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句話,卻如凄風(fēng)厲雨般,聽在耳中,恍如隔世。
赫羽一雙眸子沉了下去,一顆心也沉了下去。那夜的事,他終究還是知曉了。
宋靈均見女子雖面帶詫異之色,卻毫無開口反駁之勢,不禁苦笑出聲。若說,前一刻的自己還尚且心存僥幸,此時,心中僅剩的那點(diǎn)念想就此灰飛煙滅了。
白首之約?一場空話罷了。
“怎么,你連辯解都不屑了么?是了,你是一國之君,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而我,只是一介亡國之徒罷了,你負(fù)了我,又何須辯解?”
果然如他所言,是自己負(fù)了他么?女子兩行清淚滑出眼眶,顫聲道,“往事非我所愿,我只知曉,我對你的情意,從來都不是假的?!?p>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如今還有什么分別,終究是你背棄在先,莫非你連一點(diǎn)代價都不想付出么?”
代價二字聽在耳里,直叫人不寒而栗,昔日耳鬢廝磨的溫柔還在眼前,可面前這張臉,卻已是陌生的不敢再相認(rèn)了。
“你欲作何?”
“我欲作何?似你這般聰慧,還猜不出來么?”
“除卻這太平盛世,我都能許你?!?p> “可我想要的,偏偏就是你南宮家的錦繡江山?!?p> 赫羽聞言,如五雷轟頂般,幾欲要站不住了,“你...敢...”
宋靈均冷笑一聲,一個箭步欺身上前來,一把捏住女子纖細(xì)手腕,厲聲說道,“我有何不敢,此處守軍皆已被我遣散至十里之外,此時這皇陵內(nèi)外皆是我宋氏親衛(wèi),你即便是天子命數(shù),怕也走不出這里了?!?p> “你要取我性命,何須這般大費(fèi)周折?于睡夢中將我一刀了結(jié)了,豈不更解你心頭之恨?!?p> “你貴為一國之君,豈能死的不明不白,如今,我只想聽你最后一句實(shí)話,那人...究竟是誰?”
赫羽料想他終究會有此一問,可自己亦是鐵了心不會說出那人姓名的。
宋靈均望著女子一雙堅(jiān)定的眸子,冷笑一聲道,“不說么?也罷,以你之尊貴,竟肯委身于他,他若知曉你突發(fā)急癥,命不久矣,想必,冒死也會來見你最后一面的罷?!?p> 赫羽聞言,嘴角不禁蕩起一抹苦笑來。且不說他知曉自己命在旦夕,是否會冒險前來,你既已籍我之命將他留在了南疆,他又如何能來。
宋靈均被這一聲輕蔑的笑徹底激怒了,長臂一揮,女子便跌倒在地,“你南宮家列祖列宗皆在此處,我宋靈均可起誓,你此時如實(shí)相告,我大發(fā)慈悲,或可保你皇兒再多活幾年。”
赫羽腦中轟然,不可置信般,顫聲問道,“你...你說什么?”
宋靈均搖了搖頭,“事到如今,你還要再裝下去,昭兒的生父是誰,你難道不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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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個日夜,風(fēng)餐露宿,莫說是人,連馬都吃不消了。天佑年紀(jì)尚輕,且已累的不輕,只是一路上,都見那人緊鎖著的眉頭從未舒展過,心中似藏著天大的事一般,亦不敢多言。緊趕慢趕,總算是在清明是夜趕了回來。
“將軍,您即便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心疼白霜啊,它跟隨您多年了,已非壯年,就連牙都掉了好幾顆,你這般不要命,當(dāng)真是不要它的命了?!?p> 韓芻夫心頭亦有愧疚,這世上自己在意的本也不多,白霜算得其中一個,如今這般苛待于它,著實(shí)過分了些??蛇@一路上,離著王舍越近,自己心中卻更是不安,只恨不得下一眼便就能看到她安然無恙。
如今,闊別三年之久的王舍城便在眼前,心中卻又有了幾分躊躇。且不論信中所述是真是假,她不想再見自己,這一點(diǎn),定然不會錯的。
抬首望去,城樓之上,烽火寂寂,并無異動。已是深夜時分,整個王舍城籠罩著寧靜祥和,只是因著清明祭祖,家家戶戶少不得焚燒紙錢,四處皆是彌漫著香火的氣息。
天佑非愚笨之人,心中自然明白,為二位殿下掃墓固然也是大事,卻還不足以教人不顧辛勞至此。至于究竟是為何,自己向來也不會去問不該問的。
“將軍,子時快過了,我們怕是趕不上去給二位殿下掃墓了,不過,平王殿下素來寬厚,遲個一兩日,想必也不會怪罪的?!?p> 韓芻夫聞言,面色未動,良久,終于開口道,“去叫守城的將士開門罷?!?p> 天佑知曉,欺君罔上是何等重罪,女君既已有旨意,若還是這般貿(mào)然進(jìn)城,定要惹來禍端??伤嘀獣?,此人決心要做的事,從無三思之說。側(cè)目看去,馬上之人神情半是疲憊,半是落寞,卻毫無遲疑。
方到宮門口,宮墻內(nèi)的更聲便隔墻傳了出來,丑時到了。一路禁軍正自西往東而行,整齊有序,并無絲毫不妥,更聲響過,整座皇宮又復(fù)平靜。莫非,真是自己多慮了,北正公并無異心,女君也并未身處任何險況之中。
“天佑雖不知將軍心中所憂何事,不過,夜已深了,即便要進(jìn)宮面圣,也須等到明日一早才是,畢竟...陛下如今已非獨(dú)身一人了?!?p> 一語驚醒夢中人,韓芻夫不禁苦笑起來。是了,她如今已有了枕邊人,難不成自己還要三更半夜闖進(jìn)宮去。受她冷眼有何妨?欺君罔上又有何懼?唯有她夫婦二人舉案齊眉的模樣,才是這世間最利的刃。三年朝夕相處,她的心里,怕是早已沒了丁點(diǎn)旁人的位置了。
剛掉轉(zhuǎn)馬頭,正欲奔馳而去,身后傳來一聲驚呼,不是旁人,正是禁軍統(tǒng)領(lǐng)穆成。
“前方之人可是大將軍?”
韓芻夫還未及回應(yīng),穆成已然催馬上前來,確認(rèn)眼前之人的身份后,大喜道,“當(dāng)真是大將軍,三年未見,大將軍別來無恙?!?p> “無恙,穆統(tǒng)領(lǐng)也安好?!?p> “看將軍風(fēng)塵仆仆,想必是剛趕回來的罷?”
韓芻夫未做答復(fù),只話鋒一轉(zhuǎn),似是隨口問了一句,“近來可是宮內(nèi)不安寧,須得穆統(tǒng)領(lǐng)親自值夜?!?p> “宮中一切安好,只是,陛下臨行前,再三叮囑微臣,要護(hù)好小皇子的安危,我又豈敢馬虎。”
“你是說...陛下此時不在宮中?”
“籍著清明之日,陛下與北正公前往皇陵祭拜先祖亡靈了,三日方歸。”
皇陵二字入耳,韓芻夫心頭一蕩。定王慘死的模樣忽又重現(xiàn)眼前般,那處非是祥瑞之地,莫非她不知么?
“陛下出宮,禁軍為何不跟著?”
“陛下此次出行,守衛(wèi)皆是北正公布置下的,陛下念及昭皇子年幼,便將我等留下來守護(hù)皇宮?!?p> 韓芻夫目色一沉,冷聲道,“你是說,此時陛下身旁,皆是北正親衛(wèi)?”
穆成被這般厲聲詢問,也不禁心生疑慮,“依將軍之見,可是有什么不妥?”
“陛下已有數(shù)年未曾涉足皇陵,此次為何突發(fā)此想?”
“微臣聽聞,此行似是北正公主動提及的,陛下心生感動,想也不想,便應(yīng)了下來。實(shí)則,陛下自寒食節(jié)便一病不起,龍體還未痊愈,實(shí)在也不宜勞累奔波?!?p> 字字句句聽在耳里,直叫人心慌不已,她對北正公的信任,竟似已到了這般無以復(fù)加的地步,只是,那人當(dāng)真值得她這般托付么?正此時候,一行快馬疾馳而來,遙遙便聽見呼聲,陛下突發(fā)急癥,性命垂危,須火速召集宮中太醫(yī)趕往皇陵。
穆成聽聞,忙策馬迎了上去,果見來人正是皇陵守衛(wèi)。女君龍體,茲事體大,亦不敢多行耽誤,自己身為禁軍統(tǒng)領(lǐng),宮中事宜自該掌管。當(dāng)下也不再多問,只命禁軍火速去太醫(yī)院中召集人手,此去皇陵,帶著些文弱醫(yī)者,即便片刻也不耽誤,怕是天明才能趕到。
王舍城外五里之處,白霜載著主人一路向東疾馳。天佑一言不發(fā)地跟在其后,聰慧如他,也已看出事有蹊蹺。而這十日來心頭的不解,此時便也豁然開朗了。
“將軍可是想趕去東郊調(diào)兵?”
天佑見其不語,只催馬狂奔,復(fù)又說道,“可是陛下身在皇陵,現(xiàn)下時局未知,將軍若貿(mào)然調(diào)兵前去,怕是...有弒君謀逆之嫌?!?p> 弒君么?她若還活著,這弒君之罪便無從談起,如若不然,這罪名即便強(qiáng)加于身,又有何妨。
“將軍可是懷疑,北正公...生了謀反之心?”
反與不反,皆在他心中,她是大涼國君,身旁不可無一大涼將士守護(hù)著。
“天佑絕非是貪生怕死,可是,那北正公畢竟是陛下夫婿,且向來只聽聞他二人情義深厚,若說北正公起了謀逆之心,實(shí)在叫人難以置信。”
韓芻夫聽罷,終是淡淡回了一句,“無人相信之事,做起來豈非更容易些?!?p> 天佑這才恍然大悟,不禁將坐騎催的更急了,“如此說來,北正公深夜回宮來召集太醫(yī)前往皇陵,便是要教所有人都知曉,陛下性命已然危在旦夕,即便重癥不治,也是天命所在,若真是這般,其用心不可謂不毒?!?p> 韓芻夫眉心已然擰成了一股繩般,心中暗道,自東郊去往皇陵,即便是最精銳的騎兵,也得兩個時辰方能趕到,營中點(diǎn)兵,也須花上半個時辰,如此一想,只覺心中急迫,恨不得下一刻便能插翅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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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之外,一片肅殺,皇陵之中,冷寂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