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聞言，不禁搖頭，暗道這女子心思，果然難猜，明明就是為了北正公而去的，卻非要籍著小殿下拜壽之名。還好自己不是正經(jīng)男兒，也不必去猜這女兒家的心思。
南宮昭第一次出得宮來，自然事事新鮮，這也要瞧，那也要看。一張剛會說話的小嘴更是咿咿呀呀個不停，是以，這兩炷香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半個時辰。
本以為女君駕臨，府上上下如何也得是千恩萬謝，卻不曾料到，董貴人的府邸，卻已關(guān)門謝客了。
雖在這城中無甚熟識的人，但不少朝臣還是看在北正公的面子上，攜禮前來為其母祝壽。雖有他董氏族人尚且身在大獄之中，可陛下與北正公伉儷情深，眾人皆是看在眼里的，只要他一朝還受寵，這母子二人便是如何也得罪不起的。
天命之年，本該在北正的皇宮里接受前朝后宮的敬仰，卻如今為了兒孫，漂泊異地，雖有王舍城中不少顯貴前來巴結(jié)，甚至連長公主都來了，可這生辰終究還是過的了無生趣。方長嘆一聲，正巧被匆匆進(jìn)來的董秈兒聽見了，董秈兒知曉她心思，便只得裝作聽不見。
“貴人，賓客們都到齊了，靜等著壽星登場呢?！?p> “該來的都來了？”
董秈兒一怔，不知這話中何意，“殿下一早便來了，昭皇子今日身子不舒服，不宜出宮，便未曾一同前來，其他人么，都是些城中叫得上名號的達(dá)官顯貴，都來為貴人賀壽呢?！?p> 猶記得去年生辰，大涼女君不遠(yuǎn)千里，差人向柴桑城送去一對稀世罕見的西域美玉，自己雖不喜歡這送禮之人，但誰叫自己愛玉如癡，倒也不得不為之所動。想必是自己那癡兒，為討自己歡心，給他心愛之人出的主意。
今年不比往日，自己雖身在王舍，非但沒了厚禮相贈，連句問候的話都給省了。念及此，目色中不禁閃過一絲寒意，揚(yáng)起嘴角冷笑一聲。
“我年歲大了，喜靜，府上過壽，也勿要打擾到街坊四鄰，秈兒，喚人去將府門關(guān)上罷，待壽宴畢了，再行打開?！?p> “關(guān)上府門，若是...若是陛下駕臨了，該當(dāng)如何？”
“該來的人都來了，不該來的人自然不會來的，去罷?！?p> 以董秈兒之聰慧，自然曉得，董貴人的用意。若是女君不來，自然無事，可若她真的來了，還吃了閉門羹，那真是奇恥大辱。只是，毫不知情的宋靈均夾在這二人中間，當(dāng)真為難?？赊D(zhuǎn)念一想，今日所見，北正公眉宇間郁色更甚，想必是那女君蠻橫，又給他氣受了，能乘此時機(jī)消消她的銳氣，倒也不錯。
實則，這半個月來，宋靈均也不無自責(zé)，回想起那日言行來，著實是自己有失考量，只顧著發(fā)泄心頭不快，以至于忘記了她雖是大涼女君，更是自己需要去呵護(hù)的妻子。而一早出宮之時，刻意未帶上南宮昭，便是盼著她能籍著孩兒之名，前來母親府上走一遭，可左等右等，等到賓客散盡，終究是未等到她人來。
床榻之上的人已是醉了，由著這般將他送回宮去，也不合規(guī)矩，董秈兒望著那張日思夜念的面容，一雙秀眉挽的更緊了。他定是盼著女君來的，而今日里那女子有無來過，自己卻心知肚明，若自己直言相告，他心頭或可多幾分歡喜，可一想到這歡喜非是因為自己，到嘴的話自然說不出了。
外間傳來一聲輕喚，董貴人領(lǐng)著個貼身婢子走了進(jìn)來，董秈兒慌忙站起身來，一雙眸子還兀自盯著塌上之人。
“貴人，已是戌時了，秈兒這便差人將殿下送回宮去吧?！?p> “任他這般爛醉回去，那女子豈會饒他，且將這碗醒酒湯喂他喝下，待他醒了，再行回去不遲。”
那婢子雙手托著一碗溫湯，呈到董秈兒面前，董秈兒正欲伸手去接，卻又遲疑道，“殿下的貼身侍官便在外間候著，且將他喚來服侍殿下吧?！?p> 董貴人聞言笑道，“靈均少時病了，皆是你衣不解帶照料于他，如今這是作的甚么難，莫忘了，這是在我府上，非是在大涼皇宮里，你二人還當(dāng)是兄妹?！?p> 董秈兒羞紅一張臉，垂眉輕聲道，“秈兒遵命?！?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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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過半的更聲隱隱傳來，宋靈均于夢中清醒過來，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掌心所及，乃是一片溫軟細(xì)膩，心頭不禁一震，難不成自己醉了酒，竟又糊里糊涂的爬上了龍床，那可真是唐突之極。
籍著微弱燭光低首一瞧，枕邊女子緊閉雙眼，一雙秀眉微蹙，飽含著初承風(fēng)露的羞澀和痛楚。宋靈均只覺心頭氣血翻涌難抑，胸中一陣劇痛，幾欲裂開。與女君成婚那日曾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而如今，這海誓山盟便由著自己親手?jǐn)嗨土恕?p> 董貴人坐于太師椅上，望著堂下跪著的一雙兒女，良久，方才嘆道，“這事做下便是做下了，又待如何？”
宋靈均已是萬念俱灰，低首垂目，一言不發(fā)。做下這等荒唐之事，哪怕是酒后亂性，也萬死難辭，只恨這夜太短，日頭總要升起，自己又該如何去面對那結(jié)發(fā)的妻子。
董秈兒早已哭成了個淚人兒般，他酒后失智，將自己當(dāng)作成那個女子，是錯，而自己將錯就錯，更是大錯。思前想后，皆是自己貪念所致，害他成這般模樣。
踉蹌著站起身來，邊哭邊道，“貴人，莫要再難為殿下了，千錯萬錯，都是秈兒的錯，秈兒這便去宮中向陛下請罪，要?dú)⒁?，絕無半句怨言?！?p> 說罷正欲轉(zhuǎn)身，袖口卻被緊緊拉住了。宋靈均喃喃說道，“你何錯之有，對她不起的人是我，該死的亦是我...”
董秈兒望著那雙星眸已是黯淡無光，只剩傷痛滿溢，也不禁心疼。想他心中所念，唯有愧對妻子，而昨夜荒唐，于他而言，不過盡是累贅罷了?；叵肫鹉瞧虦卮?，心中既喜且悲，柔聲說一句，“殿下，秈兒不怪您，您如何待我，我都?xì)g喜...”
董貴人瞧著眼前一幕，搖頭道，“秈兒，你這又是何苦，生米既已做成熟飯，便是緣分所致。你二人也算青梅竹馬，且由我這做母親的進(jìn)宮去與那女子言說，教靈均收你入殿，日后好生服侍他便是?！?p> 宋靈均聞言，慌神不已，“萬萬不可啊，母親，我與陛下曾相許，一生一世，僅此一人，我怎可辜負(fù)于她?！?p> “好男兒三妻四妾乃是常事，秈兒相貌才識，無不是上上之選，許給你做個側(cè)室，還委屈你不成了？”
“旁人三妻四妾，孩兒管不著，于我宋靈均處，卻是如何都不成的?！?p> 董貴人顯是動怒了，直起了身子斥道，“女子的貞操是這世間一等一要緊之事，你要做這負(fù)心薄幸之人么？
“我對秈兒不起，自當(dāng)加倍償還?！?p> “哦？你打算如何償還？”
“北正內(nèi)事仍由我作主，秈兒如今也已到了可受分封的年歲，我自不會虧待于她的?！?p> 董秈兒聽其話中之意，便是要拿榮華富貴徹底斷了自己的念想，不禁悲從中來，凄然一笑道，“秈兒非傾羨富貴之人，此生所愿，唯有在貴人身旁伺候，替殿下略盡孝道罷了，除此，再無他求?！?p> 董貴人卻大有不依不饒之態(tài)，凜然正色道，“秈兒，你乃我北正皇室義女，切勿可妄自菲薄，母親替你做主，這大涼女君應(yīng)也得應(yīng)，不應(yīng)也得應(yīng)?！?p> 宋靈均眼見母親這般強(qiáng)勢，心頭一橫，開口道，“母親，你當(dāng)真要這般為難于我，那孩兒便不得再在您身前盡孝了?！?p> “哦？你要趕母親走？”
“母親離開柴桑已有數(shù)月之久，城中大小事宜還待母親操持，孩兒當(dāng)遣重兵護(hù)送，好教母親早日回去主持大局。”
董貴人聞言，竟也不惱，只走過去將地上的人扶了起來，柔聲說道，“想要母親離去，也不是不可，只是，母親年歲大了，常感孤寂，若有孫兒承歡膝下，方可緩解?！?p> 宋靈均不禁皺眉，“昭兒年歲尚小，且深得陛下愛重，母親想將他帶走，怕是不成?！?p> 董貴人嘴角一揚(yáng)，嗤笑一聲，“那孩子長相性子皆隨他娘親，母親也未必喜歡，如何會帶他回北正？”
“那母親...是何心意？”
董貴人拉過一旁的董秈兒，將她一只柔荑輕輕覆在了宋靈均手背之上，揚(yáng)起下巴正色道，“母親要的，乃是我北正宋氏一族的孫兒，靈均，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