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才是大年初一,但卻是因為早已立了春,春寒料峭中乍暖還寒。
楚慎明吃過早飯,給父母分別打了一個拜年的電話,除了象征性的解釋了一下春節(jié)又回不去了之外,又隨便編了借口說公司有事匆匆掛了電話,搪塞了父母催婚的絮叨。
收拾妥當,他拿起穿上黑色的羊絨大衣出門了。每年一次回湘市述職,他都會安排時間獨自去一個地方,只是今年來的早一些。
停好了車,楚慎明站在大門口環(huán)繞了一下四周。
這片墓地雖說是湘市最貴的,但冬季人跡罕見,地上的腳印多半都是松鼠、野貓留下的小爪印。比起夏日時的碧水青山,鶯歌燕舞,冬季的這里枯枝疏影,煞是蕭肅,蒼山白雪間溪流成冰,唯有棵棵青松仍傲然挺立。
十年了,這山孤獨的守著這風、這云、這樹木、這清流,不言不語,不離不棄。何止十年,人生短暫如滄海一粟,又怎能參透人世間的是是非非呢?
一陣北風吹過,楚慎明立起了衣領,順著熟悉的小路,緩緩的向山上走去。
兄弟,我來看你了,你還好嗎?
楚慎明在謝振軒的墓碑前默默的站了好久,風吹日曬,上面的字已經有點掉色了,他點燃了兩支煙,將一支立在了謝振軒的墓碑前。
“振軒,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家都在家里各自團圓呢吧。”楚慎明吐了一個煙圈,自言自語道,“我剛才去咱爸媽家了,老爹老媽都挺好的,老爹去年的心臟搭橋了,如今完全康復了,每天早上都在公園里打太極拳,你放心吧。”他輕輕拭去墓碑上的積雪,繼續(xù)道,“你一個人在這過年沒意思吧,我也是,一個人在湘市過年。父母各自都有家,有子女,姥姥去年也過世了,我完完全全的成了一個孤家寡人,呵呵。”
楚慎明苦笑著,從手包里掏出一瓶白酒,擰開蓋子將酒灑在了旁邊的土地上,慢慢的轉過身背靠著墓碑坐在了地上,深深吸了一口煙,望著天空道:“十年了,我每天都夜不能寐,心如刀絞,無時無刻不在后悔。我后悔當初不該對你的隱瞞,后悔不該幫你去日本研修,后悔那天被車撞的人不是我?!背髅鞯氖钟行┌l(fā)抖,一截煙灰掉了下來,“兄弟,你知道嗎?我無法原諒自己,無法忘懷,更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我甚至,甚至將對你的愧疚無形中轉嫁給了青凡,我就這樣自私的、冷漠的、孤獨的過了十年。我知道她一直在等,等我走出來,我也從未忘記過她,直到現在她依然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也是我唯一愛著的女人,從未改變?!?p> 話到此處,楚慎明的眼圈有些紅了,平日里在外人看來叱咤風云、無比堅強鎮(zhèn)定的他,只有在這荒山白雪的墳冢旁,才可以任意的吐露心聲,也許這里是他和謝振軒之間的唯一紐帶了吧。
“前段時間我見了劉筱晴,她告訴了我那晚你和青凡的談話。兄弟,我才知道你明白了一切,謝謝你。這幾天我想明白了,十年前是我的自責和懦弱讓我選擇了逃避,這不是一個男人應該的做法,這次回來我不走了,我想安定下來不再漂泊,我想承擔這一切,我想給她幸福。”話說到這里,他的聲音似乎陰郁了起來,“不過,我來晚了,她身邊有了很合適的人。那個人現在已經不會是我了吧?!背髅骺粗蛔约浩缌说臒燁^,又說道,“這都是我活該,我放棄了她,放棄了愛情,放逐了自己?,F在,我只想默默的守著她,哪怕遠遠的看著她找到了幸福,我也就此生可憾了?!背髅饕荒樎淠瑹焼艿搅松ぷ永?,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
就在此時,突然不遠處傳來“嘩啦”一聲,楚慎明循聲望去,一片白雪之上躺著一大捧鮮艷的劍蘭,它的旁邊——
楚慎明猛地抬起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著他,淚流滿面。
沒錯,正是徐青凡!
“凡,你……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去白……”楚慎明詫異的站了起來,沒等自己的話說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趕緊三步并作兩步的跑過去,一把將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徐青凡緊緊地摟在懷里,“凡,我……”楚慎明沒再說出一個字,面色深沉。
此情此景此時的徐青凡只是一個勁兒的哭,用力的哭,放肆的哭,十年的淚水一朝傾瀉。
淚水打濕了楚慎明的外套,也如同重錘般一下下敲擊著他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凡,你……你別哭了,你哭得我……”楚慎明屏住呼吸用力地咬著嘴唇,他用手掌輕輕的抬起徐青凡凍得通紅的臉,一邊擦拭著她的眼淚一邊說道,“凡,我看不得你哭?!?p> 泣不成聲的徐青凡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人,眼神中充滿懷疑、抱怨、包容、愛戀、期待……各種復雜的情緒讓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用力掙開楚慎明的懷抱,轉身向山下跑去。
楚慎明一個人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呆呆的望著,直到徐青凡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他彎下腰拾起地上那束嬌艷的劍蘭,彈了彈上面的雪,端正的放在了謝振軒的墓碑前,
“振軒,這是你安排的,對嗎?”
楚慎明隨后從山上下來的時候,遠遠的便看到徐青凡在路邊在叫車。
他快步走上前去,只見她渾身顫抖,嘴唇凍得發(fā)白,一雙眼睛仍閃爍著淚光,又紅又腫。
楚慎明將車鑰匙遞到她面前,低聲說道:“這里比較偏遠,不好叫車,你開車走吧。”語畢,停頓了一下,見徐青凡沒搭話,又繼續(xù)試探的問道,“我……開車送你吧?你這樣子,我不放心?!?p> 徐青凡輕輕的點了點頭,徑自坐到了車里。
楚慎明打著了火,扭開空調,脫下了大衣蓋在徐青凡身上。
他看著身邊瑟瑟發(fā)抖的徐青凡,突然好想伸出手抱住她,但他又猶豫了,最終還是悄悄的放下了,在一旁小聲說道:“穿這么少,會著涼的?!?p> 徐青凡一直幽幽的抽泣著,沒說話也沒抬頭。
楚慎明繼續(xù)說道:“你,怎么沒去白家?”
徐青凡慢慢的抬起頭,一雙嫮目淚眼婆娑。
她沒有回答,而他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因為這個眼神在楚慎明的心里勝過了千言萬語。
兩人便再無話。
楚慎明穩(wěn)穩(wěn)的開著車,半晌,他才緩緩說道:“凡,剛才我跟振軒說的,你都聽到了?”
徐青凡點了點頭。
“那,我,我們……”一向殺伐果斷的楚慎明欲言又止,他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么,卻不敢確定說完這句話之后會發(fā)生什么。
氣氛瞬間尷尬。
半響,徐青凡突然開口說話了,“明子,我好累。能送我回家嗎?”
“咳咳,好吧。”
徐青凡這樣表現并不讓楚慎明覺得猝不及防,他知道時間雖是一劑最好的良藥,卻也無法抹去最深刻的烙印。此刻的徐青凡既然不想談及,自己也有些礙于面子尷尬的說不出口,只能暫時擱置了。
“你好好休息下,到了我叫你?!?p> 高速公路上,楚慎明一邊開著車,不時斜眼看著副駕駛席坐的徐青凡,她哭的累了,此刻已經安靜的睡著了。
通紅的小臉,眼角上還掛著一滴淚珠。楚慎明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如果他說出了那句話,她的回答會是什么?還是她根本就不想聽呢?
青花墅。
徐青凡直挺挺的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心砰砰的跳得厲害,腦子里亂亂的。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來的了,她只記得自己送走了湯若梨之后,叫了車去了謝振軒的墓地。
這里她每年至少會來兩次,一次是春節(jié)前后,一次是夏天謝振軒生日時。
由于初三要出發(fā)去臺灣,因此她今天便過去了。因此當她遠遠的看到那個熟悉側臉時,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剛想過去確認,卻清清楚楚的聽到了楚慎明說的那些話。
她的淚水是復雜的,她感激謝振軒讓她終于聽到了楚慎明的心里話;她抱怨楚慎明當年不分青紅皂白的與她分手,她懷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實。
她狠狠的咬了自己一口,疼痛讓確定了這不是虛幻的美好,她不知自己流下的是喜極而泣的淚水,還是多年后終得釋放的壓抑。
十年了,她足足等了他十年,而今似乎終于要等到時候,她卻怯懦了,慌亂了,當守候已經成為習慣,當日升月落的日子突然風起云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熱情去面對舊日的愛人;不知道這一次的努力到頭來會不會是竹籃打水空;不知道這些年他都經歷了什么,變了多少;更不知道那盒白色戀人的收件人“楚彌生”背后還有多少她未知的故事。
華燈初上,楚慎明站在自家的窗前,看著對面還暗著的徐青凡家的窗子,若有所思的舉起手里的酒杯一飲而盡……
翌公子
我放棄了她,放棄了愛情,放逐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