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一切的相遇或許是緣分,或許是命運,或許是偶然,但是,何必要去糾結(jié)相遇的原因呢,能相遇本身不就是世間的美好之一嗎?
斑駁的陽光灑落在鵝卵石小道上,有正和病人聊天的醫(yī)生,也有抱著文件走過小道的護士,還有觀察病患討論病情醫(yī)治或者討論參加研討大會選題的院領(lǐng)導(dǎo)。
春夏之際的天氣讓人有一種想要慵懶的感覺,干什么事情都有點提不起勁的感覺。
數(shù)據(jù)研究中心的文職人員手指翻飛,敲打著鍵盤,把病患們的數(shù)據(jù)進行實時的更新,時不時還要打個電話確認和咨詢。
蘇小妍從值班室走了出來,她穿過鵝卵石小道,走進了另一棟樓,樓的正面頂上標(biāo)著一個大大的“叁”,這個字上的紅漆在日積月累中也已經(jīng)變得斑駁了。
坐電梯上了三樓,出來,樓道間有不少病患在行走,也有不少護士在檢查病情。
蘇小妍觀察著這些情況,雖然自己來到這所醫(yī)院已經(jīng)一周了,但是,李姐教導(dǎo)她的話,她從來不敢忘記。
“多觀察,多了解,多做事,少說話?!?p> 轉(zhuǎn)過一個拐角,她準(zhǔn)確找到了六號房間,這個房間她來了三次,也算是比較熟悉了。
她的記憶力一直都很不錯。
深呼吸了一下,她摁響了門鈴。
等了幾秒鐘,先是有“嘀嘀”聲響起,然后便是鎖芯滑動的金屬聲,門咔擦一聲打開了。
她推門走了進去,然后又將門輕輕地帶上。
房間中很安靜,也很整潔,沒有和其他病房一樣的臟亂差,走進這里會讓人以為是不是自己走錯路了。
房間中擺放著一張床,床頭旁邊放著一個小書架,上面放著大概十幾本書,她有留意到,三分之二以上都是有關(guān)鬼怪的,就《山海經(jīng)》就有幾個版本,純插畫版的,純善本版的,白話文版的,彩圖版的。
床尾對著的墻上有液晶電視,但是沒有開,液晶電視的旁邊有插著兩個手柄,想來應(yīng)該是這間房間的主人拿來玩游戲的。
現(xiàn)在,這間房間的主人就坐在窗前,任由陽光灑落在自己的身上。
和煦的微風(fēng)拂動床簾,也拂動這個少年額前的碎發(fā)。
他用單手撐著臉頰,怔怔地看著樓下草坪上嬉鬧的病友和穿行在走道上的醫(yī)護人員,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
那張小書桌上被翻開的書被風(fēng)吹得又翻過了兩頁,一頁是文字,一頁是插畫,畫著她叫不出名字的奇異之獸。
這個男孩是蘇小妍來到這里實習(xí)遇到最正常的一個病人了,正常到與這里格格不入。
男孩的側(cè)臉有點好看,他的臉說不上帥氣,就是有些耐看,屬于那種長時間看也不會膩的那種。
男孩沒有開口,蘇小妍自顧自地拉過一張凳子,坐在男孩的對面。
這個男孩的資料她看過,還不止一遍,甚至還自己去求證過,最近幾年,男孩的診斷結(jié)果都是正常,各項情況也都很穩(wěn)定,可是卻沒有要求出院,反倒是有些反常。
關(guān)于這個原因,她有悄悄問過李姐,李姐笑了笑,讓她自己去問,所以,今天她來了。
好奇是人類的天性,也是人類在進化大潮中能不斷發(fā)展的動力之一,至今人類都在探索著文明發(fā)展的極限。
蘇小妍也不例外。
與病患溝通交流是很重要的一個過程,這個在她畢業(yè)之前是老師特別強調(diào)過的,沒有任何經(jīng)驗的她也就這樣做了。
選擇這個男孩是因為這個男孩相對來說是最正常的,她可沒有傻到一開始就選擇地獄難度。
男孩的名字也很奇怪,只有一個字——安。
今年他已經(jīng)23歲了,身高體重這些她也都很清楚,喜好、過往都在這所精神病醫(yī)院的資料里記載著。
原本他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父親是一家大型跨國企業(yè)的高管,母親是一名小說作家,生活環(huán)境極其優(yōu)渥。
可是在他六歲那年,一場飛來橫禍讓他的家庭陷入了黑暗。
車禍突如其來,母親拼盡全力保下了他這條小命,經(jīng)過搶救,雙親還是在這場車禍中不幸喪生了。
對于那場車禍,院里的資料沒有記錄詳細,用兩句話就帶過去了,是蘇小妍重新去本地各大新聞官方網(wǎng)站上查,加上自己的一些推理才還原出來的。
但也都無濟于事了。
出事之前,男孩的名字還不叫安,安是他十八歲那年自己改的。
出事之后,男孩自閉了很長一段時間,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個人沉默,而且經(jīng)常會一驚一乍,說著一些奇怪而詭異的話,甚至于有時候慌亂得像是在拼命躲避著什么東西。
收養(yǎng)他的姑姑和姑父在忍受了兩年之后,終于忍受不了了,先是把他送到當(dāng)?shù)氐木癫♂t(yī)院進行精神鑒定,然后在那所精神病醫(yī)院待了三年,因為病情沒有什么轉(zhuǎn)變,所以才轉(zhuǎn)到這所國內(nèi)著名的一線精神病醫(yī)院診治。
他原本還有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只是爺爺奶奶在那場車禍后相繼離世了,外婆也在那之后不久離世,他在世上的親人除了外公之外,就是姑姑一家了。
只是姑姑一家對他的態(tài)度都很冷漠,特別是轉(zhuǎn)來這所醫(yī)院之后,一年也就打兩個電話問一問情況,敷衍的態(tài)度不加掩飾。
蘇小妍也對他姑姑家的情況進行了一些了解,這些年他姑父的生意也逐漸起飛了,在當(dāng)?shù)氐纳探缬胁恍〉挠绊懥?,想來也是大忙人一個了。
但是他在院里的生活費卻不是姑姑一家墊付的,而是由他父親曾經(jīng)所在的那家跨國企業(yè)支付,他父母的銀行賬戶中還留有一筆錢給他,相當(dāng)可觀,足夠他自理生活了。
但是聽說,在姑姑一家收養(yǎng)他的時候曾以贍養(yǎng)費為由,向銀行提出先行提取一部分錢的要求,蘇小妍猜測,這也許是他姑父生意騰飛的一大原因吧。
這些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但蘇小妍總會想把一件事或者一個人了解得徹底,因為這對于她來說就像是解密一般有趣。
安在這所精神病院里一住就是十二年,這里的病人和醫(yī)生差不多都換了兩茬,而他還在。
資料中記載的病名是精神分裂——重度幻覺妄想。
極度的基本認知偏差,世界觀扭曲,推測是因為車禍導(dǎo)致的抑郁癥產(chǎn)物,因為,這個男孩的身體上并沒有什么明顯的變化,身體機能一切正常。
在現(xiàn)在國內(nèi)非常有名甚至國際上也有了一定名聲的精神病醫(yī)師楊曉蕓女士的長期心理輔導(dǎo)后,這名男孩的病情終于得到了診治。
“安,你在看什么?”蘇小妍問道。
“你說的是這本書還是那棵樹?”
安偏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蘇小妍。
他的一雙眼睛很明亮,根本看不出來這個男孩曾經(jīng)自閉過。
他說的那棵樹是一顆老樹了,有幾根粗壯的樹根都拱穿了地面,又被風(fēng)吹雨淋和病患們踩踏玩耍,如今這些樹根的表皮都變得圓滑了。
“我發(fā)現(xiàn)你很喜歡坐在窗前往外看,所以比較好奇而已?!?p> “我只是單純喜歡這么做而已,因為這微風(fēng)和暖陽讓我覺得很舒服,順便看看病友們嬉鬧,打發(fā)這愜意的時光,畢竟這種時光總是很短暫的?!?p> 蘇小妍愣了一下,還準(zhǔn)備琢磨一下安這句話里面的深意,安卻自己解釋了。
“我們這里的春天是很短暫的,稍不留意,它就會溜走,一到了炎熱的夏季,大家都躲在空調(diào)房里不出來了,而且夏天的陽光太毒辣了,就連夏天的風(fēng)都帶著一絲炙熱,我是不敢再坐到窗前打發(fā)這愜意的時光的,所以,現(xiàn)在就要好好珍惜啊?!?p> 原來是這個原因嗎······
蘇小妍看著安,這個男孩在灑落的陽光中有點像是誤入凡塵的天使,目光空靈而透徹。
“你很喜歡看山海經(jīng)?”
“因為這本書很有趣。”
《山海經(jīng)》這本書蘇小妍聽說過,也在書店見過很多次,但都是止于封面和封面上寥寥幾句的簡單介紹,從網(wǎng)絡(luò)上和朋友口中得知幾個常見的神獸都在這本書中而已,了解得并不多。
“怎么個有趣法?”
從病患的喜好入手總是一種比較好的接觸交流方法。
“里面有一個瑰麗的幻想世界,觸摸不到,卻又離我們?nèi)绱酥?,你既不能說它是虛假的,也不能說它是真實的,我喜歡看它就好像你喜歡解密一樣?!?p> 安露出一個微笑,顯得有些隨意。
蘇小妍卻有些不淡定了,自己與安素不相識,從她來到這里也就和安見過三次面而已,自己怎么就被看透了?
“不用驚訝,我不懂什么心理學(xué),也看不透人的想法,只是在你之前,已經(jīng)有三個醫(yī)生像你這么干了。”
又是一陣微風(fēng),蘇小妍的長發(fā)被吹亂了幾縷,她趕緊伸手整理了一下,以掩飾自己的小尷尬。
“有什么想問的可以直接問,不用顧忌什么,雖然我很有耐性,但是不代表我喜歡拐彎抹角,要是換了隔壁的隔壁那位狂躁老哥,恐怕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危險了?!?p> 既然對方都已經(jīng)挑明了,那她也就不再掩藏了。
“你當(dāng)時是怎么看到那些東西的?”
安把那片枯葉書簽夾在這一頁,然后把書輕輕合上,他把手放在封面上,再次看向窗外。
“不是當(dāng)時,而是一直,我從出生時,看到的世界與你們生活的世界就是不一樣的,從我能獨立思考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知道,自己與周圍人是不一樣的,那時候我的父母都忙于自己的工作,我一直都寄住在爺爺奶奶家里?!?p> 說到這里的時候,安忽然就笑了一聲,似乎是回憶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小時候跟爺爺一說,爺爺奶奶都嚇壞了,也沒有通知我的爸媽,而是去請了周圍鄉(xiāng)里著名的師父來給我驅(qū)邪凈靈,弄了大半天,我還記得那個大師舉著把木劍,木劍上掛著一張黃紙符,就在我面前跳了半天舞,那把劍在我面前晃啊晃,我好幾次都以為它要戳到我的眼睛了,所以嚇得我冷汗都出來了,事后,大師拿了一個大紅包走了,我還是能看到那些靈,但我再也沒有跟爺爺提起過了。”
“直到那一場車禍的發(fā)生······”說到這里的時候,安的語氣都很平淡,就像是在述說著別人的往事一般,“車禍后,我看到的另一個世界轟然變得真實起來,所以,我很害怕,我想要從那個世界中逃離,可是我找不到出口,也沒有人可以拉我一把,我很絕望,絕望到想要成為那個世界的一部分?!?p> 安的講述很平淡,但是蘇小妍似乎聽得有些入迷了。
“那楊曉蕓先生對你進行了怎樣的心理輔導(dǎo)才把你拉了出來?”
“并沒有,她只是告訴了我一條再基本不過的真理而已?!?p> 安并沒有明確否定蘇小妍問題中的哪一點,而蘇小妍也沒有察覺。
“什么真理?”
“學(xué)會把自己藏起來,這樣就不會與周圍格格不入了。”
“可是······”
蘇小妍對安的診斷結(jié)果疑惑了起來,只是她的話被打斷了。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安突然問道。
“不相信?!?p>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p> 安笑了笑。
“按結(jié)果來說,你完全可以出院了,可是為什么還在這里住了十年?”
“因為這里很純粹?!?p>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蘇小妍發(fā)現(xiàn)安的眼睛中有光芒。
“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這里?!?p> 安不說話,閉上了雙眼,任由微風(fēng)拂過臉龐,
過了好一會,他才睜開雙眼,平靜地說道:“不知道這個故事可還合你的胃口?”
蘇小妍愣了一下,也是微微一笑。
“故事倒是不錯,就是少了些感情?!?p> 才剛說完,書架上的鬧鐘響了起來。
“該吃飯了,該吃飯了?!?p> 安起身把鬧鐘按停,轉(zhuǎn)過身來說道:“醫(yī)生,還有什么事情要問的嗎?”
蘇小妍笑了笑,說道:“沒了,有的話就以后再聊吧?!?p> 看樣子,蘇小妍還不打算離開,安也不介意。
“那我就先去吃飯了,那本書就先借給你看吧,哦,記得不要把我的書簽弄丟了。”
安離開了,蘇小妍起身翻了翻書架上的書,并沒有什么特別的。
然后坐到了安的那個位置,朝窗外看去,能看到那棵蔥郁的老樹,以及不多的病患和醫(yī)生。
估計是到了飯點,病患們大多數(shù)都吃飯去了,醫(yī)生也難得有一點點的休息時間。
大中午的陽光有些強烈,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如果是早上的這段時間,真的會比較舒服。
不自禁地,她用單手托腮,有點享受這種愜意的時光了。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干,就這樣怔怔地出神,發(fā)呆,任由時光從身邊流逝,任由微風(fēng)輕撫臉龐,任由陽光灑落。
蘇小妍離開的時候真的把那本書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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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罪少年
書的開頭已經(jīng)定了,那么書中人物的命運便不再由我掌控,我只不過是這個故事的記錄者而已。 諸君,故事從這里開始,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