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害怕離開

　　“你害怕離開?！蹦铝仙蠒?，拿個靠墊塞在后背，換了舒服的姿勢，“剛剛你花了那么多時間，讓筱悠幫你出主意怎么離開家。其實你心底害怕離開?！?p>　　“我害怕我一離開，他們的婚姻會有裂縫?！?p>　　“你害怕離開，你在找理由讓自己不必離開?！?p>　　“是這樣嗎？”

　　“我困了。你可以認真問問自己，是這樣嗎？”

　　穆柳打算去洗漱，被陸小柔抓住手。

　　“我媽常跟我說我爸的不是，我怕我離開家了，她真會離開我爸。我總覺得他們的婚姻里面暗潮洶涌，有一條看不見的鴻溝，我就這樣丟掉他們，會很危險。”

　　“如果你媽打算用這種方式把你綁在她身邊，那她已經(jīng)成功了?！?p>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很多人都會抱怨婚姻，可當你真的建議她們離婚的時候，她們又開始挖空心思說對方的好話。很多時候，她們抱怨，并不是因為婚姻真的過不下去，而是她們需要抱怨?！?p>　　“柳姐姐，你怎么懂這么多，是不是隱婚?！蹦铝樕兞耍懶∪岵鹊剿耐袋c。陸小柔完全沒注意到穆柳的不開心，接著說道，“三年前，因為買房的事，他倆差點離婚了。因為他們吵架，我才知道，南北大學(xué)的創(chuàng)建人竟然是我外公。我媽和我爸是自由戀愛，但家里人不同意這門婚事，我媽為了我爸，特別堅決地和家里斷了聯(lián)系。我猜我媽后來應(yīng)該時常后悔，只是買房不順的事讓她有機會把心底的不滿都發(fā)泄出來。那個小區(qū)的開發(fā)商是我媽大學(xué)同學(xué)，原本是我媽完全看不上的人，現(xiàn)在卻要低三下四地求通融。我媽找了好多關(guān)系，才拿到那個同學(xué)的聯(lián)系方式，可他竟然說不認識我媽，見都不愿見我媽一面，我媽崩潰了，覺得是我爸毀了她的一輩子。要不然她一生無憂，何至于落到求人的地步。那段時間她天天抱著我哭，說幸虧我在，要不然這個家真要散了。我不敢走，我不想讓這個家散?！?p>　　陸小柔扭頭看穆柳，卻見她抱著抱枕，不知何時竟然睡著了。

　　穆柳總覺得腰疼，掙扎著想爬起來，卻被外面的燈光刺得睜不開眼。穆柳不耐煩地翻個身，才發(fā)現(xiàn)窗外已經(jīng)大亮了，而自己還穿著厚重的睡衣，微微有些出汗了。

　　“怎么起這么早？”說出的話含混不清，穆柳感覺腦子里像裝了個鉛塊，抬不起來。

　　“把你吵醒了。我媽今天過生日。我爸一會來接我，回家哄我媽開心。昨晚不應(yīng)該看悲劇片的，你看我這眼睛，腫得跟被誰揍了一樣?！标懶∪嵋宦犇铝蚜?，就坐在她床邊說道。

　　“悲劇片……什么？”

　　“你昨晚睡了后，我睡不著覺，看了部電影，沒把我哭死。”

　　“哦。既然哭腫了，就順道賣個慘吧！”穆柳努力半天依舊睜不開眼睛，意識混沌不清，腦子更是跟要死機一樣。昨晚回到臥室時已經(jīng)十二點，這會兒看看手機，也才6點，穆柳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句，年輕人就是身體好，老年人敗得心服口服。

　　“賣慘?！标懶∪嵝α耍琅f拿著冰袋敷眼睛，接著昨晚的話題說道，“認真說起來，我之所以這么難離開家，就是因為我媽一直賣慘。高中以前，我放學(xué)必須立刻回到家，一分鐘都不能耽誤。我媽每天都在盯著墻上的掛鐘，一秒一秒地倒計時。只要我晚一分鐘，我媽就會挨家挨戶打電話，老師、同學(xué)、朋友，因為這樣的事太多次，我實在受不了就跟我媽發(fā)脾氣，我媽跪在地上跟我道歉，求我聽話，不要出去玩。很多時候，我都想不管不顧離家出走，可我知道外面的人不會像我媽那樣照顧我。你可能無法想象我媽對我好到什么地步，我在家從不需要定鬧鐘，現(xiàn)在也是一樣，無論我需要多早起床，我媽都會定好鬧鐘叫醒我，等我洗漱完畢，還有她做的早餐，每天早上都不一樣的。水果是削好洗好才遞到我手里。我以前還以為所有的媽媽都這樣，后來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p>　　“我都沒看出來你在家被寵成這副樣子?！?p>　　“你覺得，我離開家能活得下去嗎？”這才是陸小柔的重點。

　　“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永遠都有退路，有個愛你的家可以回，不過決定還是要你自己做。”穆柳又掙扎半天，才從床上坐起來，歪著頭看著陸小柔梳妝。

　　陸小柔在拍臉，用的都是穆柳的化妝品，先是水、再是乳、再是霜，然后細細地抹著防曬，她愣愣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突然說，“昨天在班車上，有個人問司機，之前開這趟車的馬力還在嗎？司機說，我不認識馬力。前排的乘客搭話回道，馬力，馬力死了，你說的是不是開101車的馬力，前兩天死了，癌癥晚期，去省人民醫(yī)院做的手術(shù)，回來不到10天就死了，很年輕，跟我們差不多，才53歲。人特別好，每次坐他的車都特別開心?！?p>　　穆柳原本在心里抱怨，窗簾大開著，想再瞇一會兒都做不到，可聽了陸小柔的話，她一點點醒了，心里說不清是惆悵還是難過的東西。

　　“對不起，一大早說這么傷感的話題?！标懶∪峥粗R子，又開始梳頭發(fā)。

　　“你昨天就是因為這件事不想睡覺？”

　　“我不知道，昨天只顧著開心，早上醒的時候突然想起這件事情，心里有點難受，但更多卻是害怕，死亡好像一下子離我很近?！?p>　　穆柳不知道說什么，只好沉默著，陸小柔也沒說話。

　　過了很久，還是陸小柔先打破沉默，“如果我離開南市，你會想我嗎？”

　　穆柳沒說話，不置可否。陸小柔回頭看一眼穆柳，突然笑了，“我知道怎么讓你記住我了?！标懶∪嵴f完，把穆柳拖到梳妝臺前坐下。

　　“做什么？”穆柳配合著做到梳妝臺那里，嘴上淡淡地問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處女座？”陸小柔笑得不懷好意。

　　“那又怎么了？”穆柳閉著眼睛問道。

　　“從我到報社那天起，我就很想很想很想很想送你一把梳子?！标懶∪嵴f完就繃緊嘴巴，仔細觀察梳妝鏡里穆柳的反應(yīng)。穆柳皺眉，好像不明白陸小柔說這話的意思。忽然想到什么，睜開眼睛，哈哈笑起來，一向冷艷的五官都想被打了一層柔光。

　　“你知道讓一個處女座坐在你后面是什么感受嗎？第二天我就帶了把梳子來上班，結(jié)果太慫了，一直沒敢?guī)湍闶帷！?p>　　“怪不得你以前工作效率那么低?！蹦铝€在笑，好像陸小柔說了個了不起的笑話。

　　“那……那我梳了??！”陸小柔從口袋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梳子，吞吞口水。

　　穆柳看陸小柔真拿出梳子，回頭拉著小柔的衣角，笑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陸小柔舔舔嘴唇，把梳子輕輕放在穆柳的頭上。穆柳好不容易止住笑，柔聲說道，“我知道很多人都看不慣我的頭發(fā)，不過像你這么直白的還是第一個。你要梳就好好梳，別動作輕的跟撓癢癢似的。”

　　穆柳的頭發(fā)很密，又總是亂糟糟的，陸小柔輕輕地梳著，生怕扯疼穆柳。

　　“我跟筱悠從小就玩在一起，很多人覺得我們長得很像，所以區(qū)分我們的方法就是頭發(fā)，筱悠的頭發(fā)永遠梳得一絲不茍，我的嘛就亂糟糟的，跟雞窩一樣?！蹦铝]著眼睛，突然跟陸小柔嘮起家常。

　　“筱悠姐姐嗎，可你們倆長得并不像??？”

　　“小孩子嘛！只要穿一樣的衣服，別人就以為你們是雙胞胎。小時候我就覺得雞窩頭也沒什么不好啊，起碼可以讓別人很清楚地記住你，不會和其他人混淆。”

　　“你頭發(fā)長得真好，可以去拍洗發(fā)水廣告了。”那頭亂糟糟的長發(fā)，在陸小柔的手中，慢慢變得柔順起來，甚至還透出光亮?！澳阈r候頭發(fā)這么亂，你媽媽不會幫你梳嗎？我直到上了大學(xué)，才制止我媽想繼續(xù)幫我梳頭的打算?！?p>　　“我媽不會幫我梳頭的，我們沒有生活在一起。”

　　“啊，我知道了，肯定是你爸爸幫你梳的，所以才會亂糟糟的?！?p>　　“我從小沒有爸爸?！?p>　　“啊，對不起?！标懶∪嵴f著停下手中的動作，一下挽住了穆柳的胳膊。

　　“沒什么，不知道為什么，大家聽到這些都會說對不起。我沒有爸爸又不是你的錯。他們說我還沒出生，我爸就逃債跑了?！蹦铝焐险f沒什么，但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了。

　　“之后就再也沒回來過嗎？”

　　“我一直懷疑我爸被人謀害了，逃債失蹤什么的只是騙小孩的謊言。”穆柳起身坐到沙發(fā)上，又拿起抱枕放在身后，盤腿坐著，示意陸小柔也坐她旁邊，“我有天夢見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她嘴角這個地方有顆痣，眉毛特別濃，很普通的長相。我夢見她和我手拉手，一直往前走，她邊走邊笑著對我說，‘你爸爸死了，你爸爸，他死了’她語氣很溫柔，就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我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在夢里。我只能看到那個女孩一直很溫柔地對我笑，那是種很正常的笑容。她說完那句話之后，我倆就手牽手一起跑到河邊丟石子，特別開心，我醒來的時候，還為見不著這個朋友覺得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