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眼望去,正是一眾宮人簇?fù)碇鬀雠羁疃鴣?。董貴人自是坦然自若,身后的董秈兒卻不禁低下頭去,不知是心中有鬼,還是怕冒犯了天威。實(shí)則,自她第一眼見到這傳說中的女子,便就覺得,也只有似宋靈均那般的男兒,才堪配得上。
董貴人見女君行的近了,便作勢要行禮,正巧被走上前來的女子攔下了,“貴人何須多禮,朕如何擔(dān)待得起?”
“陛下九五之尊,掌管生殺大權(quán),什么禮數(shù)擔(dān)待不起?”
赫羽聽她話中有話,只得假裝聽不懂,轉(zhuǎn)而笑道,“我與北正公已是一家人,在貴人面前,自是晚輩,下回再見,貴人可勿要行此大禮了。”
“那便謹(jǐn)遵陛下圣諭。”
赫羽如今也是雙十年華的人,比之往日自然更為端莊持重,何人是阿諛奉承,何人是陽奉陰違,何人又是赤心一片,心中了然。
董貴人遠(yuǎn)道而來,她若想長留王舍,自己只能好生招待,教她盡興,而至于是否要博得她歡心,倒也無須強(qiáng)求。她不愛進(jìn)宮來,那便由得她去,只需不礙著他二人夫妻情深,她亦會加倍厚待之。
望著董貴人揚(yáng)長而去的背影,一旁的福海倒是看不下去了,小聲嘀咕一句,“陛下是君,她雖是北正公的生母,還得須知這皇族禮儀不可僭越,何以這般怠慢陛下?”
女子淡淡開了口,“朕只知敬她,無需怕她,且隨她去罷?!?p> 赫羽在殿外駐足片刻,卻不見宋靈均出得殿來,不禁笑嘆一聲,暗想他莫不是在跟自己置氣呢。只得叫左右都在殿外候著,只自己走了進(jìn)去,果見那人此時正自垂眉傷神。
宋靈均心中確有不快,卻非是為了那董炎之事,而是母親臨走前那句話便似刀尖扎進(jìn)心里般,實(shí)在叫人難受。即便昭兒不姓宋,那也是自己的孩兒,如何竟成了外人,如此一想,只覺心中委屈極了。
“靈哥,可是貴人難為你了?”
宋靈均望著女子緩緩走近,扯起嘴角露出個笑來,“母親向來心急,聽聞表兄身陷囹圄,難免擔(dān)憂?!?p> 赫羽拾起夫君的一雙手,瞧著那張?jiān)趺纯炊伎床粔虻哪橗?,嘆道,“此事重大,南疆的數(shù)萬之眾,皆是為了大涼安危辛勞著,我身為一國之君,又怎能不為無辜性命討個公道?!?p> 宋靈均面帶愧色,低首下去,“皆是我的不是,累的你受盡大將軍的苛責(zé),若非百官看在我是你夫君的份上,只怕今日早朝上,彈劾我的奏本早就呈到你面前了。”
“我知此事與你無關(guān),我又何時怪過你了?”
“可此人終究是我在你面前力薦下的,我如何能置之事外?!?p> “我已差工部官員詳查此事,不日他們便將趕赴南疆,是非曲直,定會清楚?!?p> “羽兒,你只管去查,若真因著他董炎一念之差,害了這么多性命,要?dú)⒁獎?,他也該?dāng)如此?!?p> 赫羽聞言,心生感動,不禁笑嘆一句,“你能懂我,便是最好?!?p> 宋靈均見女君終得一笑,心中也松了一口氣,再想起昨夜對她的冷淡,不免生出幾分愧疚,長臂一伸,便將佳人攬進(jìn)懷中,“昨夜是我昏了頭,竟那般冷落于你,我真是該死?!?p> 赫羽聽他話中柔情無限,也將心頭煩憂暫且丟到了一邊,甜笑著嗔了一句,“你日后若再冷落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p> “真的?”
“嗯?!?p> “你舍得么?”
“你猜猜看?”
“我便猜你舍不得?!?p> “你這般聰明過人,自然是猜對了。”
“那你也猜猜,我此時心中想著的是什么?”
“我愚笨的很,猜不著?!?p> “我在想著,昭兒也這么大了,咱們是不是...也該為他添個手足了,嗯?”
赫羽聞言,只羞的將頭埋進(jìn)男子懷中,“你說添,那便添罷。”
二人說笑幾句,這兩日心頭的不快轉(zhuǎn)眼便沒了。宋靈均聞著佳人發(fā)髻間的淡淡香味,忽而又嘆了一聲,“如今,南疆工事已然擱置,鹽鐵司雖在極力籌措物資,還不知何時能再行復(fù)工,大將軍怕是又要坐不住了,他身為人臣,卻在信中那般責(zé)怪你,實(shí)在...”
赫羽聽著那句嘆息,嘴角的笑意漸漸不復(fù),一雙星眸也黯淡了下去,輕聲說了一句,“他如何說我,我也不會在意的?!?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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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路途遙遠(yuǎn),工部之人雖奉皇命,絲毫未做耽擱,這一趟來回仍是花費(fèi)了四個月之久。幸而南疆所需物資盡數(shù)到位,工事進(jìn)展照舊,只是,工匠們每每想到那無辜枉死的數(shù)百人,仍是心有不平,卻也礙于自己身份卑賤,敢怒不敢言罷了。
天佑將眾人的怨氣看在眼里,自己亦出身低微,大有感同身受之念,便時常在韓芻夫面前提幾句,唯愿能聽到王舍城中早日傳來音訊。
“將軍,這朝廷的欽差帶著未用完的劣質(zhì)火藥走了也有月余了,想必早就抵達(dá)王舍復(fù)命了,已是人贓俱獲,陛下莫非還是不信么?”
“你認(rèn)為陛下有心偏袒?”
“天佑豈敢,陛下英明果決,眾人皆知,可是...陛下與北正公伉儷情深,也無人不曉,想來,陛下也為此事頭疼呢。”
韓芻夫點(diǎn)了點(diǎn)頭,似是不經(jīng)意說了一句,“北正公也非徇私之輩,他不會為難陛下?!?p> 天佑聽罷這話,倒心生幾分不解。在南疆這些時日來,每每自己提及北正公,此人皆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樣,是以,自己便以為,大涼的大將軍對這大涼女君的夫婿意見大得很呢,卻原來,他還是這般看好這位北正公的。
“將軍說得是,北正公行徑自然磊落光明,只是聽聞,他那生母董貴人卻非等閑之輩,幸而陛下是一國之主,倒也無須懼她?!?p> 韓芻夫聽罷,董炎與董貴人姑侄二人的音容便現(xiàn)眼前。昔日北正公圖謀柴桑城時,局勢尚未分明,董炎便能拾得先機(jī),鼎力助他,可見此人非但精通商道,于朝事亦是看的透徹,是以,似這等聰明的人,不該初入大涼,便這般不小心的。
“天佑,你在柴桑城中之時,見過那董炎數(shù)次,依你看來,他可是會大意犯錯之人?”
天佑經(jīng)此一問,也不禁憶起那位北正首富。是時,北正公在城中無人可用,對自己倒是信賴有加,自己便少不得去替他給董炎此人捎信帶話,那人知曉自己是大涼大將軍的親衛(wèi),態(tài)度倒是客氣的很,接觸多了,他亦會不經(jīng)意間問起幾句王舍城中的鮮聞來,自己便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董炎此人深不可測,不過,此人既已是北正首富,他求下這趟差事,想必也是為了博得陛下的信賴,何以貪念橫生,以次充好,惹下這等彌天大禍,還生生將自己搭了進(jìn)去,難不成,是這火藥的制作著實(shí)不易操控,如今局面實(shí)是他無心之過?”
韓芻夫聞言不語,只搖了搖頭。正是因?yàn)檫@火藥極度兇險,他才會更加小心行事,若說是意外,以他之沉穩(wěn),實(shí)難想象。
“聽聞他在獄中數(shù)度喊冤,莫非這其中當(dāng)真另有隱情。”
“他喊冤與否,也只是他一面之詞,要緊的是這證據(jù)?!?p> 天佑聞言,不禁唏噓,聽其話中之意,顯然已有定論。不過,他這般思慮,究竟為何,略微一想,便也明了,“若董炎獲罪問斬,董貴人勢必不依,北正公便要難做了,這董氏族人,陛下護(hù)也不是,不護(hù)也不是,說來,將軍也是怕陛下兩面為難罷?!?p> 韓芻夫眉心一皺,轉(zhuǎn)過身去,天佑見狀,便知自己又說對了,心中不禁一陣竊喜。這大將軍看起來處處與陛下為難,實(shí)則,這天底下最為陛下著想之人,便是他了。
正此時,帳外親衛(wèi)呈來一封信,天佑忙接下了,本以為是朝廷于南疆禍?zhǔn)陆K究有了發(fā)落,卻見信上字跡工整清秀,卻從未見過,非是北正公手書,怕是私信,不便拆開,便呈到了韓芻夫眼前。
韓芻夫拆開看了許久,波瀾不驚的一張面容竟少有的現(xiàn)出幾分震驚來。天佑立在一旁甚是好奇,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將軍,可是董炎那人要問斬了?”
韓芻夫搖頭道,“他雖罪該萬死,卻還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