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活他們的西王，還要殺人滅口，沒有人性。
明霜找一株大樹睡了半夜，第二天，踅進一家酒館，坐在窗根兒底下，不動聲色的望著大街上。
街道兩旁，各色幌子招搖，茶樓，綢緞莊，客棧，酒肆…可以想見往日里繁華熱鬧的景象。如今這些店鋪的大門雖然都開著，但街上行人寥落，只有風吹動落葉，刷刷的劃過方磚地面。
士兵們十二人一組，執(zhí)著刀劍，披掛整齊，每隔半個時辰，便會走過一次。其他街道，應當也是同樣的景象。防備不可謂不嚴。
天極山下百姓安居，相隔三百里的江陵，卻已被戰(zhàn)火席卷。星星之火，有燎原之勢，順天府的大旻皇帝，外要抵御汝真族，內(nèi)要平定義軍，分身乏術，無力制止。
印象里，改朝換代，就在這幾年間。自己那個素未謀面的親爹，不知如何焦頭爛額。
正思索，陣陣嘈雜聲傳來，方才冷清的街上突然人頭晃動，一群士兵手持刀劍，驅(qū)趕著幾十名囚犯走過，夾雜看熱鬧的人群，熙熙攘攘，塞滿街道。
哭泣聲，含冤聲，求饒聲不絕于耳。
“小二，這些囚犯是什么人？”明霜好奇的問道，方才一眼望過去，男女老少都有，不像普通的死囚。
小二在江陵城內(nèi)住了大半輩子，門兒清，聽見明霜的話，唉聲嘆氣道：“知府一家老小，三十幾口人，全部押到菜市口砍頭，最小的孩子不到五歲，作孽?。 ?p> 明霜回想，從進城到現(xiàn)在，江陵城雖然冷清，家家關門閉戶，但總體上看，還算太平，不像剛剛經(jīng)受刀兵戰(zhàn)火的城池，瘡痍滿目，燒殺搶掠無度，“這知府是個貪贓枉法的官？”
小二道，“知府倒是個好官，江陵無兵，知府為保護百姓不受荼毒，西王大軍一到，便開了城門，讓他們進來。西王進城以后，就將城中大小官員全部抓起來，一并砍頭。前前后后，已經(jīng)殺了五六百人。這位公子看起來是外地人，如今江陵封城，只許進，不許出，若有機會，您還是趕緊逃命吧！”
“聽你的意思，并不看好這大順西王？”明霜詫異，大順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起義，短短幾個月，已經(jīng)聚集幾十萬人馬，成了氣候。按理應該頗得民心。
小二道，“歸順義軍的都是些流民，無家無業(yè)，圖一時之快。別的不說，大旻律令，十四歲以下的孩童，只流放，不殺頭?？赡憧纯此麄儯龤q的娃娃都不放過！”
明霜將飯錢擱桌上，淺笑，“小二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方才那些話可別再說了。”
雖然戴著面具，小二依舊被這驚世的氣度迷的神魂顛倒，忙不迭的應了，笑道：“我是覺得客官您面善，是個好人，才一吐為快。”
明霜養(yǎng)足精神，潛入府邸。
洪天籌對知府的下人不放心，雖然沒有囚禁她們，但也不支使，尤其是西王的起居之處，重兵把守，斷不讓陌生人靠近。
但明昭不同，他的住處，防衛(wèi)要寬松的多。
明霜這幾天風塵仆仆，一襲紫衣沾了灰塵，顏色沉甸甸的，得換套普通的衣裳，這張臉也太招搖，容易被認出，想要救出明昭，必須低調(diào)行事。她換了一襲丫鬟穿的淡黃衫，臉上涂的黃黃的，喬裝的毫不顯眼，趁著周圍無人，拍開窗戶，進入明昭的房間。
剛站穩(wěn)，便有一只鋒利的匕首抵到腰際，明昭沉聲道，“誰？！”
明霜嘆氣，需要他警醒的時候，他被人家裝在麻袋里就掠走了，不需要他警醒的時候，偏生特別機靈，慵懶的道：“我?！?p> 明昭聽出她的聲音，便急了，克制著音量道：“你跟過來做什么？”
“看熱鬧，順便給你收尸。”明霜在桌子旁坐下，給自己斟一杯茶，“他們打算殺了你滅口。”
“生死有命！”明昭又急又氣，這里兵荒馬亂，不是她應該來的地方。但她素來固執(zhí)，吃軟不吃硬，只得好言相勸，“他們暫時不會殺我，你趕緊走，在這里反而礙事。”
“為什么救他？”明霜問道，“這個西王，占領江陵不足十天，就殺了六百人。大順的這些義軍，每到一處地方，就大肆虐殺皇族和官員，可以說是殺人如麻?！?p> 明昭沒料到她會這么問，配著給西王吃的藥丸，斟酌良久，方道：“大旻風雨飄搖，百姓離心，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旻的江山要亡，不是西王，也會是其他人。霜兒，你和我，都是普通人，無法左右這江山誰做主，誰當皇帝，誰統(tǒng)御萬民，我們能做的，就是治病救人?！?p> 明霜忽然覺得，明昭老爹還是很前衛(wèi)的，思想很開明，跟史書上忠君愛國、誓死頑抗的古人形象，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我就隨便一問?！泵魉瓤诓鑹后@，“殺大旻官員，只是震懾人心，斷絕百姓們等待大旻援軍的念想。西王來此十日，大軍駐扎城外，城中只帶了五千人馬，保護他的安危。軍隊沒有大肆劫掠，百姓依然安居。懂得維持局勢，說明西王是一個難得的將才。但他畢竟是叛軍。道不同不相為謀。等會兒你找個借口出府，我們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p> “沒這么容易?！泵髡殉烈?，“西王駕下，有不少能兵強將，而且江陵封城，你一個人還能逃的脫，帶上我，難于登天?！?p> 老爹說的有道理。他雖然有內(nèi)力，但不會武功，普通的小毛賊尚能應付，遇到殺人不眨眼的亂兵，幾招就交待了。明霜想了想，忽然抬手，將明昭的藥箱推到在地。
藥箱里，有明昭多年來收集的珍奇藥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明昭能藥到病除，這藥箱出了不少力，素來將它視若性命，走哪帶哪，從不離身。
哐啷啷一陣聲響過后，明昭嘴唇顫抖，“…你…你…你…”
士兵聽到聲響，沖進來看時，只見一道人影躍出窗戶，翩然離開，明昭盯著地上的碎片殘渣，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