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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是夜太短

君略 飯粥五斛 4828 2019-11-28 09:00:00

  秋意更甚了幾分,院內(nèi)的葉片雖只黃了個尖兒,卻有了幾分悲涼。天色晚了些,卻還正是晚飯時分,府內(nèi)已掌起了燈,昏黃的燈火透著燈籠,也只將一個院子照得暗沉沉的。赫羽站在廊下,望著正從那頭走來的父子二人,嘴角帶著笑,心里卻泛著愁。南宮昭被護送著來到此處已有十日了,也不下一次問起過爹爹的下落,她卻終究覺得時機未到說不得,好在那孩子見著了韓芻夫,歡喜不已,也漸漸地忘了再去追問。

  韓芻夫拉著南宮昭的小手往前走著,遠遠便就看見廊下的人影了,他知曉像此時這般靜謐的時光不再多得,心里有著無限眷戀,面上卻只裝得云淡風(fēng)輕,他已猜到了女子的心意,只等她親口說出來。

  南宮昭拽著那只大手跑向母親,嘴里歡呼著,“娘,昭兒今日能自己一人在馬背上了,昭兒不怕了?!彼贿B數(shù)日纏著韓芻夫要學(xué)騎馬,自然是有求必應(yīng)。

  赫羽望著孩兒,笑道,“可是餓了?”

  南宮昭嬉笑著點點頭,又伸出另一只手拉著母親,他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眉開眼笑,一派天真的模樣。韓芻夫知曉他們母子要用飯了,便就準(zhǔn)備告辭,他們?nèi)缃耠m同住一府,他卻不會來打攪他們的清凈,他輕輕拍了拍拽著他的小手,赫羽卻叫住了他,“跟我們一起用晚飯吧。”

  南宮昭見母親開口,竟有幾分不信,大眼一亮,更是將那人抓得緊緊的,“韓將軍,娘要你留下來和我們吃飯?!?p>  韓芻夫望了望面前的女子,她也正抬眸看他,眼角眉梢溫柔的教他忘乎所以,可他心里卻沉了下去,再無一絲一毫的僥幸了。三人進了屋去,桌上已擺上了飯菜,都是些簡單的小菜,但已是精心備下的了,平日里這府里上下的吃用皆是從儉,還有許許多多的大涼百姓無家可歸無米果腹呢。

  這頓飯吃得最歡喜的當(dāng)屬南宮昭,這畢竟是他與韓芻夫認(rèn)識以來第一次同桌而食,他便理所當(dāng)然的以為,母親不再不喜歡這人了,他左看看右看看,藏不住心里的開懷,卻不知另外兩人心里難言的苦衷。赫羽固然是食不知味,卻還得裝起一副笑顏來,她不想在孩兒面前顯露消沉,也不想教那人為她的難過而難過。

  吃罷飯,韓芻夫便回了自己屋去,赫羽則教福海帶著南宮昭去好生洗洗,他與那馬親親熱熱了一個晌午,身上的味道怎會好聞。南宮昭被洗的舒舒服服,玩耍了一會兒便就沉沉睡去了,只是臨睡之際,還在嘴里念叨著,不知韓將軍答應(yīng)為他刻的小木人刻好了沒有。他先前與母親分別數(shù)月,思念母親之時,便拿出那個小木人來看,他早就知曉那是娘親的小像,還悄悄拿給韓芻夫看過,更求著那人照著那個小木人再給他刻一個一模一樣的出來。赫羽自然也知曉了這事,只得裝傻,他不問,自己便不說。

  府院內(nèi)靜得沒有半點人聲,屋里是燭火在隱隱跳動著,赫羽坐在榻邊望著被褥里酣睡著的小人兒發(fā)呆,芳琴姑姑則在一旁看著她,眉心隱隱有幾分不忍,那人知曉了這孩子的身世,卻還能忍著不予相認(rèn),實屬難得,最可憐的便是南宮昭這孩子了,念著盼著的爹爹日日都在眼前,他卻不可知。

  赫羽終于回過了神來,她道,“姑姑,我們回王舍去罷?!?p>  芳琴姑姑也料想到了這個結(jié)局,如今南疆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王舍城內(nèi)外卻還僵持不下,再無一人來打破眼前這殘局,大涼真將危矣,她嘆道,“陛下的決斷,姑姑自當(dāng)遵從。”

  赫羽也揚起嘴角點了點頭,她為南宮昭掖了掖被角,站起身來,面帶幾分爽朗道,“姑姑,為我拿一身衣衫出來罷,要最好看的那一身。”

  芳琴姑姑微微一怔,“羽兒...你...”

  赫羽揚了揚下巴,柔柔一笑,道,“去罷?!?p>  .

  .

  亥時的更聲自院墻外的街巷上隱隱傳來,韓芻夫剛剛洗去了滿身的木屑準(zhǔn)備回房歇息,他推門而入,卻見屏風(fēng)后面的屋內(nèi)深處多了一道人影,她于桌邊側(cè)身而立,正拿著一個小木人在細細看著,一連數(shù)月皆是看她男子裝扮,忽而見她換回女裝,竟有幾分恍若隔世的迷離。

  赫羽早就聽到了屋外他的腳步聲,只是不知該如何裝得坦然些,她鼓起好大的勇氣方才抬眸轉(zhuǎn)首道,“我敲了門,卻無人應(yīng)答,便自己進來了?!?p>  韓芻夫聽她開了口,卻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抬腳進屋,這明明是他的屋子,卻好似他成了一個客人。他試著進了屋來,見那個女子只望著他,他便就順手將房門輕輕關(guān)上走了過去。他怕她拘謹(jǐn),便不敢離她太近,倒是那女子繞過木桌走到了他的身前,他方才知曉,原是他自己拘謹(jǐn)?shù)膮柡Α?p>  赫羽手里還捧著那個小木人,張著一雙大眼說道,“你對昭兒有求必應(yīng),莫要把他寵壞了?!?p>  韓芻夫看著眼前女子嘴角噙著一抹嗔笑,一顆心像極了上陣前敲著的戰(zhàn)鼓,敵軍來犯者無數(shù),他都能無懼無畏,而她孤身一人,卻險些要教他丟盔棄甲。他聞著她衣衫上隱隱的余香,邊沉醉著邊說道,“一個小木人,無妨的?!彼胫蠈m昭牽掛著這個小木人,便想快些做好于他,只是他傾注了十二分的用心,似乎還是不及先前隨心而為的那一個。

  赫羽自然也覺察到了,她道,“這個...不及先前的好看?!?p>  韓芻夫無奈地點了點頭,這世上怎會有比她還好看的呢?

  赫羽又笑了,“不過,是你刻的,昭兒如何都喜歡。”她說罷便將手里的木雕輕輕放在了桌上。

  韓芻夫也笑了笑,離別在即,她都會說好聽的話來哄自己了,他索性開了口,“這么晚了還不歇著,是專門來告辭的么?”

  赫羽面上笑意漸消,心頭泛起了愧疚,垂眸柔聲道,“你都猜到了,何必還問我?”他為自己做了那么多,自己理當(dāng)愧疚。

  韓芻夫又問,“何時動身?”

  赫羽抬首回答,“越快越好?!睕]有比明日更快的時候了。

  韓芻夫雖早有準(zhǔn)備,可此時親耳聽了她的話,仍覺失落難當(dāng),或許是自己太自私了,她生來就不是屬于某一人的,哪怕這人只是在一旁看著她護著她。他繞過木桌走了進去,背影嵌在燭火照不見的黑暗里,很高大也很孤獨,躲過了死別,卻終究還是要生離,他擰著眉心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曉了,你安心去罷,我會做好我該做的?!彼犚娏松砗筝p柔的腳步聲,接著,一個柔軟的懷抱擁住了他,他的一顆心一顫,整個人就跌進了一個溫柔的漩渦。

  赫羽感受著那人身上傳來的洶涌,他在顫抖,她側(cè)首將面頰貼緊了他的脊背,她已經(jīng)主動到了這個地步,她在等著這個男人開口。韓芻夫像一個溺水的人,在狂風(fēng)巨浪里翻滾了好幾個來回,終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穩(wěn)住心神,苦笑著顫聲嘆道,“南澤人卷土重來,你又想哄我為你去賣命?”

  赫羽有些害羞,嗔笑著回了一句,“這一回...不是哄你的?!彼剖桥滤恍牛f罷將他抱得更緊了。

  韓芻夫感受著從她纖細的臂彎里傳出來的力氣,那是眷戀嗎?他如此癡心妄想著。他倏而轉(zhuǎn)身,正對上那雙眸子,他想確認(rèn),此時那里面裝著的究竟是什么?是憐憫?是感激?是愧疚?抑或什么都不是?那雙眸子不躲不閉,就那么坦坦蕩蕩任他看了許久,罷了,軟軟地問了一句,“你可是嫌棄我呢...嫌棄我...曾委身他人?!?p>  韓芻夫險些要被這句荒唐至極的話逗笑了,他一把便將那個身子攬進懷里,她是那樣的柔弱無助,好似這世間只有他一個依靠了。他將她牢牢地抵在了自己身上,望著那雙明明已被自己占滿的眸子粗聲粗氣地問了一句,“你心里可有我呢?”他迫不及待,不等她的回答,就擁住了她。

  燭火像一只咬住了鉤的魚兒,跳得歡騰,一只饑餓的雄獅,終于抓住了一只纖細的小獸,本能地撕扯咬蝕著,那只小獸在那樣的尖牙利爪下,全無抵抗的底氣,只得以自己的鮮美可口奉承順從。

  是夜,太短。

  翌日清晨,是敲門聲將榻上的兩人驚醒來的,南宮昭在門外面一聲一聲地喊著韓將軍。韓芻夫翻身便下了榻,他拾起地上的衣裳轉(zhuǎn)過身去草草穿上,便瞧見門被推開了,他這才想起,昨夜他本就未將門鎖好,不禁后怕起來,索性進來的人是南宮昭。

  南宮昭進屋后,一眼便就看見了榻上的娘親,他有些好奇,跑到榻邊也爬了上去,撲到母親身旁問道,“娘親,你昨夜歇在此處的么?”

  赫羽業(yè)已抓起外衫披在了身上,紅著一張臉胡亂地點了點頭,“嗯...”

  南宮昭回首望了望地上的人,又問道,“那你歇在了韓將軍的榻上,韓將軍又歇在哪里?。俊?p>  赫羽捋了捋凌亂的發(fā)梢,低聲道,“他...他不用歇息?!?p>  南宮昭便就信以為真了,他攀上母親的肩膀想撒撒嬌的,卻瞥見那脖頸間紅一點紫一點的,小手一扒,便就湊近了瞧個清楚,“娘親,你脖子上這是怎么了?”

  赫羽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她低首垂眉惱道,“是...是蟲兒咬的?!?p>  南宮昭“咦”了一聲,“這榻上有蟲兒?我?guī)湍飦碜健!彼f罷便就掀開被褥搜尋起來,小手小腳在榻上胡亂地摸來踹去,只教赫羽哭笑不得。

  此時韓芻夫已從桌上拿起了那個小木人,他坐到了榻邊上,一把拉過南宮昭,問道,“昭兒,你是來要這個的罷?”

  南宮昭眼前一亮,這才想起來這一大早來敲門是為了什么,他伸出兩手來抓住了,喜道,“和我那個一模一樣的。”

  韓芻夫拍拍他小腦袋,示意他下榻,“先出去玩,你母親要更衣了。”

  南宮昭也很聽這人的話,便跳下了木榻,走了兩步又回了頭囑咐道,“韓將軍,我娘可怕蟲兒啦,你幫她捉哦。”

  韓芻夫強忍著笑意一臉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道一聲“好”,才見那個孩子歡天喜地地出了屋去。他將目光收回又放在了榻上的人身上,低著頭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似的,嘴角勾著玩味的笑,“還要我?guī)湍阕较x么?”

  赫羽惱羞著嗔了一句,“你轉(zhuǎn)過去,我要穿衣?!彼f罷便掀開了被褥,準(zhǔn)備起身,只一用力,卻覺腰間酸痛,她輕呼一聲,險些栽倒,一雙大手來將她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整個人也跌進了他的懷里。

  韓芻夫見她身上被蟲兒咬過的地方甚多,一張臉也臊得白一陣紅一陣的,想著自己是否有些過了,嘴里卻還不忘調(diào)笑她,他趴在她耳畔輕聲道,“你怎么跟只小貓似的,嗯?”

  赫羽聞言,耳根子便率先燒了起來,她用力便是一拳捶在他胸口,似是不解氣,又狠狠捶了幾下,當(dāng)真拳拳到肉,不料那人笑過之后又添了一句,“真好聽?!彼麚е鴳牙锏纳碜?,閉著一雙眼,似是沉浸在了什么美夢里,夢醒之后,無奈道一聲,“只是不知...我還能不能聽得到!”

  赫羽未敢抬首,怕看到他此時的神色,她被抱著下了榻,再任由那人親自為她將衣衫一層一層穿好。那是一雙捉刀握劍的手,此刻卻是那樣的輕柔,那雙手服侍完她,一只握緊了她的肩膀,一只捏起了她的下巴,強迫著她看向了那雙滿溢著哀傷的眼眸,“南宮赫羽...我不許你忘了我,我姓韓,母親感念我身世,為我取名芻夫,你可記住了?”

  赫羽張了張嘴,卻未語淚先流。韓芻夫見她淚水決堤,又慌了神,抬起了雙手,卻終究舍不得擦去,他見她為很多人流過很多淚,曾經(jīng)的他多么渴盼著她也會為了他流淚,可真有了這一日,他才發(fā)覺,比起哭泣,他只想教她開懷。他埋首下去,不忍再看她,顫聲道一句,“趁院里還無人,出去罷。”出了這房門,她便又成了那個大涼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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