓我不僅不埋怨你還同情你?！背缯f。
丁偉嘿嘿直笑?！坝悬c過猶不及，讓你看出來了。?！?p> “唉，吃飯吧。我真是不服了，像你們倆這么沒有上進心的家伙竟然還有我這么專業(yè)的管家?！标惖つ昀_椅子，搖頭嘆到。
丁偉和楚晴忍不住笑了。隨即，丁偉搖搖頭，嘆口氣，說，“唉，苦中作樂吧。能咋地？又不是圣人，還真能榮辱不驚？混了半輩子，越混越差。但咱畢竟只是普通人，只要能養(yǎng)活自己，養(yǎng)活家人，能完成繁衍生息的任務(wù)，再奢望能讓孩子成為自食其力的人，也算對得為人一世，估計像我們這樣努力，下一輩子不會被變成豬胎或者生在戰(zhàn)亂年代了吧?！?p> “應(yīng)該不會了，上帝就賜予你這些智商，這些能力，估計上帝賦予你為人的責任也就是繁衍后代了，你也別想三想四，想著出人頭地，想著實現(xiàn)什么遠大理想了，養(yǎng)好你這兩個娃，然后再讓他們像你似的繼續(xù)為人類的繁衍生息做貢獻，你們老丁家世世代代都不會成為豬胎。倒是我，可能就慘了，就生了一個，估計去找上帝報到的時候，他會罵我，沒用的東西，一粒種子埋到地里還能結(jié)出一串果實，你有個屁用，沒讓老子賺一點便宜，只是做了個不賺不賠的生意，早知如此，要你干嘛，直接讓你閨女去人間就行了，看你這個無能的樣子，估計變成豬，也生不出豬仔來，沒用的東西！”
“你這妄自菲薄了，”丁偉哈哈的笑，“天生我材必有用，既然為人一場總有為人的用處，來到人世間品嘗品嘗酸甜苦辣，也算是磨練心性，有利于改良后代基因嘛，所以，我們還是得積極認真對待人生……”
“行了，別感慨了，”楚晴把寶寶放到嬰兒車里，靠餐桌坐下，“又要講大道理了，老陳人家只不過講個笑話，逗你開心，你又要上課，好為人師的毛病改不了?！?p> “喜歡講大道理，是因為太平庸了。不甘心平庸，卻無法改變現(xiàn)狀，不講些道理，怎么抒發(fā)心中一二？”丁偉梗著脖子不服。
“長著嘴，有的吃就很好了，說那么多干什么？有用嗎？”楚晴從筷子籠里數(shù)出三雙筷子，一雙遞到丁偉手里，一雙放到陳丹年的碗上，自己的那一雙放在嘴里咬著，眼睛盯住丁偉，一副挑釁的神情。
“在自己家里，在自己的老婆面前，在好朋友面前，說說心里話，還不行？在外面要么封著嘴，要么說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回到自己家里，還不讓人暢所欲言？”
“行，行，把話都說出來，好給肚子騰空放吃的，看，老陳做了這么美味的飯菜，都盛你肚子里?！背鐘A了一塊腐竹放嘴里嚼著，陳丹年從廚房里端出一碗熱湯，說，“邊吃邊說，快給我們上一課，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洗耳恭聽了。”
丁偉臉上露出中年人不該有的羞赧，眼神里有些調(diào)侃卻又多少流露出一些正兒八經(jīng)的意思，他咳嗽了一聲，說道，“你們覺沒覺得自己有時候像羊？”
“羊？無辜的羊羔？還是披著狼皮的羊？”楚晴故意問。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被飛機俯瞰的地上的綿羊，”丁偉沒搭理她的滑嘴耍貧，繼續(xù)說道，“身上永遠都沾滿灰土、枯草甚至是糞便。羊兒，羊兒，吃飽肚子沒有狼追的時候也會向往天上的白云。云看上去是那么的高遠，圣潔?？墒菑目罩邢蛳赂┮暎瑵M眼的白云又太普通了，多的讓人心煩，白的太單調(diào)，那時候，就覺得云沒什么好看的了，倒是地上的羊，看不見身上的污泥，聞不到身上的羊膻，還能給枯燥的視野增添些靈動與趣味。所以，當我講些大道理的時候，只是顯得我的生活還有詩和遠方，其實，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p> “廢話?！标惖つ甑芍浑p失望的眼睛，說，“還以為你要說出什么驚人之語，原來還是屁話。”
“行了，吃飯！”楚晴噗嗤笑了，拿起筷子敲了敲碗，“不管是羊還是云，我們要吃飯！”
丁偉和陳丹年笑了，先后拿起筷子，餐桌上方的燈發(fā)出柔和的光，寶寶抬起頭一臉好奇與向往，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向光源。
晚飯過后，丁偉和陳丹年在廚房收拾，一個刷碗，一個抹灶臺。
“耳朵，我調(diào)到分公司后，更顧不上家了，以后你多受累了?！倍ヒ贿叢猎钆_，一邊說。
“別說那個，我一直都受累?！?p> “嘿，是，知道，這些天多虧了你。”
“知道就行，別來虛的?！?p> “是，是，要不哪天請你喝一氣？”丁偉一臉壞笑。
陳丹年吧唧了一下嘴，隨即搖了搖頭，“不，說不喝就不喝?！?p> “行！真爺們！”
陳丹年笑了。放在碗上的手卻停滯了一下，“老丁，你，真不在乎？”
丁偉苦笑著搖搖頭，“能不在乎嗎？但只要楚晴不介意，我，也無所謂……我們都是普通人，能有什么辦法？一切都為了謀生而已，現(xiàn)在年齡越大越覺得自己能夠生存下來，真是一個奇跡。想想命運已經(jīng)給了我們很多，讓我們生下來活下來，還吃喝不愁，還能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想生個娃就生個娃，命運給予了我們那么多，有時候只是從你這里拿回點東西，你能不給嗎？能抱怨嗎？”
“嗯，深刻?！?p> “哈，又顯擺了一下。同時成功的說服了自己?！倍ヮH為得意，但眼神中卻分明有一抹哀傷的落寞。
“老丁，與年輕時的你相比，你真的變了?！?p> “變好還是變壞？”
“不好說，以前你還是個青柿子，現(xiàn)在變黃了，不，變紅了?！标惖つ暾f完自己先笑了，“哪個好哪個壞，不好評價?！?p> “年輕時候還有夢想唄，以為自己不可能是一個普通的柿子，到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是一個柿子，一個與眾沒有任何區(qū)別的柿子。唯一的奢望就是晚一點腐爛……”
“你們兩人干嘛呢？柿子柿子的，咋這么酸呢？就不會長成個甜柿子？”楚晴抱著孩子過來湊熱鬧了。
“那你來個甜的，楚老師。”丁偉說。
“年輕時我們以為自己是或者注定變成扶搖直上的大鵬，后來卻慢慢發(fā)現(xiàn)連只在樹枝間蹦跳的麻雀也不是，我們夢想的振翅高飛，只不過像笨重的母雞，撲棱幾下，凌亂成一地雞毛?！背缫槐菊?jīng)，說。
“你才是母雞，我們是公雞?！倍ピ捯魟偮?，陳丹年就大笑起來，楚晴卻不滿的撇了撇嘴。
夜深了，身側(cè)的楚晴和寶寶都睡著了，丁偉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大腦像上緊的發(fā)條，一刻也停不下來。工作二十年，雖然沒有得到公司領(lǐng)導(dǎo)青睞，但也沒有多少冷落。沒有提拔，但也算平穩(wěn)?？墒峭蝗槐慌扇ハ旅娴姆止荆@算是怎么回事？想來想去確實沒有做過什么得罪上司的事啊，難道僅僅是因為有了二胎，但有了二寶之后，也沒耽誤工作啊。
想想以后，人一旦去了分公司，家就顧不上了，而楚晴就會更累，心下不禁一酸，伸出手摸了摸楚晴的肩頭，楚晴感受到了，嗯了一聲，頭卻一歪又睡著了。外面天空亮了一下，好像是閃電。隨即，耳邊傳來轟隆隆的雷聲。果然要下雨了。
陳丹年的房門被打開了，然后是走路的聲音。丁偉也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