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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子熟啦

柚子熟啦 玉樓飄夢 9066 2019-07-16 09:22:55

  芳兒爸免掉田租帶來一股絲絲的甜滋味,被冰冷的橘子收購價給塵封湖底。

  云東拿來榔頭,尋了幾根木棍,釘成一把小矮凳,萎靡不振地坐在門前,望著藍藍的天空發(fā)呆。

  一朵朵白云,在廣闊無垠的藍天下自由自在地飄蕩著。

  云東想:“外面的世界就跟頭頂上蔚藍天空一樣很大很精彩。為什么一定要在窮山溝里劃船呢?茶鎮(zhèn)巴掌大平地,四面環(huán)山,每年暴雨時節(jié),山洪和泥石流就跟約好似的從不缺席來搗蛋傷財害命。這樣的苦日子何時是個盡頭呢?云平、云北還可以通過讀書考大學跳出鳥不拉屎的茶鎮(zhèn),云香有機會嫁到縣城大地方去,云佳有門巧手藝在身小日子過得不錯,而蘭兒肚子里又懷上孩子了,這么多孩子將來怎么辦呀?電視上說粵廣大地在改革開放后飛速發(fā)展,一夜之間有座小漁村蛻變成現(xiàn)代大都市。這么好的機會,自己何嘗不去闖一闖呢?說不定自己也能闖出一片大城市的天空?!?p>  快三十歲的云東渾身上下充滿著年輕人的闖勁,他立起身去張鑫家,把出去闖天下的想法告訴了他。

  張鑫本就不喜歡干農(nóng)活,他那又小又瘦的身膀子根本不是做農(nóng)民的料,聽云東這么一說,兩人一拍即合。

  問題是兩人從來沒有去過大城市,云東連茶鎮(zhèn)都沒有離開過,又沒有技術(shù),沒有錢,更沒有文化,這樣闖天下更多的是一股內(nèi)心沖動。

  張鑫抽著煙霧裊裊升騰,過了一會兒道:“阿東,粵廣省離我們茶鎮(zhèn)太遠,去了心里也沒有底。我有一次幫咱們鎮(zhèn)上煙花爆竹店的老板到我們西面隔壁內(nèi)陸省帝饒縣城拉貨,那里比我們茶鎮(zhèn)大得多,不如我們?nèi)サ垧埑顷J一闖吧?!?p>  “也好,你去過比我有經(jīng)驗,那我們就去帝饒城闖世界吧。”

  “嗯,不過,你要把身份證帶去?!?p>  “這跟身份證有什么關(guān)系?”

  “帝饒城雖然離茶鎮(zhèn)只有200公里,好歹也是外省。這出門在外沒有身份證就無處可居,更何況是出省哩?!?p>  “噢,這樣呀。那我還不知道怎樣辦身份證。”

  “這事不難,你去石頭叔叔的照相館就說要拍個身份證照,然后把相片拿到派出所去辦就可以了?!?p>  “那我現(xiàn)在就去?!?p>  云東一不做二不休,照好了相,急著要取。石頭叔叔說:“再快也得三天。這科技產(chǎn)品又急不來的?!?p>  “就一張照片也那么麻煩,盡量快點?!?p>  “知道啦,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科技了,要是早些年照相機還沒有呢。能快點當然就快點了?,F(xiàn)在年輕人個個都想出去走江湖。將來茶鎮(zhèn)剩下的只有老年人了?!?p>  云東心中又燃起新的生活希望。他下定決心,趁現(xiàn)在年輕,再過幾年就遲了?;氐郊?,就告訴蘭兒說,準備和張鑫去帝饒城闖一闖。

  蘭兒心里知道在茶鎮(zhèn)做農(nóng)活,一年四季上山下田,靠天吃飯,家里根本存不了多少錢,的確沒有什么出路,去大城市闖一闖也好,萬一真闖成城市人,那子孫后代也不用呆在巴掌大的茶鎮(zhèn)翻跟斗。

  “去就去吧。人生能有幾回博。就怕你母親不同意?!?p>  “等下,我把飯燒好,再去跟媽說這事?!?p>  蒸了一鍋飯,燒一塊紅酒燉豬肉。然后,云東自己就去馬大嬸那里吃飯去。

  云東一邊嚼著飯,一邊說道:“媽,我準備跟張鑫一起去帝饒城闖一闖?!?p>  馬大嬸愣了一下,回道:“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好去的,加上你去了能做什么呢?”

  “我去看看,大城市里有什么生意可做?!?p>  馬大嬸很反感孩子做生意,于是說道:“算了吧。你外公捧著飯碗的工作不要,去做生意,把家里都給賠光了。堂堂男子漢連個農(nóng)家吃飯的活都不會做,還要老婆孩子養(yǎng),有什么用呀?”

  “外公是外公,我是我,而且你沒有看電視說嗎,現(xiàn)在是改革開放的大浪潮,做生意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天翻地覆地變化了?!?p>  “生意風險大,萬一虧了,家里這么多小孩怎么辦呀?”

  “還沒有去做,怎么就知道一定會虧呢?生意總得有人去做,你不做,他不做,那么多生意老板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看看都很容易,老板不是那么好當?shù)?。多少人做生意,虧得傾家蕩產(chǎn)甚至負債累累。遠的不說,就拿我們茶鎮(zhèn)的茶葉生意來說,真正做成功的也就芳兒爸一家,其他人不照樣虧得灰頭土臉的。你還是老老實實干農(nóng)活,至少家里這么多孩子有飯吃。”

  “我跟張鑫去。他熟悉帝饒城,萬一沒什么做,我們就回來?!?p>  馬大嬸沉思了片刻道:“張鑫做事倒不莽撞??磥恚悴蝗ヒ惶说仞埑鞘遣凰佬?。不過現(xiàn)在,我們家還有什么錢給你去呢?”

  “錢不愁。芳兒爸把田租還給了我,他說今年大家種農(nóng)田都不順利就把田租免掉了。這一千錢塊,我先帶去?!?p>  “芳兒爸的口碑一直都很不錯。孫家人又積極上進,他妹孫琪花一直在自學中醫(yī),最近又去江南城中醫(yī)大學進修,真的很執(zhí)著。口碑是不會騙人的。這樣的人家是好人。要不是他非得櫞紅招上門女婿,能娶上紅兒這樣的兒媳婦,那這輩子我就不愁你的人生事了?!?p>  “這都是過去的事,說它有什么意思呢?”

  “你懂什么呀,什么樣的家庭文化就會出什么樣的德行孩子。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表面上人看去都差不多,內(nèi)在的樣子你是看不出來的,而家風是能看出一個孩子的未來?!?p>  三天后,云東拿到照片跳蹦到派出所辦身份證。

  “請問,這身份證要什么時候可以取?”

  “一個月。”

  “哎,這么久啊?!?p>  “你以為是在省會呀,今天辦個身份證,幾天后就可以取了?!?p>  “那最快要什么時候?”

  “加急的話,也要半個月。不過,加急費比普通費貴兩倍?!?p>  “那給我加急吧?!?p>  “我先跟你說明,不是我們派出所要收你的加急費。而是,我們把你的資料單獨快郵到省會辦理證件中心,再從省會快郵到茶鎮(zhèn),多出來的這些費用?!?p>  “知道了。謝謝你們?!?p>  一天天橘子熟了。漫山遍野都是金燦燦的熟透了的橘子,卻沒有一個人家采橘子賣。孩子們要吃,就到山上去,隨便哪一家的橘子林都可以敞開地摘來吃得飽飽的,吃得不夠盡興,還可以摘得滿筐背回家。最后,無家可歸的橘樹林里掉滿地的橘子慢慢腐爛化為烏有。楊普可憐自家橘子林的橘子,而云東更是在心里可憐農(nóng)民用辛勤汗水勞動的果實。他篤定這輩子不做農(nóng)民。

  云平、云北、云香帶著大哥大姐的孩子們在自家的橘樹上摘得兩大籮筐橘子,吃飽玩夠了再挑回來。

  云東,突然心里來了個大轉(zhuǎn)彎,唱起菩薩心腸,一直叫云佳也去自家的橘子林摘橘子吃。旁邊的人都笑夸云東很有自家親人的兄妹情義,云佳實在忍不住回道:“不用了,我這里已經(jīng)很多人送了一大堆橘子,吃還吃不完哩?!?p>  今年茶鎮(zhèn)的秋季沒有往年那樣忙忙碌碌豐收景象。云東閑在家里等著身份證的到來,除了每天早上去老軍山采茶回來給馬大嬸和懷孕的蘭兒撿茶針外,沒事就在街上東看看,西瞧瞧。這日恰逢趕集,街上明顯蕭條,沒有往日茶鎮(zhèn)熙熙攘攘的趕集氣氛。因為今年,大多數(shù)農(nóng)家人都拿不出什么收成來趕熱鬧。

  云東在街上布攤看到張鑫老婆李菊花在用尺子量面料剪布賣。這“白紋絲”褲料一米3元,是剛剛批發(fā)來的。農(nóng)村人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跟牛一樣的干活,也該做一身新的衣服穿。

  “老板娘,你真會說話。下次還來跟你買布料?!?p>  “一定要來。我家的布料比人家的好又便宜。物美價廉不來買就吃虧了。”

  “好,給你錢?!?p>  “謝謝,慢走。”

  又做了一單買賣。李菊花瞥見了云東。

  “哎,阿東,你怎么來逛街了?”

  “難不成只許你做買賣,就不許我來逛街?

  “少來。你總往山田里埋頭掘地,突然閑起來就覺得怪怪的。”

  “有什么不正常的。不就是想和阿鑫出去闖一闖唄?!?p>  “我跟你說,出去闖是可以的,但要長個心眼,外面不比茶鎮(zhèn),人生地不熟,不要上人家的當。”

  “菊花,你當我和張鑫是小孩么?”

  “你們兩個都是老實人,江湖險惡,我是在提醒你們?!?p>  “菊花,你放心好了。難不成我和張鑫兩個大男人還會被人家拐去賣掉?奇怪了,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賣布呢?”

  “不要大驚小怪,我也是打個醬油。平時都是上老軍山采茶。只有趕集的時候從我小姑那里批些褲料開剪賣些錢。別小看這賣零售布,利潤可不低,比上山采茶一天的工錢還要高不少呢?!?p>  “嗯,看來還是做生意比上山下田強?!?p>  “阿東,我是支持張鑫做生意的。只是他賣布坐不住,總想東走西逛?!?p>  “對了,今天怎么沒看見阿鑫?”

  “他幫小豆爸拖沙去了。阿鑫說,趁這幾天多拉點貨掙些錢,等你身份證拿到了就去帝饒城?!?p>  “這樣呀。你跟張鑫說一下,明天我跟他一起去做點小工。”

  “嗯,反正閑著沒事,去掙點小錢也好?!?p>  第二天,上山采茶的事就交給了云香。云東跟張鑫去小豆爸承包的學校教學樓修繕工地里做泥水工。一天下來,工錢不低。第二天又去了。

  直到派出所的工作人員上門來說身份證好了,云平跑去學校的工地里叫云東。云東才記起來,要出去闖天下了。云東急急忙忙回家換掉滿身臭汗味的衣服,三分鐘沖好澡,跑到派出所取了身份證。又另外準備一套衣服,裝在布袋里,在馬大嬸家里吃了早飯,和張鑫兩人就去車站等車。

  車站很簡陋,就在茶鎮(zhèn)唯一出外縣路口的一棵老樟樹下。

  天還早。這種過路車并沒有準確的時間。

  馬大嬸又趕了過來,苦口婆心地對云東和張鑫說:“一定要小心謹慎。寧可吃虧也不要在外跟人家生事?!?p>  天漸漸朦朧下來,云東和張鑫兩人時不時地拿眼睛看向前面。六點都快到了,終于看到了一顛一簸來了一輛去帝饒城的過路中巴車。

  這是云東第一次離家出遠門,心里有些激動,站在路中央,遠遠地就朝著中巴車揮舞著雙手。中巴車搖搖晃晃直到云東跟前才停了下來,車后是一股昏天暗地的揚塵。中巴車破舊不堪,有一扇玻璃窗破了只拿著紙板擋著。車門打開,里面一股混雜的惡臭味撲面而來,夾雜著濃濃的柴油味,差一點點就把云東熏翻下車。

  闖天下心切,兩人跳入車內(nèi),付了錢,提提神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鉆入雜味箱里,車上只有車尾剩幾個座位。有得坐總比站著強。兩人順著狹小的過道,摸到車后油膩膩的座位上。

  車外,馬大嬸提著嗓子,叮囑兩人一定要小心行事。司機按下氣門,“嘭”地一聲把車門關(guān)上,油門轟地加大,滾滾烏煙從車尾的排氣管炮轟而出,噴得馬大嬸頭發(fā)凌亂,趕緊捂住嘴巴不敢再喊一個字。

  再破爛的車也是車,總比拖拉機強。張鑫很習慣窩在四面擋風的雜味箱里,他點了一支煙悠哉地抽著。云東嗆得兩眼掛淚,喉嚨好似被鎖住,好不容易才適應(yīng)了過來。

  云東喘過氣來,慢慢欣賞路邊的千山萬水,絢麗多彩的初秋景色。窗外的天空湛藍湛藍的,溪流的水碧綠碧綠的。滿山遍野的山花,風景如畫。披翠的高山縱橫,河流分列,山水風光旖旎。中巴車貼著山腰,行走在陡峭的崎嶇公路上,往下看去,迂回曲折的盤山路上,偶然間有輛汽車跟螞蟻似的在緩緩爬行。遠遠望去,茶鎮(zhèn)就像鑲嵌在崇山峻嶺中的一塊綠色寶石。又過了半個小時,天已經(jīng)黑得外面只有烏漆漆地一團,更沒想到坐在中巴車里是一種比山上下田還難熬的挑戰(zhàn)。

  云東一心只希望中巴車快點到帝饒城,最好能像飛機那樣瞬間到達。對,現(xiàn)在云東就感覺是在坐飛機,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中巴車像搖船在坑坑洼洼不平的山路上顛來滾去。還是夜晚好,睡一覺就過去了。

  云東想找張鑫說話,而抽了一根煙的張鑫就靠著座椅呼呼大睡。車里都是打呼嚕的聲音。整個車廂愈加像豬圈。

  不知為什么,云東除了有點暈頭轉(zhuǎn)向外,肚子里開始隱隱難受,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過。他自問:“是不是生病了?茶鎮(zhèn)農(nóng)村人最怕就是生病。農(nóng)村人就是少吃少喝少穿都無所謂,就是不敢生病。并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生病不僅耽誤農(nóng)事,還得花錢,拖累家庭。”

  “應(yīng)該沒問題呀。剛才上車時還好好的,怎么在車里悶了一會兒就變樣了呢?”

  云東強忍著肚子不舒服,希望自己現(xiàn)在也能跟平時在家干農(nóng)活回來一樣,倒頭一覺到天明。

  窗外黑乎乎的,車里除了臭氣熏天就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呼嚕聲。

  云東拿手摸了一下額頭,濕漉漉的。他覺得的確生病了。云東汗流浹背地斜靠在厚厚一層油垢散發(fā)出臭豆腐味的車椅上,微微張著難以入眠的倦眼。隱隱約約看見前面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尋找東西,隨后拿出刀片在劃割乘客的口袋。云東意識到是小偷。他想喊卻一點勁都沒有。連呼聲都跟蚊子似的。不過,還挺得住,掙扎了一陣,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云東夢到自己在魚缸的玩具船上,漫游蕩漾著。這樣的感覺很美,美中不足就是夾帶著隱隱作痛的難受。他很難理解那些動不動就喜歡坐車去旅游的人們,坐車比坐牢還難受哩!

  忽然,魚缸強烈搖晃,把玩具船給拍倒。云東肚子好似建筑工地上的砼澆筑攪拌機,極度難忍就“哇”地吐了出來。這嘔吐聲十分響亮,把前面那個小偷嚇得剛剛得手的錢包抖掉到地上,慌慌張張地躲進自己的座位上歪著頭假裝睡覺。

  云東嘔吐物的新鮮氣息終于壓過車廂里的雜味,把在睡夢中的乘客都給熏醒了過來。

  車上的乘客爭先恐后地點起香煙,以擋住鼻孔圈周圍縈繞不散的嘔臭味。

  突然一個乘客叫喊起來:“有小偷,我的口袋被割破了,我的錢包不見了?!?p>  應(yīng)該是經(jīng)驗豐富,售票員聞言,“咚”地跳了出來,迅速打開手電筒照著煙霧彌漫的車廂?!斑祝匕迳嫌袀€錢包是不是你的?”

  那人趕緊起身把錢包撿了起來,看了看錢包里的身份證:“是的,謝謝你?!?p>  售票員拉著鐵面無私的臉,嚴肅地拿手電筒把車廂又掃了一遍,用十分嫌憎的眼神看了看憔悴不堪的云東。不過,沒有什么可疑的。

  售票員關(guān)了手電筒,依然坐在自己的車位上搭著腿睡覺。

  時間只是凌晨2點多。司機在路邊稍微寬敞的地方停了車,讓大家出去放放風。云東趕緊走出車外,呼吸著清新空氣,登時舒服了許多。天上繁星點點,地下露珠鋪陳,雖然初秋天氣炎熱但在山林處卻有些涼颼颼的。云東站了一會兒就鉆入車廂里。因為有小偷,大家都不敢再睡。紛紛地保持警惕,拉拉家常。

  張鑫也醒了,睡了一覺,很有精神。他問云東還難不難受。

  “剛才出去透了透氣,現(xiàn)在好多了。”

  “你這是暈車。”

  云東不知道暈車是什么東西,趕緊問張鑫:“暈車是什么病?要不要緊?是不是要去醫(yī)院看醫(yī)生?”

  車上的乘客聽后都笑了起來,嘰嘰喳喳說,“這個人肯定是第一次坐車出門?!?p>  張鑫道:“沒關(guān)系,等一下到了帝饒城,去吃點清淡的早餐,休息一會兒就沒事?!?p>  “噢,不是病就好。其他的倒沒事?!?p>  兩人開始聊到了帝饒城后,如何規(guī)劃發(fā)展的美妙人生。

  二百公里的路程,山路十八彎,凹凸不平,搖到清晨六點才到帝饒縣城的長途汽車站。

  乘客跟脫籠的兔子那般,紛紛逃離比臭雞蛋還惡心的車廂。

  云東和張鑫也動作敏捷地跳離中巴車。

  帝饒縣城的長途汽車站人生噪雜。這邊剛到車,那邊馬上就有大喇叭在喊著乘客上車出發(fā)。

  城市就是不一樣,這就是城市的樣子。大清晨滿街的早餐店已飄著濃濃的香味。云東肚子空空的,想吃東西。張鑫和云東到街上人稍微少一點的一家早餐店,要了兩碗粥和兩根油條。吃完后,兩人又要了幾個包子拎在手上邊走邊吃。

  一大早路燈還亮著。

  “阿鑫,這城市跟農(nóng)村就是不一樣,街上這么多路燈就是晚上也照得跟白天一樣。城里人真有錢真幸福,咱們茶鎮(zhèn)晚上街頭就兩盞路燈還跟螢火蟲似的。做人一定要做城市人。”

  “那當然了。所以我們就要來城市闖蕩江湖,就是不成功也算見了世面。”

  “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呀?”

  “不急,先看看城市風光,等晚上再去住旅館?!?p>  “不如現(xiàn)在先去租好旅館,省得晚上麻煩?!?p>  “你第一次出門,不知道這旅館的規(guī)矩。它們是按時間來算錢的。你越早住進,住宿費就越貴?!?p>  “呀,這城市里真好賺錢。連住宿都得按時間來算。我經(jīng)常聽云平背書,說時間就是金錢。本以為是讀書人說書,沒想到現(xiàn)實中真是這樣。我們家那么大房子,如果在城里那就發(fā)財了?!?p>  “這怎么能比呢?所以城市人看去就高貴些。”

  “說得是??磥砦覀儚纳娇吡鰜黻J是對的?!?p>  在茶鎮(zhèn),云東和張鑫走后,龍、鳳、寶就帶到馬大嬸那里,只有云平在家時跟孩子躲迷藏,云北顧著自己看書。云香和楊普去采茶,馬大嬸撿茶針。張鑫走后,菊花一個人覺得空蕩蕩地,常常就到范蘭兒家聊天。

  菊花告訴蘭兒:“其實張鑫和云東這樣盲目去,并不會有什么收獲?!?p>  “噢,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勸阻阿鑫呢?”

  “有用嗎?云東不也是一樣的沖動,巴不得去城市里闖天下?”

  “是啊。沒有目的地去能闖出什么來,無非是去扔幾個錢而已?!?p>  “話說回來。其實,我是支持張鑫做賣布生意的。別看這零頭布,每次趕集下來都能比上兩天老軍山采茶的錢多。而且這賣布比上山采茶輕松得很?!?p>  忽然,蘭兒說肚子疼。

  菊花驚訝道:“會不會要生孩子了?你肚子的孩子預產(chǎn)期是什么時候呀?”

  “我沒算,估計差不多了吧。”

  蘭兒肚子加劇地痛。

  “應(yīng)該是要生孩子了?!?p>  “我想也是。”

  恰好,云平帶領(lǐng)著孩子們回家來。

  “快,云平你去把板車推來,你大嫂要生孩子了?!?p>  “知道了?!?p>  云平,急忙忙推來板車,菊花扶著阿蘭躺在拿棉被墊好的板車上。交代好龍兒要照顧弟弟妹妹。

  云平和菊花一起推著板車上衛(wèi)生院。茶鎮(zhèn)人只有生大病才會上衛(wèi)生院。當然,產(chǎn)婦另當別論。

  婦產(chǎn)科醫(yī)生笑嘻嘻地問阿蘭要順產(chǎn)還是破腹產(chǎn),阿蘭說家里錢都讓云東帶去闖天下了,能省則省,反正前面幾個孩子都是順產(chǎn)。

  婦產(chǎn)科醫(yī)生聞言就說道:“那你自己慢慢熬吧。”

  其實,也用不了熬,很快阿蘭就把孩子生了出來。

  一切都很順利,還是云平和菊花把阿蘭用板車接了回來。

  范蘭兒抹著淚說:“這個孩子我們沒有能力養(yǎng),還是送給別人吧?!?p>  菊花接聲道:“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哪里能舍得送人的?”

  “不瞞你說,云東一點都不喜歡女兒,上次鳳兒出生時他就不想要,總說女兒遲早是別人家的。是我硬要才罷了送人的念頭。現(xiàn)在又生了一個女兒,這回他肯定不會要。說來說去,還是家里窮,孩子多,養(yǎng)不起的緣故。”

  “那這樣吧。這個孩子就給我。張鑫一直說想要個女兒,而我自從頭胎生了一個兒子后,就沒有再懷上孩子?!?p>  “抱去吧。張鑫和云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兒。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

  “那好,阿蘭,馬大嬸帶這么多孩子不容易,我們也不要再給她添麻煩,你坐月子就由我來照顧。反正我們就是一家人?!?p>  阿蘭感激涕零。讓云平回去告訴馬大嬸,云東這個剛出生的小女兒就送給了菊花,這個月就由菊花來照顧坐月子。

  云平領(lǐng)命回家轉(zhuǎn)告馬大嬸,也許是孩子多的原因或者是對范蘭兒本身另有看法,馬大嬸沒有吱聲,就算默認了這個事實。

  云佳很看不慣這個大嫂更看不慣云東。時不時就要在弟弟妹妹面前奚落一下云東,說云東做大哥一點大哥的樣子都沒有,總是想著自己,非常的自私自利。范蘭兒一點感激心都沒有,這么多孩子跟著奶奶,還整天拉著一張臭臉。

  云平對大姐唆罵大哥大嫂習以為常,也沒有什么想法,大不了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倒是云香慢慢覺得大姐說得對。于是,對大哥大嫂開始懷有成見。

  云東和張鑫兩人漫無目的地逛在帝饒城的大街小巷。

  街道都是水泥路,兩人都穿著新買的布鞋走起來心里有底氣特別舒服。帝饒城的街道也分東西南北,只不過這里的街比茶鎮(zhèn)的要長很多,而且非常繁華,遍地都是商鋪。滿大街歌放著輕松愉快的流行樂曲,只要有錢想買什么東西都有。還有很多錄像廳,花兩毛錢就可以在里面看一天到晚,除非你自己走了出來,要不然沒人來趕你。最讓云東開眼界的是一條理發(fā)弄里,很多衣著光鮮的摩登女郎嬉皮笑臉地在跟他們招手拋媚眼,張鑫也會順勢擠眉弄眼。當然云東沒有這方面的念頭。他的心里裝著永遠只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要不然,已經(jīng)有家室的芳兒姐姐櫞紅對他一往情深的暗戀,他不可能無動于衷。

  在茶鎮(zhèn),出遠門才坐中巴車。而帝饒城的中巴車居然還拿來當公交車使用。真不可思議。大街還有清潔工來專門打掃。這樣幸福的城市生活,只有夢里遇見過。

  除了逛街,其它也沒什么地方可去。兩人時不時在街旁看到張貼招清潔工和洗碗工的白紙黑字報,去掃大街或者去飯店做洗碗工嗎?那是不可能的,那叫打工,怎么能是闖天下呢!

  在帝饒城無論是東南西北走到盡頭都是山,而且也是崇崇大山包圍著。

  直到很晚,兩人鉆進一家小吃店,飯飽后才到車站旁邊的小旅館掏出身份證登記住宿。

  小旅館雜人多,但兩個從茶鎮(zhèn)來的大男人沒有什么好怕的。旅館房間里可以洗澡,有一次性使用的牙膏和香皂而且是免費的,兩人輪流洗了好幾回。

  打開電視機兩個人躺在床上討論一下應(yīng)該怎么樣在大地方帝饒城站住腳。張鑫說:“要么買一輛車來開,從茶鎮(zhèn)到帝饒城來來去去一年可以賺到很多錢?!?p>  云東接聲道:“山區(qū)野外黑路里行車不安全,還會有小偷,萬一碰上打劫就更麻煩了。還不如開旅館賺錢。一個房間一張床就跟印鈔機似的,每天都可以賺錢?!?p>  張鑫道:“開旅館酒店沒有關(guān)系是吃不開的。本地人可以開旅館,我們外地人來開就難了。這么好吃的肥肉,人家早就盯上,哪輪到我們來做的?”

  “那我們能做什么生意?”

  “阿東,我們才第一天來,一下子哪能知道的?不要急,逛幾天再說。我問你,那些理發(fā)店里的女人怎么樣呀?”

  “你就惦記這個來的?我們家也是有兒有女的,虧你想得出來?!?p>  “天下之大,形形色色的人多得是,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人家愿意就行了。”

  “我沒興趣。”

  “你不是男人?!?p>  “男人一定就得沾花惹草嗎?”

  “算了算了,不說這個。我跟你商量一下,阿蘭要是這次生的是女兒就送我吧?!?p>  “就你這德性,還想有女兒?!?p>  “你不要這么說我。要不是菊花生不出,否則我一定生到女兒才肯罷休。我可不像你那樣重男輕女。我喜歡女兒。你沒有聽大家都說,生兒子是名氣,生女兒是福氣,不要女兒是傻氣?!?p>  “得了,若阿蘭這次真生下的是女兒,就給你養(yǎng)?!?p>  “好,就這么定了?!?p>  “睡吧,明天再去逛街?!?p>  臨近車站,天還沒亮就被噪雜的汽車喇叭聲吵醒了。

  張鑫點了一支煙,云東打開電視機一邊看,一邊說道:“城市就是不一樣,真是太熱鬧了,滿地都是賺錢機會。不像咱們茶鎮(zhèn)早上除了鳥叫聲,就是雞唱狗吠?!?p>  “那當然。我們住一個晚上就得付一個晚上的錢,第二天又要交錢。這哪里是茶鎮(zhèn)可以比的?”

  “既然這樣,那我們趕緊起來把房間先退了,等晚上再來住。這樣能省不少錢?!?p>  “我也是這么想。這旅館人多又小又雜,到處都是眼睛,東西放著不安全。不如退了房,帶在身上,等晚上再來保險點。”

  “很快,兩人就把房間退了。天蒙蒙亮,兩人來到車站邊的小吃店用餐。”

  云東總感覺身后有人跟著。其實,昨天云東就覺得一直有人在他們身后盯著。張鑫說他緊張過度,疑神疑鬼的,是典型的鄉(xiāng)巴佬進城。

  “喂,阿東,真如你說的那樣。城市里到處都有錢撿。”

  “又怎么啦?”

  “你看,前面地上有個黑皮包,鼓鼓的。估計里面肯定有不少錢。我們快去撿,馬上坐車回家。要不然,等下被別人撿去了,或者掃地人來了就沒有我們的份了?!?p>  說完,沒等云東開腔,張鑫就大步流星地上前拾了起來。這邊剛撿起,那邊馬上就一個聲音高喊著“抓賊”。

  張鑫以為是在抓別人,把黑皮包緊緊地捂在胸前。

  很快,一個高大威風凜凜的人和幾個黑衣人極速趕到,一把就把張鑫和云東用手銬腳鐐扣住?!叭粟E俱獲”黑衣人指證兩人是小偷。緊隨其后就聞得一聲吼“押到車站派出所去,嚴加審問這兩個流賊。”

  這讓一向畏懼法律威嚴的云東嚇得兩腿發(fā)軟,眼前一陣烏黑,就跟一只木雞似的。身上的東西和錢全部被搜走。兩人被關(guān)進狹小漆黑的鐵窗屋里。

  帝饒縣城車站派出所從兩人身上搜出的身份證知道兩人來自哪里,于是打電話通知了茶鎮(zhèn)派出所并詢問兩人在茶鎮(zhèn)的斑斑劣跡。

  茶鎮(zhèn)民警覺得事有蹊蹺。特別是云東在家一向來都是中規(guī)中矩,其母親馬大嬸的口碑更是在茶鎮(zhèn)聲名遠播。

  民警們趕緊把事情轉(zhuǎn)告了馬大嬸。這突然其來的意外猶如晴天霹靂,慌得楊家人不知所措。

  馬大嬸哭倒在床上,口口聲聲道:“阿東,從小就是老實巴交,只有別人欺負他的份,從來不曾拿過人家一件東西。他既不可能,也沒有膽量做小偷,何況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外省外地?”

  云平、云北、云香看著馬大嬸在哭,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只能自己動手蒸飯下廚,范蘭兒知道事后也不吭聲。

  馬大嬸心中對云東媳婦不抱什么想法,她甚至認為阿蘭巴不得云東出事,這樣她就可以借機改嫁。還是菊花急得到處求人想辦法。她來到馬大嬸床前:“馬大嬸,阿鑫和阿東肯定是被人暗算的。我們自己人難道還不知道自己人的脾氣嗎?那些刁鉆古怪的事,我們家人就是有幾個腦殼也不敢碰的。”

  馬大嬸嘆了一口氣:“民警來說,是阿鑫拿了人家的錢包,云東只是站在旁邊,他真是冤枉的?!?p>  “具體情況我們都不知道,阿鑫是不會做小偷的,這個我以我的全家人性命擔保?!?p>  “我也相信阿鑫和云東不會傻到偷人家的東西。民警說,要趕快把人贖回來,否則就要押到看守所去吃苦頭了?!?p>  “這樣吧,馬大嬸我們也沒有那么大的本事跑到外省去求人。還是穩(wěn)扎穩(wěn)打,到咱們茶鎮(zhèn)的派出所請民警們幫忙,畢竟他們也是知道云東和張鑫的底細的?!?p>  “也只有這樣了。難不成我們再跑到外省去又被壞人坑害?”

  馬大嬸把云平、云北和云香勞動所得的錢全部湊在一起,家里能拿出來的錢也不過三四百塊。好在茶鎮(zhèn)派出所的民警都是熟悉的人,知道云東一向來都是中規(guī)中矩的老實人,也沒有多說什么就一心一意地幫助解救云東和張鑫。

  都是吃公家飯的同行,打起交道省去了官腔官話,直截了當?shù)卣f問題。帝饒城的車站派出所一直說是人贓俱獲沒有冤枉好人而茶鎮(zhèn)派出所則堅持事實說云東和張鑫是為數(shù)不多的良民。當然,彼此都是為國家為人民服務(wù)的警察,既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錯放壞蛋。一來一往,最后同意交500塊處罰金買個教訓,放人。

  已經(jīng)連鍋底的錢都挖出了,這500塊錢對于馬大嬸來說等于是天文數(shù)字。馬大嬸又不愿意跟云佳開口借。沒有辦法,好歹云東是小女兒的親生父親,只得菊花東籌西拼地弄了六百塊,讓茶鎮(zhèn)派出所電匯到帝饒城車站派出所,其中一百塊是給云東和張鑫兩人回來趁車的費用。

  從漆黑的鐵屋里出來,云東和張鑫驚魂未定,好在茶鎮(zhèn)派出所的努力及時兩人并沒有受到警棍的伺候。這也是老實人應(yīng)有的運氣。車站派出所的辦事民警給了兩人一百塊。

  接了錢的云東和張鑫哪兒都不去,他們坐在布滿塵灰的車站等候椅上,等著去往茶鎮(zhèn)的過路車。

  整個晚上他們都沒有睡意,可能是驚嚇過度造成的。云東只盼著那輛惡臭熏天,陳舊不堪的中巴車快點到來。車站晚上乘客依然沒有停歇。每到一輛車,云東都要站起來看看是不是自己要回家的車。

  直到天亮才從尾氣油味熏人,濃煙滾滾的汽車站的停車場上,看到那輛熟悉的又舊又破又臟又臭的中巴車。兩人像見到救命神一樣,飛奔過去,一頭撲入臭豆腐味兒熏天的車箱里。

  把票交給了售票員,云東緊張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張鑫見云東睡了,也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云東又夢見車上有小偷在行動,下意識地把口袋捂緊。

  等他用力展開眼睛時,卻看見有人拿大刀在車廂里晃來晃去,吆喝著乘客把錢乖乖地掏出來,否則,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這時張鑫被吆喝聲吵醒,云東愣了半天才弄清楚是遇上搶劫了。大家都把錢包掏出來,兇神惡煞的劫匪收了錢包,把刀架在司機的脖子上逼著他停車開門,隨后逃之夭夭。云東和張鑫都覺得很奇怪,他們倆即不是劫匪的親戚也不是劫匪的朋友,更沒有跟劫匪桃園結(jié)義,怎么劫匪不對他們磨刀霍霍還跟他們弄笑呢?難道是物極必反,他們倆惡運出盡,轉(zhuǎn)來好運了?等兩人看到身上的口袋早被雙雙割破得跟蓮花瓣似的,連一分錢也沒有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一個山村小店門口,司機趕緊停下車打電話報警。

  云東和張鑫看著窗外是一座連一座的山巒望不到外面的世界。一條跟巨蟒似的忽隱忽現(xiàn)的公路盤旋在山與山之間,中巴車行走在懸崖峭壁的崎嶇黃泥路上,看著就讓人魂魄散飛就跟這次闖江湖一樣,險象環(huán)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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