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定王事敗后，吳府與長公主府更是形同陌路。親王謀反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好在圣上也未作深究，甚至連定王府一干人等都未做出過分的處置，這于南宮姝蘭和吳庸二人而言，未嘗不是件好事。
而再次聽聞吳庸來府上拜訪，且不管他所為何事，南宮姝蘭便已開口回絕了。吳庸雖不是能輕易打發(fā)之人，既吃了閉門羹，也還是顧及到自家顏面的，也不強(qiáng)求，只托門童向長公主帶一句話，近日若得陛下召見，好自為之。
不速之客被打發(fā)走了，長公主府上自然又復(fù)清凈，只是，吳庸話中何意，南宮姝蘭卻放在了心上。陛下為何要召見自己，自己為何又要好自為之？
果然，還未及復(fù)朝之日，長公主府上便來了宮中傳諭的內(nèi)侍。
雖顧念同族情分，長幼有序，可一想到，若真能使得真相大白，便能解夫君之憂，女君終究還是決心當(dāng)面向長公主問詢此事。若此事真與她有關(guān)，早些叫自己知曉，總還是有回旋的余地。
正月的皇宮比往日里更加熱鬧些，南宮姝蘭自出嫁為人婦后，便與這里漸行漸遠(yuǎn)。自己雖還貴為長公主，但世人皆知，這大涼的皇宮，早已無自己半點(diǎn)容身之處了，此時(shí)站在宮門前，當(dāng)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接駕的步輦一早便候著了，自己每逢入宮來，便都是此等禮遇，那女子穩(wěn)坐九五之位也有數(shù)年，做事當(dāng)真是天衣無縫了。
當(dāng)年皇陵之內(nèi)，她若是飲下了那碗羹，今時(shí)今日，這大涼的江山又該是何等光景。此念一起，南宮姝蘭不禁背心一涼，自己終究是看著她長大的姑母啊。
君蘭殿內(nèi)的女子年華正好，風(fēng)姿照人。正值雙十年華，身居至尊之位，又有佳偶巧兒相伴，這般命數(shù)，舉世無雙。而自己年屆不惑，且不說一兒半女，身邊則是連個(gè)可掏心之人都無，這大涼的長公主，當(dāng)真做的窩囊。
“年還未過完，朕便急著召見皇姑母進(jìn)宮來了，打擾了姑母清凈，還望姑母莫怪?！?p> “陛下召見，豈是打擾，左右我在府上也無事，正好進(jìn)宮來陪陛下敘敘話。”
“這皇宮亦是皇姑母的家，可近年來，卻是少見姑母回家來了呢?！?p> “陛下登基已有數(shù)年之久，如今業(yè)已為人妻為人母，我又怎好常來叨擾?！?p> 赫羽尋思著，這固然不好聽，可總得問出口才是，心一橫，便道，“夫君與昭兒固然親密，朕與皇姑母更是一脈同宗的，如今父皇母后都已故去的久了，姑母便是朕在這世上唯一可敬孝道之人，朕若是哪處做的不妥，也得勞皇姑母不吝言說才是?；使媚赣讜r(shí)便疼惜我，如今更甚，侄女心中感激，今日此處再無第三人，你我姑侄便敞開心扉，朕有一問，愿皇姑母為朕解惑。”
南宮姝蘭聽這番說辭誠摯之至，自己卻是一頭霧水，當(dāng)下不解道，“陛下有話，但問無妨?！?p> 赫羽一聲輕嘆，幽幽開了口，“朕的夫君入我大涼業(yè)已有三載，與朕互尊互愛，更在國事之上，盡心輔助于朕，依皇姑母看，可算得朕的好夫君，大涼的好臣子？”
“北正公溫文有禮，才能卓著，自然算得?！?p> “那朕便再問一句，可是他曾于何處不知禮數(shù)，怠慢了皇姑母？”
“北正公待我如同親生姑母一般，何曾怠慢？”
“若如此，定是有人從中作梗，存心壞我南宮家的名聲了?！?p> 南宮姝蘭聞言，心頭已生不祥之感，“陛下何出此言？”
“有人將運(yùn)往南疆的火藥調(diào)了包，致北正公的表兄身處大獄，而這些人所持的，正是皇姑母的長公主腰牌？此事，皇姑母可知情？”
未及聽完，南宮姝蘭一張臉上已是血色盡失。實(shí)則，自她踏進(jìn)這君蘭殿起，便隱隱看出了女君眉間的幾分愁思，卻不曾想到，竟是為了此等大事。
“長公主的腰牌？當(dāng)真有此事？”
“那腰牌出現(xiàn)在千里之外的南疆，確也教人難以置信，不過，此事卻是千真萬確的?！?p> 南宮姝蘭苦笑一聲道，“人在府中坐，禍從天上來，如今的我可真應(yīng)了此話，陛下莫非懷疑，是我暗做手腳，有意栽臟董氏族人？”
赫羽嘆了一聲，“朕若有此意，又怎會(huì)將這原委說與皇姑母聽呢？此事只你我姑侄二人知曉，若皇姑母真與董氏族人有甚間隙，朕自會(huì)從中調(diào)解?！?p> 南宮姝蘭忙躬身拜道，“陛下明察，我與董氏族人絕無間隙，這天降橫禍，我也不知從何而來，而那長公主腰牌，卻有此物，當(dāng)年我成婚之際，父皇命宮中匠人打制了兩塊，一塊贈(zèng)予了我，另一塊則贈(zèng)予了我那不成氣的駙馬吳令，此事，皆是有根有據(jù)的，望陛下明察?！?p> “皇姑母的話，朕自然信的過，卻不知，這兩塊腰牌，如今何在？”
“我府上殘存一塊，已然多年不用，前些日子，得知安歌要出遠(yuǎn)門，便就賜給了他，至于那另一塊，那另一塊...”
心頭似遭了一記重錘，這接下來的話卻是如何也說不出口了。南宮姝蘭只覺全身血液凝固住了，恐懼蔓上心扉，前所未有。吳庸那句話的真正含義，原來竟是如此。
“皇姑母的腰牌既是在安歌先生手中，自然安全無虞，卻不知，那另一塊腰牌，如今何在？”
“回...陛下，吳令生前，常年行商在外，此等御賜之物，自然是隨身帶著的，而他畏罪自裁后，吳家上下被數(shù)次抄家，都未見此物，想來，也只有他吳令知曉它在何處了?！?p> 赫羽聞言，心中倒似暢快了許多，自己本就不信，此事與長公主會(huì)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如今當(dāng)面求證，見其言之鑿鑿，有情有理，那僅有的半分疑慮便就打消了。事已至此，還當(dāng)繼續(xù)詳查下去，早日還長公主府與董氏族人一個(gè)公道才是。
南宮姝蘭見女君若有所思，不禁懷揣忐忑問了一句，“陛下不言，莫非是不信我所述之事？”
“皇姑母所言，朕豈會(huì)不信，今日召皇姑母進(jìn)宮來，是朕莽撞了，還望姑母見諒，此事朕定當(dāng)查個(gè)水落石出，將背后這盜用之人揪出來。且不論此人究竟是誰，他既敢做下這等冒用皇權(quán)之事，便已是不要自己的命了?！?p> 望著女君眸子中閃過的一絲凜然，南宮姝蘭心頭一沉，“陛下...所言極是?！?p> 及至出了宮去，南宮姝蘭面上故作的鎮(zhèn)定再也不復(fù)，心中所念，唯有那吳庸是何等卑鄙奸詐。當(dāng)年定王之事如此，如今卻是更甚，他何以要如附骨之蛆般，緊緊跟著自己不放了呢。
果然，不出三日，這瘟神便就上了門。
那吳庸終究是生意人，和氣二字時(shí)時(shí)掛在臉上，即便被晾在偏堂近一個(gè)時(shí)辰，也是絲毫不惱，客客氣氣道一聲，長公主殿下。
“教你久等這些時(shí)侯，你還這般有禮，你堂堂一國首富，在別處，怕是沒吃過這等虧罷?！?p> “長公主又不是有意教吳某久等，無妨?！?p> 南宮姝蘭知曉此人脾性，哪怕心中裝著天大的事，面上也是一副氣定神閑，他吳家的人不都是如此么？嘴角扯起一抹苦笑，嘆道，“無事不登門，而你吳庸登門，則皆是壞事。”
吳庸揚(yáng)嘴一笑，也不再遮掩，“長公主這般抬舉我，吳某惶恐?！?p> “惶恐？你籍我之名陷害他人之時(shí)，可也惶恐？”
“籍你之名倒是不假，可我確是未想過要陷害你?！?p> “你竟有這般好心？”
吳庸聞言也不惱，笑著自袖中摸出一物來，一眼望去，南宮姝蘭雙目不禁一顫，“它...果然還是落到了你手上？”
“這腰牌，是當(dāng)年先祖皇帝賜予我兄長之物，兄長既不在了，自然該由我吳家之人好生保存，以答謝先皇隆恩?！?p> “龍顏盛怒之下，似這等要緊之物，你還敢私自藏下，我當(dāng)真是小瞧了你?！?p> “這是兄長留下的唯一物件，我自然該珍而重之，此次若非有它，我要成事，還需多費(fèi)些功夫呢?！眳怯馆p蔑一笑，復(fù)又問道，“將董炎送往南疆的火藥換成能傷性命的劣物，此法，長公主以為如何?。俊?p> “數(shù)百民夫死于非命，你如何下得去手？”
“若非搭上百條人命，又怎會(huì)惹的龍顏大怒?！?p> “董家的人奪了你的財(cái)路，你一手謀劃便是，為何要與我扯上干系？”
吳庸收起腰牌，面上又換上一副笑顏來，“董炎奪我財(cái)路不錯(cuò)，可我此舉若只為此，也未免小氣。此事說來話長，不過，究其源頭，還得是長公主您了。非是我不愿教你好過，而是董炎此人手中，尚且握著一個(gè)秘密，這秘密，便與你有關(guān)?！?p> “你又拿話誆我？”
“長公主于定王一事還沒忘個(gè)干凈吧？”
“亂臣賊子，念之作何？”
“昔日，定王殿下掌管這大涼鹽鐵司之時(shí)，與我數(shù)度來往。我為自保，只得以你皇家顏面為籌碼，盼他停手，卻不曾料到，定王竟因此送了性命?！?p> 南宮姝蘭冷笑一聲，“這其中緣由，你不說，我亦能猜到，定王如何知曉那些陳年舊事，也只能是你的功勞了?！?p> “只可說，定王彼時(shí)已生謀反之心，你我二人倒成了他掌中棋子了?！?p> “那又如何？如今長眠在城外孤山上的是他，而非我南宮姝蘭?！?p> “定王已死，關(guān)于他知曉的那些事，也都隨之埋沒了，可是，董炎還活著呢。”
“你究竟何意？”
吳庸見這大涼的長公主心急了，心頭卻更是從容，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事已至此，我便和盤托出了罷。十?dāng)?shù)年前那筆臟銀，數(shù)目之大，長公主不會(huì)不知，以我個(gè)人之力，實(shí)在難以消解，是時(shí)情勢(shì)所逼，便不得已假人以手，不曾想，卻因此埋下了禍根來?！?p> 南宮姝蘭眉心一皺，已然猜出七八，“你與董炎早就相識(shí)？”
“相識(shí)便也罷了，未曾料到的是，大涼和北正如今竟成了一家人，這董氏一族竟還成了長公主府上的貴客，造化弄人，吳某又能作何啊?！?p> 南宮姝蘭聞言，花容盡失顏色，一雙美目也暗淡了下去，直覺心力交瘁，苦笑一聲，喃喃說道，“自作孽，不可活，這話用在我南宮姝蘭身上，當(dāng)真恰當(dāng)?shù)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