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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舞九歌人

第十四章 褚九

鳳舞九歌人 巴豆ing 4613 2019-07-06 20:05:00

  巴山清冷,遠山如黛。

  眼前霧蒙蒙的一片,繚繞穿行,猶如人間仙境。

  濕寒的空氣鉆入暖閣內(nèi),屋中間燒得紅亮的炭火,“噼啪”一聲升騰起細碎的火花。

  殷墨站在窗欞旁邊,俯視著眼下四方遼闊的美景。臨近夜幕時分,萬家燈火盈盈閃閃,站在高處遠眺,甚是輝煌,是河清海晏的安寧景象。

  “十五年前,我初到巴郡,這里民風彪悍,盜寇橫行……”

  炭火上吊煨著一壺茶水,正“咕嚕咕?!钡厮凰幻爸鵁釟?。

  剩下的話,淹沒在了夜空當中。

  “這里的百姓,都說您是個好王爺?!?p>  他轉(zhuǎn)動著手上的白玉杯盞,杯中的汁液瀲滟流光,香氣襲人,仰起頭來一飲而盡,大有凌云壯闊之感。

  褚九站在他身后,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出神。

  “王爺想要回去?”

  空氣陷入了沉默。

  一身窄身蘇繡月華錦衫,腰間別著紫綠祥云玉玦,左邊處,系著一只抽絲青緞香囊,用極精細的繡工,紋了一朵赤黃色的萱草花。

  “萱草生堂階,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門,不見萱草花?!?p>  “王爺幼年離宮,想必也很思念靜太妃?!?p>  那人窗欞邊上的人,依舊不為所動,一言不發(fā)。

  “費盡這許多心思,甚至不惜破釜沉舟,用一生去賭,值得么?”

  他又將玉杯斟滿,神情淡淡地望向天外,高樓晚風,吹得他的袖袍獵獵。

  良久后,他的聲音,仿佛從風中傳來。

  “值不值得?”

  南安王笑了笑,轉(zhuǎn)過身來,眼神無比的堅定。

  “月有盈虧花有開謝,想人生最苦離別……本王只愿,姑娘一生都不要懂這滋味兒……”

  那雙晦暗的眸子,猛地騰起一絲光亮。

  “在殷宮里,人人都說,舞姬褚九是妖顏禍水;但在本王這兒,你卻是無價之寶,本王的大業(yè),還要姑娘出手相助。”

  褚九低下頭去,她神色黯然,口中涌出縷縷酸澀。

  “王爺豈不知,這世間的寶貝,多是認宿主的,若不得伯樂,也只不過是廢石?!?p>  “難道經(jīng)此一難,姑娘還不肯為我所用嗎?”

  “王爺救我一命,便如同再生父母,褚九沒齒難忘?!笨聪蛩麜r,那瑩潤的雙眸中,滿是感激?!爸皇峭鯛敶笥嬕殉?,褚九一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恐怕只會給王爺添麻煩。”

  她的語氣真摯,倒不像是客套推脫的言辭,只是神情懨懨地,有些妄自菲薄的自暴自棄。

  高風徐徐涌入,南安王驀地將臉一沉。

  “姑娘不必謙虛,殷墨也明白姑娘的難處,不便勉強。”

  再次說話時,他的語氣十分暗沉。

  “只是你從鬼門關走過一遭,難道要在這里躲一生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能逃到哪里去?這機緣千載難逢,你難道甘心永遠任人宰割?”

  寒風侵襲,褚九的心,泠泠地拔涼。

  殷墨背過身去,烏怏怏的夜里,聲音似乎從天外飄來。

  “杏花樓的人……都死光了?!?p>  她陡然地抬起頭,幽深的眸中,且驚且懼,滿臉的不可置信!

  那可怕的念頭,終于被證實……

  褚九倒抽了一口涼氣!

  良久后,兩行痛楚的淚水,從她眼中緩緩滑落。

  “王爺……怎么知道?”

  “那鴇母本就是殷鑒的人,當年的二皇子,為了監(jiān)視我這個千里之外的皇嗣,也真是煞費苦心……呵呵……”

  那語氣中,充滿著嘲笑與不屑。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新帝順利登基,這些見不得天日的手段,便都是污點,除掉他們,是最好的選擇,姑娘可曾聽過‘血玲瓏’?自古的帝王,都是一樣!”

  褚九的嘴唇哆哆嗦嗦,不停地翕動著,卻已經(jīng)說不出半個字。

  “你以為他愛你?”

  空氣里傳來隱約的嗤笑,又仿佛是自嘲。

  “身為帝王,‘情’字已經(jīng)十分艱難……縱使曾經(jīng)有,也不過是過往煙云,從來沒人留得住?!?p>  蔥白的指甲鑲嵌入掌心,“咔”的一聲齊根斬斷,汩汩鮮血直流。

  “我當然不甘心!”

  嘴唇咬得青紫,想到隱后對她的手段,眼中迸發(fā)出無限的恨意。

  “舞姬素來命賤,只是這樣的生殺予奪,欺瞞騙詐,這般令人身心俱殘的錐心凌辱!”說到激憤之處,她的雙眼如同噬血。

  他卻早已將她看穿。

  見她自欺欺人,始終不愿承認,便狠下心腸,給出了致命的一擊。

  “豈不知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前日里,我的下屬探子飛鴿傳書,宮中的那位‘褚九’,已經(jīng)獲得殷帝的寵愛,冊封入了彩女。”

  “不可能!”

  褚九幾乎脫口而出。

  他怎么會寵愛別的女人……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南安王還是一如既往的風輕云淡,看著面前的女子,眼中閃現(xiàn)出復雜的深意。

  “別忘了,她的名字也叫褚九,和姑娘一樣的身段,絲毫無差的面貌?!?p>  “明眸善睞,國色天香,通音律,吟歌賦,跳得一支絕佳的蓮舞,這一言一行,莫不說是殷鑒,就算是本王……也差點被騙了過去?!?p>  “不!”

  “滄海閣那女子住著,與帝王日日恩愛不減,這一切原本都是屬于你的,如今被人奪走,你就不想拿回來嗎?”

  “別說了!”

  “他不愛你?!?p>  男子的話,像一把鋼針,刺入了她五臟六腑,讓人在疼痛難忍,難以喘息。

  她的臉色霎時青灰,握緊的拳頭,在廣袖中瑟瑟發(fā)抖。

  ……寵愛……彩女……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在腦海中閃過,不斷地放大。

  震耳欲聾,挫骨錐心!

  憤懣、嫉妒、不甘、疼痛、委屈……種種情緒噴薄而出,她只感覺到口中一股腥甜,一口鮮血噴涌出來。

  “姑娘!”

  殷墨過來扶住了她,卻被一把推開。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p>  殷鑒對她說的話,還不斷地在耳邊回響,她從未忘記。

  “王爺何必用話來激我?”她垂下頭去,任由淚水滴在地上,猶自強裝鎮(zhèn)定?!澳任乙粭l命,我自當報答,還請王爺,以后莫再說這類話了!”

  說話間,那聲音已經(jīng)哽咽難言,……她忽然一個箭步,飛奔了出去。

  望著她的背影,殷墨不自覺地眉心微皺。

  他略微怔忡,旋即回過神來,向著寂靜的空氣,吩咐道:“去看看,別讓她有事。”

  一杯美酒成涼酒。

  他握緊了腰間的萱草香囊,又緩緩松開,飲著高夜的風,心中感到些許的悵然。

  “抱歉?!?p>  萬家燈火天無夜,十里綺羅風自香。

  寒冽的空氣灌入鼻孔,她只覺得好冷,渾身瑟瑟發(fā)抖,抖如篩糠,從里涼到外……

  她邁著蹣跚的腳步,一路趔趄前行,淚如雨下,擋住了視線。

  “為什么?為什么!……”

  那握緊的拳頭,一把打在了花園的嶙峋怪石上,瞬間剜開了一個大口子,她自己卻渾然不覺。

  空氣中隱隱有血腥的味道。

  “早知你不愛我……呵呵……水中月,鏡中花,為什么……要騙我這么久……”

  一個黑影從面前閃過。

  她只覺得后腦勺一疼,便栽倒在了地上。

  漆黑的寒夜,案上沙漏簌簌。

  噩夢接連不斷,每一個場景,都有他的身影,卻都全都看不清表情。在夢中,她吶喊,追逐,奔跑……那人卻始終離她很遠,觸不到,摸不著。

  天地混沌,萬物死亡。

  “太子……”

  第三日清晨。

  天空黑沉沉的,光線晦暗。

  北風從窗前刮過,銀臺上的蠟燭“噗嗤”一聲被吹滅了。

  褚九躺在美人榻上,手上的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白細的棉綢紗纏繞了數(shù)圈。

  回想起昨晚發(fā)生的一切,猶如一場噩夢。

  “妹妹可醒了,要是再不醒,這可是要成睡美人了?”秦姝兒坐在杌凳上,靠著枕墊獨自出神,見榻上的人醒來,她勉強擠出了笑容。

  感覺自己頭重腳輕,腦袋昏昏沉沉,眼皮佛套上了枷鎖,沉重得睜不開。

  “我……”

  剛一開口,她的聲音卻如同撕碎裂帛般,聽起來十分喑啞,而喉嚨間,每聳動一下,便如同刀割。

  “妹妹,來,快喝口熱茶?!?p>  秦姝兒扶著她,將溫熱的茶水遞到嘴邊,慢悠悠地入口。

  久旱逢甘霖,褚九覺得胸口處,頓時暢快了不少。

  “昨夜……”

  “我的手……”

  “你這忽然大病一場,叫我好擔心,守了妹妹可整整兩日了!”

  褚九面色蒼白,聽完秦姝兒的話,好半天才回緩過來。

  “妹妹,以后再有什么難處,記著一條,可千萬別傷了自己。”

  那顆心,猛然泛陳出縷縷陳苦。

  “妹妹……”

  見秦姝兒嘴唇囁嚅,神色猶疑,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

  “姐姐有什么話,不妨直說?!?p>  她怔怔看著榻上的人,眼神十分認真,仿佛那是此生唯一的信念。

  “王爺,他是個好人。”

  褚九將臉轉(zhuǎn)向了別處,爾后又緩緩地垂下了頭,不再言語。

  ……

  自從那晚過去,此后接連三個月,王爺都再也沒有來過。

  秦姝兒倒是每日都來。

  她有時候只是坐一會兒,有時卻能聊很多。這女子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又十分冰雪聰明,頗具才華,因此雖然不曾正面開解,旁敲側(cè)擊也十分到位。

  轉(zhuǎn)眼間,寒冬悄悄過去。

  千里鶯啼,春光乍暖,又是一番人間三月天。

  褚九每日還是懨懨的,時常穿著一件單衣,坐在紫徽閣的風口下,望著外頭的風景出神,一坐就是半天。

  外頭鮮活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死寂。

  春寒料峭,風氣泠泠,鶯兒為她蓋上披風,沒一會兒便又被扯下了。

  不如死了吧……不如死了……只要死亡,一切痛苦便可終結……

  “你怎么可以這樣?”

  “既然不愛,為什么要騙我?”

  “皇后……呵呵……”

  那張曾經(jīng)熟悉的臉,又浮現(xiàn)在眼前,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王爺,我只救惜命之人,要是她自己不想活,那誰也救不了。”季曉生看著殷墨,話語中有隱隱的可惜。

  殷墨猛然心頭一緊。

  難道……真的做錯了嗎?在內(nèi)心深處,他反復地詢問著自己。但只在一瞬間后,他便兀自搖搖頭,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神情維持著泰然自若。

  不,這只是因為……做得還不夠!

  半個月后。

  南安王再次出現(xiàn)在紫徽閣,并且?guī)砹肆硪粋€消息——鄭皇后有孕。

  那麻木的雙眸,忽地一抽。

  看著她的反應,不知為何,他的內(nèi)心深處,忽然有一絲莫名的心疼。

  殷宮內(nèi)。

  春風日麗,楊柳依依。

  西苑東北角,紫色的薔薇花開得正濃。

  闔宮上下歡慶七日,慶賀皇后有孕之喜,絲竹管弦,琴簧笙簫不絕于耳。

  此刻,滄海閣內(nèi),褚九正端坐在案邊撫琴。

  一股暖風吹來,案上的熏香裊裊斜斜。自從她上位后,占盡了恩寵,肚子卻遲遲不見動靜,更加深了太后的不悅,與眾人的非議。

  而如今,皇后卻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嘣……”

  隨著一聲爆裂,琴音戛然而止。

  朱弦斷了。

  滄海閣大門緊閉,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外,她日日不出門,內(nèi)廷挑選來的人,也只留下了兩三個,其余的奴才都打發(fā)了回去。

  殷鑒見她節(jié)省到這個地步,多次提出要增添宮人,擴制花園和衣物,都被她婉言謝絕了。

  “九兒若是怕母后生氣,那也大可不必?!?p>  她淺淺笑了笑,隨即別過了頭去。

  “皇上多慮了?!?p>  褚九穿著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打了望岳九環(huán)飛仙髻,粉黛輕盈,目光流盼,婉轉(zhuǎn)依依。此刻,她正半坐在殷帝的身邊兒,搖晃著他的手臂,神色有些不安。

  “不要怕,總不過有我擔著?!?p>  “臣妾……臣妾在舞坊時,有幾個好姐妹,數(shù)月沒見,思念得很,臣妾覺得孤單,想見一見她們。”

  “你要喜歡,傳召她們來便是。”

  “可是臣妾身份低微,能有幸服侍皇上,已是不易,臣妾怕……”

  “九兒!”

  如同遭了一記悶響般,殷帝“呼”的一下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她的臉,眼神之中復雜難言,一股怪異涌上心頭。

  察覺到了他的不悅,她訕訕地笑著。

  “皇上……這是怎么了,您為何這般看著臣妾?”

  “九兒,這些日子,我與你在一起許多,總感覺你仿佛變了,與曾經(jīng)的那個她,差別太大……”

  “小夏子,更衣!”

  顧不上她的挽留,殷帝霍然走下了榻去。只一眨眼的功夫,她猛然從云端跌落,墜進了谷底,眼神之中錯愕而失慌。

  “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對么?皇上……”

  見殷帝并不理睬她,那嬌美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的哀憐。

  “難道皇上也嫌棄……臣妾沒有子嗣?”

  伺候的宮人魚貫而入。

  “你歇著吧,朕過幾日再來看你!”

  殷鑒語調(diào)強勢而厭惡,說完,他便踏著劍步流星,恍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樓外。

  “皇上!”

  ……

  滄海閣建在西宮南面,整個樓閣被百花翠竹環(huán)繞,又有清泉石流,香榭亭臺,景色宜人。

  這里雖不及鳳棲閣,但冬暖夏涼,環(huán)境雅致,最適合居住。

  明月躲在薔薇花后面。

  遠遠地望見人出來,她忽然閃出,一個急步搶上去,攔住了殷帝,“皇上萬歲!”

  那急切的腔調(diào)中,帶著細微的哭音。

  “明月?你怎么在這里?”

  “回皇上的話,娘娘中午用過膳,剛躺下便覺得腹中隱隱作痛,奴婢叫了太醫(yī),特地來請皇上……”

  因為長時間站在太陽底下,她的雙頰泛紅,聲音也有些嘶啞。

  他看了看天色,朝身旁冷唆了一眼。

  “如何不來稟報?”

  小夏子渾身一個哆嗦,半哈著腰兒,面色十分為難。

  “奴才……奴才實在不知道……”

  “皇上,不怪夏公公,是奴婢沒說。”

  “娘娘有言,說您若有事……就不要打擾?!?p>  說到后面,她的聲音沉了下去。

  殷帝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你這丫頭,也忒小心!走,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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