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綠如心里卻波瀾頓起,往事歷歷。
那次夏綠如隨侯濤出差,在南京的時候他忽然興起,說坐輪船回上海。結(jié)果那天湊巧沒有游輪,他就不知道哪里搞來的關(guān)系,最后竟拖著她上了一條油輪。上船的時候,上面的船員放了一條軟繩梯下來。侯濤讓她先上去,他墊后。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一步一回頭,越看越害怕,最后索性閉了眼往上攀爬。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只溫暖的手抓住了她,她抬頭往上看去,斜暉下,一對月牙眼正笑意盈盈地望著她。夏綠如身子一歪差點沒掉下去,好在拉著她的手臂強勁有力,輕輕一提就將她整個人拉到了甲板上。夏綠如這才看清那人的長相:清瘦的面容,藏青色的工作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斑斑油跡倒更添了他幾份俊氣,笑起來的時候,又一團孩子氣,像極了某個人。夏綠如一時間竟淚濕雙眸,不覺多看了他幾眼,又問他名字,答:“周明峰?!毕木G如嘆道:“你跟我爸同名?!?p> 船上那幾日,除了工作睡覺時間,兩人總在一塊,談天說地的,也不覺無聊,惹得后來船長打趣她:“你干脆嫁我們?nèi)钡昧耍瑳]看你上船后眼睛就沒離開過他。”說得大副二副也跟著一陣笑,都說兩人很配,又對侯濤說:“沒想到你來這一趟,倒成了一樁美事?!?p> 夏綠如面露羞澀,心卻想嫁個海員也不錯,不用朝夕相對,也就不用相對生厭,落得個杳無音信。夏明峰估計是被玩笑慣了,也不理會他們,照舊陪她說笑,又帶著她熟悉操作臺,將里面的設(shè)備器具一一作了介紹。他侃侃而談的模樣,看在夏綠如的眼里,別有一番風味,不覺地開了小差,他說的內(nèi)容竟一丁點也沒記心上,倒是一旁的侯濤為他們留下了張照片:天高海闊的背景下,一對年輕男女斜倚著船舵,男孩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女孩則仰著頭,怔怔地凝視著他。
下船后,夏綠如對船上的人和事念念不忘,最后甚至寫了信給周明峰,傾訴自己的心思。還記得那日午后,他打電話過來,第一句話便是:“我以前交往過一個女孩子,最后卻被騙了……”她驀地從夢中驚醒過來,慌慌地掛了電話。周明峰的擔心究竟是沒錯的,她也不過是一個“騙子”,只是欺騙的是自己而已。
邵毅見她晃了神,便知她的小腦袋又神游去了,也不打擾她,自去結(jié)了賬,再回來的時候,夏綠如已經(jīng)醒轉(zhuǎn)過來,出門找他來了。邵毅招手對她說道:“走吧,我們再到別處吃點東西去?!毕木G如這才覺察到自己已經(jīng)饑腸轆轆,忙跟著他出了門,一邊又不由地埋怨道:“你就不能找個喝酒吃飯一起的地?這樣跑來跑去也不嫌麻煩?!鄙垡阍缱屓私辛擞嫵誊?,聽了這話也不惱,笑了笑回道:“喝酒和吃飯是兩件事,混在一起兩個都沒了滋味。喝酒講究情調(diào),而吃飯則要熱鬧,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夏綠如就笑:“你總有理,我說不過你。那你倒告訴我們要去哪個熱鬧的地方吃飯?我可是餓得前胸貼后背了?!?p> “好久沒吃火鍋了?!鄙垡阏f的時候還伸舌頭舔了下嘴唇,更引得夏綠如口水滴答起來,忙催著師傅快開車,說:“就附近找一家好了,我可等不及了?!?p> 車子沒出二里路,就在一家火鍋樓前停下。夏綠如也不等邵毅付錢,徑直先入了店,對服務(wù)員說:“兩個人,鴛鴦鍋底。”話出口后才覺得有問題,卻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只催著要了菜單,埋頭點了幾個自己愛吃的,就遞給服務(wù)生說:“這些先上,一會不夠再點?!?p> 邵毅進來坐下,夏綠如拿了菜單遞給他:“你再選幾個自己愛吃的?!鄙垡阋娝蚬吹亩嗍撬夭耍瓦x了蝦滑、牛丸、羊肉卷幾樣。不一會鍋底和菜品上來,夏綠如不等湯滾開就將土豆白菜凍豆腐之類的丟了進去,又到調(diào)料區(qū)拿了蘸料,等湯煮開了,又忙讓服務(wù)生將滑蝦牛丸等倒了進去。蝦肉熟得快,不一會就變了色,夏綠如趕緊撈上來,一邊說:“我可先開吃了!”一邊往自己碗里堆,堆了小半碗就蘸著醬料大口吃了起來。邵毅不由地搖頭嘆道:“你這是幾天沒吃飯了,餓成這樣?連淑女形象也不顧了?!?p> “我從來不是淑女好吧!”夏綠如嘴里含著食物還不忘為自己辯解,“淑女是雅娟那樣的,琴棋書畫樣樣拿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我跟你說,誰要是娶到她,那真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p> 邵毅撈了一些蝦丸和蔬菜給她,又給她倒了杯水,笑道:“你慢慢吃,沒人跟你搶?!?p> “你也吃啊,別光給我?!毕木G如不好意思起來,伸手擋了碗碟,“我自己來就好了,你不用這么客氣。”
“沒事,你多吃點。”邵毅說著放下漏勺,雙手重疊了放在額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會,“看來以后該等你餓的時候再請你吃飯?!?p> 夏綠如一時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停了口說:“為啥?”
“這樣才能暴露本性?。 闭f著顧自笑了起來。
夏綠如跟著笑道:“你這么說,那是因為你跟我不熟。我在雅娟面前就一直是這個樣子的,她沒跟你說嗎?”
“她說你是外冷心熱,倒沒提過你還是個饞嘴貓,我今天才算見識了,虧我以前還怕得罪你,不敢跟你交朋友?!?p> “你現(xiàn)在知道了也不遲啊?!毕木G如正興頭上,說話也沒了顧慮,“以后有的是機會,要是你跟雅娟一起,可別嫌我礙眼?!?p> 邵毅見她話題總圍著金雅娟,不覺微微皺了眉,停頓了一會緩緩?fù)鲁鲆痪洌骸拔医裉炱鋵嵤莵砀戕o行的?!?p> 夏綠如正夾了一個牛丸往嘴里送,聽了這話猛然一驚,咬牛丸的力道也沒了輕重,剎時湯汁四濺,弄了一身,偏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毛衣,湯汁的印跡越發(fā)的刺眼。邵毅忙抽了紙巾給她擦,夏綠如低頭看了眼,只見白衣上到處是黃色斑點,哪里擦得干凈,索性丟了紙巾,說道:“這衣服也不用洗了,留著作紀念,一看到它就能提醒自己,有人莫名地請客吃飯準沒好事,就像如今有同事來加好友,那多半是離職走人了?!?p> 邵毅聽了半天無話。夏綠如見他一臉落寞,暗悔自己剛話說重了,只得勉強笑道:“你這次又要去哪里?”
“BJ。”邵毅忙接道,“我一個朋友在那里開公司,運營得還不錯,想我過去幫他,之前提了好幾回,我都沒答應(yīng)?!?p> 夏綠如原本想問他金雅娟怎么辦,話未出口已覺多余。他若是心里有她,又何至于急著遠走他鄉(xiāng)?想到這里,鍋里的食物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胡亂吃了兩口便起身要走。邵毅勸了兩句,見她神色黯然也就沒再強求,只得結(jié)賬走人。出門后,夏綠如拂了邵毅要送她回家的好意,只說了“保重”二字便離開了,留下后者黯然許久。
夏綠如沒有直接回家,拐去了金雅娟家。金雅娟開門見是她,倒一臉的詫異:“你什么時候回來的?衣服怎么了?”夏綠如沖她擺擺手,趔趄著進了客廳倒在沙發(fā)上,嘴里嚷嚷著:“我口渴,給我倒杯水,謝謝!”金雅娟忙倒了水,又扶著她喝下半杯,然后坐她身邊關(guān)切地問道:“你是不是喝酒了?臉紅成這樣。”夏綠如拉著她的手,嘴張了半天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愣愣地望著她,忽然就流下淚來,嚇得金雅娟忙抱住她,一邊拍著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我不問就是了,你先躺著,我給你煮碗醒酒湯?!毕木G如卻死命拉住她不讓她走,又抬頭四下張望了一會,問道:“你室友呢?怎么沒看到他?”
“走了。”金雅娟一臉的淡然,夏綠如卻一下坐了起來,“為什么要走?”
“租期到了,他自然要搬走??!”金雅娟趁機起身進了廚房,夏綠如忙跟了進去,“我上次來,看你們關(guān)系還不錯,怎么,你沒看上他?”金雅娟轉(zhuǎn)過身,扶著她的肩膀央求道:“姑奶奶,你就別打破砂鍋問到底了,你只要知道他搬走了就行了。我正想跟你說,你把那邊的房子退了吧,仍舊搬過來跟我住,你可別跟我說你不愿意?!?p> “不是……”夏綠如指指門外,滿腔疑問不得而解,又不好再追問,加上邵毅的事,心里越發(fā)悶悶地,索性回到沙發(fā)上躺著,不管不顧了。金雅娟煮了解酒湯看著她喝下,又拿了自己的衣服給她洗澡換上,然后上樓鋪了床。夏綠如也沒再推辭,梳洗完不等她挽留就上樓睡下,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