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綰,有沒有人說過你特別絕情?”
藍(lán)疏站在潼汝湖湖邊,低頭看著水中倒影,他有多久沒見到過自己了,戴上面具后,他就不曾照過鏡子。
“沒有?!毖U的手浸入湖中,水溫變化極快,湖面一下泛著白霧,一下冷得結(jié)冰。
“下去,當(dāng)祭品,喚醒水晶石?!毖U踹了下藍(lán)疏。
藍(lán)疏膝蓋彎了彎,沒下去,“你看,你現(xiàn)在就特別絕情,我想陪你一會兒,你都不肯?!?p> 薛綰翻了個白眼,“不需要你陪,趕緊下去完事?!?p> “嘖,其實我說的絕情是你對自己太絕情了,不陪就不陪,薛綰,以后可就見不著了?!?p> “說完了嗎?請吧?!毖U站起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好了好了,這就下去?!彼{(lán)疏理了理衣服,死也要死得好看點(diǎn)。
他吧,娘拼死生下他,哥哥努力護(hù)著他,而他還是選擇了藍(lán)家。
選擇了那用骯臟手段興起的家族,顧家殺他母親,他便毀了顧家根基。
顧啟現(xiàn)殺他哥哥,落下心魔,他便利用心魔,讓顧家的小天才走火入魔,將他變成傀儡,把顧家牢牢掌握在手里。
他要讓顧家后人活在恐懼之中。
當(dāng)顧家有孩子出生,母親與孩子只能活一個。
死的那個要燒成肉湯喂給活的那個。
若有不從,格殺勿論。
他們不知從何聽說,用噬星陣獻(xiàn)祭天神能救顧家。
他都不需要強(qiáng)迫他們二選一,他們自己搶了剛出生的孩子,一次一次試驗噬星陣。
顧家就是這么的可笑。
直到顧涼陽的出生,強(qiáng)大的靈氣波動,他們以為顧涼陽是救星。
他們剜了救星的眼睛,要獻(xiàn)祭給天神。
官寧救了顧涼陽,而他也不再想看見令人作嘔的顧家。
他按照薛綰的意思,進(jìn)到皇宮,見到了至軒轅,天生的無脈之人,是開陣的絕好引子。
“還不下去?!毖U知道藍(lán)疏在回憶,一腳將他踹到了湖里,居然在這種要緊時候走神。
潼汝湖吞噬了藍(lán)疏,心臟跳動的聲音從地底傳來,薛綰知道事情成了。
白光沖天,破開地殼,照進(jìn)黑色的天空中,閃電的脈絡(luò)以此為中心瞬間撲來。
心臟跳動的聲音也從天空中傳開,似乎有野獸正在蘇醒。
只有薛綰知道,那是水晶石正在醒來。
白光轉(zhuǎn)金光,一顆乳白色的石頭從潼汝湖中升起。
完美的六邊形石頭,只有一個角被磕了一塊。
那是薛綰干的。
薛綰跟著水晶石停在半空中,掌心貼在水晶石上,默念著咒語。
水晶石中乳白色的靈氣被抽取出來,顏色幾經(jīng)變化,發(fā)出金光,一層一層搭出金橋,與從縹緲峰方向搭來的金橋匯合,再向溢仙山方向搭去。
黑暗中,巨大的金橋給人們帶來希望。
它高懸在空中,望不到盡頭。
君長樂在雪地里,血液都快凝結(jié)成冰。
黑暗即將吞噬整個天空,天橋的金光太過耀眼,君長樂瞇了瞇眼,按下手邊的機(jī)關(guān),開啟溢仙山的護(hù)山陣。
被雪崩掩埋的溢仙山,重見天日,護(hù)山陣與保護(hù)罩相斥。
至軒轅從靖羽的眼中脫離,掐住他的脖子。
“原來你也不過是天外之神做出來的傀儡罷了?!敝淋庌@毫無憐憫,結(jié)束了他的生命。
天橋搭在他腳下,座熊身上的靈氣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它體內(nèi)。
它狂躁地吼叫著,人都被他差不多吃光了。
唐天星手里抓著唐海鏡的衣角,他差一點(diǎn),差一點(diǎn)就能拉回老頭子。
為什么他們都自愿送死?
薛綰是對他們施了什么魔咒?
座熊的身軀逐漸變小,釋放出極度的冰寒。
他身上有薛綰下的不知道什么咒,那些幸存的人都已經(jīng)被凍成冰棍,而他只是四肢有些僵硬。
座熊囤積的靈氣太過龐大,至軒轅覺得身子隨時有破碎的可能。
天橋接著至軒轅,金光延伸到至軒轅身上,像是要將他吞進(jìn)橋中,與橋融合。
天空徹底被黑暗吞噬,唐天星瞇著眼,金光越來越刺目。
他看不清至軒轅的情況,心跳如雷,至軒轅的氣息忽然消失了。
緊接著從天橋上升起無數(shù)個光球,飛到黑暗中。
光球接觸黑暗,一瞬間天光大亮,藍(lán)天白云,美得晃眼。
唐天星舍不得眨眼,怕是幻覺。
一顆紅色的流星劃過,唐天星以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真的是一顆流星。
環(huán)繞天空飛行的流星。
他還沒見過紅色的流星。
流星后面還跟著一個小尾巴。
“喂,還有人活著嗎?”唐天星對著空曠的雪山大喊。
只有回聲。
天開始下起雪,薛綰穿著一身白衣,與雪快融為一體。
雪花白了她的頭,在茫茫大雪中顯得脆弱又孤獨(dú)。
她徒手挖著冰雪,劃破手,溢出鮮血也不管。
在冰雪之下埋的數(shù)十壇桃花酒,被她整整齊齊碼在一旁。
破開一壇,塵封的桃花香頓時溢了出來。
薛綰舉起酒壇,與天地對飲。
無人懂她的心。
無人道她的苦。
無人承她的痛。
“好笑,太好笑?!毖U不知醉,飲下一壇又一壇。
她也算活到頭了。
漫長歲月,以后有得回憶了。
唐天星尋著酒香而來,薛綰笑著舉起酒壇遞給他,“小天星,不醉不休?!?p> “你怎么還有心情喝酒?!碧铺煨峭崎_酒壇。
酒壇落在雪地里,酒水淌了出來,融進(jìn)雪中。
唐天星鼓足勇氣,揪起薛綰的衣領(lǐng),質(zhì)問道:“你的計劃到底是什么?他們都死了!你知道嗎?都死了!”
唐天星的聲音在山中回蕩。
薛綰拿起身邊的酒壇,飲了一口,輕輕握住唐天星的手腕。
薛綰的手冷得像冰塊,唐天星覺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當(dāng)初薛神借用他的記憶也是這種感覺。
但此時他的意識才是主導(dǎo),能夠窺視到薛綰的全部的記憶。
二十多萬個日日夜夜,一股腦擠進(jìn)唐天星的腦子里。
唐天星消化完這些日夜,止不住淚水,松開薛綰的衣領(lǐng),退后兩步,屈膝跪在雪地上,恭恭敬敬地朝薛綰磕頭。
“干嘛?要和我拜把子?”薛綰笑著又飲了一口酒,捋平衣領(lǐng)的褶皺。
唐天星拿起邊上的酒壇,開了封,對著薛綰,“不醉不休!”
薛綰嫌棄他滿臉淚,伸手輕輕擦去他的淚水。
“哭什么?我都沒哭,你不許哭。”薛綰的語氣強(qiáng)勢,拿自己的酒壇和唐天星的酒壇碰了一下。
“小天星,會唱歌嗎?”
“會!”唐天星自信開口,剛開了一個頭,薛綰趕緊捂住的他的嘴。
“小天星,有誰聽過你唱歌還活著嗎?”
“不好聽嗎?”唐天星疑惑道。
“好聽嗎?”薛綰同樣疑惑道。
兩人相視一笑,笑到后面,雙雙躺在雪地上。
“小天星?!毖U喊他。
唐天星抬起身子,一個大雪球直直砸在他臉上。
“薛綰!”
唐天星團(tuán)了個大雪球朝薛綰扔了過去。
薛綰笑得正開心,沒有防備,被雪球砸個正著,定住了笑容。
“嘶?!碧铺煨菑?qiáng)擠笑容。
“可以啊你?!毖U挽起袖子,不用靈力,也團(tuán)了個雪球。
兩人幼稚地開始打雪仗。
直到打累了,癱在地上,喘著氣。
空中紅色的流星停了下來,白色的小尾巴也跟著停下來。
薛綰坐起身,歡快的氣氛戛然而止。
“小天星,準(zhǔn)備好了?!?p> 薛綰掃去身上的雪,她的身軀比雪還涼。
她張開手掌,一顆黑漆漆的種子躺在手心,圓潤溫涼。
天上的流星朝著薛綰而來,離得近了,唐天星才看清了它的模樣。
火紅似焰,四瓣張揚(yáng)。
白色的小尾巴是霜色的一瓣,與那四瓣格格不入。
薛綰口含種子,將靈氣輸?shù)絺魍局ɡ?,她與它糾纏多年,二者氣息默契,沒有半分排斥。
霜瓣混在靈氣中,與四瓣融合。
剎那間,冰與火交融,瓣身出現(xiàn)細(xì)微的裂痕。
薛綰咽下種子,在胃中生根,皮膚表面生出小芽。
天地靈氣在傳途之花與薛綰之間流轉(zhuǎn),萬物枯萎,唯有薛綰身上散發(fā)著生機(jī)。
薛綰像是無底洞般吸納靈氣,而她身上的綠芽卻生長緩慢。
“?。。。?!”
薛綰終究忍不住疼。
傳途之花應(yīng)聲而碎,碎片融進(jìn)薛綰體內(nèi)。
薛綰身上的綠芽停止了生長。
唐天星割破掌心放血,有了血液滋養(yǎng),綠芽瘋狂抽條,在空中扭動著。
唐天星體內(nèi)的血都快放干了。
綠葉藤條包裹著薛綰,升到空中,張開藤蔓,形成藤網(wǎng)向四周展開。
同時矗立在縹緲峰的乾坤筆筆尖下綠油油的藤蔓纏著乾坤筆一路向上,與藤網(wǎng)匯合。
平靜的海面被青綠的藤蔓打破,瘋狂生長的藤蔓像是八爪魚的觸角,吸附上藤網(wǎng)。
整張?zhí)炜毡惶倬W(wǎng)覆蓋。
唐天星被眼前的景象震驚,意識也逐漸模糊不清。
一陣暖風(fēng)帶著淡淡桃花香,從極北之地吹向大陸各個角落。
巖漿熄滅,海嘯退卻,地縫合攏。
青草,綠樹,紅花,高山,流水。
枯萎死穆的大陸恢復(fù)生機(jī),蓬勃朝氣,雞鳴狗吠,蟲鳴鳥叫。
薛綰的身軀不復(fù),靈識游蕩在天空之外,與月兒遙遙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