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最終章（最后的結(jié)局）

　　那是一個值得高興的一天，李存勖消滅了后梁，在這一天他登基了，而落華與李嗣源當(dāng)然是大功臣。

　　“李落華，哪怕你把我納為妾室，我也不會對你這樣。”

　　同樣，在登上皇位之劉玉娘也成為了皇后。這么多年了，劉玉娘終于當(dāng)上了皇后，她的權(quán)利也到了最高處。只是，他依然無法忘記那個夜晚，李落華說了一句，“我已經(jīng)有夫人了，還請自重?！痹谶@之后，李存勖自稱為“李天下!”

　　那天李存勖又穿上戲袍，涂脂抹粉，和一幫伶人玩得不亦樂乎。得意忘形之際，李存勖狂呼亂喊:“李天下在哪兒?李天下在哪兒?”一個叫敬新磨的戲子突然沖去，“啪”地給了李存勖一記響亮的耳光。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敬新磨卻毫不慌張地說:“治理天下的人只有一個，你還呼誰呢?”李存勖聽了轉(zhuǎn)怒為喜，不僅沒有處罰這個膽大包天的戲子，反而大加賞賜。這個故事讓很多人不寒而栗。在這樣惟妙惟肖的描述中，李存勖完全失去了天子的威儀，變成了一個心智極為可疑的丑角。這里的敬新磨就是不良人里面的鏡心魔。

　　對那些早就覬覦權(quán)勢的野心家而言，這當(dāng)然會讓他們蠢蠢欲動。更可悲的是，李存勖自己很快便為這個故事加上了一個完美的注腳，讓所有人看到了他內(nèi)心的幼稚。

　　宮廷內(nèi)有宦官專權(quán)，自己又沉溺于戲樂、圍獵，李存勖越來越疏于政務(wù)，而那位剛剛戴上鳳冠的皇后劉玉娘則更加有恃無恐，隨心所欲。劉玉娘最廣為人知的兩大特點，一是信佛，二是貪財。

　　劉玉娘堅信，自己能從流落市井的賣藝女子搖身一變?yōu)槟竷x天下的皇后，靠的都是佛祖的力量。因此，靠天靠地，不如靠佛。劉玉娘在李存勖的默許下，開始利用權(quán)勢，廣修寺廟，賞賜僧尼。她自己儼然成為全天下的教母，公然以“教命的形式發(fā)號施令，昭告天下。

　　許多地方藩鎮(zhèn)為了討好皇后，甚至不惜貢獻(xiàn)出自己的私宅來當(dāng)佛寺，從幽州到中原，到處都籠罩在詭異而喧囂的拜佛氛圍中。

　　斂財，劉玉娘同樣傾注了巨大的熱情。朝廷規(guī)定，四方進貢的珍寶財物，必須分為兩份，一份給天子，一份給皇后。沒過多久，皇后宮中的珍寶便堆積如山。但坐地收錢似乎沒有什么成就感，劉玉娘干脆叫宮中宦官、宮女們做起了兼職買賣，讓他們到街上兜售柴草果品，公開宣稱這是宮中貢品?；屎笥玫臇|西竟然拿到大街上來賣，這極大地滿足了老百姓們的獵奇心理，一時趨之若鶩，瘋狂搶購。劉玉娘又狠狠賺了一筆。

　　李存勖和劉玉娘正聯(lián)袂演出著一場又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鬧劇，在后梁廢雄上站起來的那個后唐王朝，披著看似光鮮的外衣，內(nèi)部卻正在被迅速掏空。“李天下”剛剛打下來的那個天下很快暗潮洶涌。

　　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落華一家全部被斬殺，只留他們夫妻兩人被流放到了梨園寨。

　　李落華仰天感嘆道，“想當(dāng)年第一次出征就是梨園寨，如今也將我流放到了梨園寨?！?p>　　后來，李落華就與安靜潔兩人在一起準(zhǔn)備安度晚年，三十的小兩口，每天在梨園內(nèi)表演著戲劇。

　　令李存勖煩惱并不僅僅是李嗣源。后唐四處用兵，很快出現(xiàn)了軍糧不濟、國庫空虛的窘?jīng)r。租庸使孔謙絞盡腦汁地想出各種辦法，重斂急征。在他的壓榨之下，許多地方無計可施，只好預(yù)借夏秋賦稅，結(jié)果民不聊生，暴民蜂擁而起。

　　現(xiàn)在河朔、蜀中的事還沒擺平，孔謙又搞得民怨沸騰，讓李存勖勃然大怒，指著孔謙的鼻子大罵了一通。曾經(jīng)在租庸使之位上長袖善舞、如魚得水的孔謙終于感到了兩面被火烤的滋味。既然一味征稅征糧被罵，那就只有削減軍餉、軍糧了。沒想到如此一來，軍中也鬧騰起來。一時間，后唐軍中一片動蕩。

　　軍心不穩(wěn)，連一向不理政事，醉心于長生不死之術(shù)的宰相豆盧革都感到了害怕。他帶領(lǐng)百官聯(lián)名上奏，要求皇帝非常之時用非常之法，把內(nèi)庫的錢財拿出來暫時接濟一下，以防軍中生變。文武百官說得言辭懇切，李存勖聽得心煩意亂。

　　但所有人都不會想到，此刻屏風(fēng)后卻還有一雙耳朵正在偷聽。劉皇后聽見官員們要求動用內(nèi)庫接濟軍資，心頭大慌。自從登上后位，劉玉娘的瘋狂斂財幾乎達(dá)到了病態(tài)的地步，現(xiàn)在外人要動自己家里的錢財，她怎么肯依?

　　急火攻心的劉皇后終于亮出了街頭潑婦的本色。她放下了一切偽裝，氣急敗壞地抱著自己的梳妝用具，拖著三個幼子，沖到大殿之上痛哭流涕:“你們開口內(nèi)庫，閉口內(nèi)庫?，F(xiàn)在內(nèi)庫哪里還有錢，我現(xiàn)在剩下的就只有這些了，你們都拿去吧，把這些都賣了去養(yǎng)當(dāng)兵的吧!”皇后當(dāng)眾撒潑，眾人哪里見過這番架勢，個個面面相覬，再不敢言。

　　豆盧革見勢不妙，首先告退，眾人跟著宰相，個個屁滾尿流而去

　　李存勖也覺得劉玉娘這次有點過分，臉色鐵青，一言不發(fā)。劉皇后卻不依不繞，走上前去嬌啼道:“我們夫婦能夠君臨天下，這是天命。天命如此，那一幫亂臣賊子又能把我們怎么樣?”李存助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殿門處那一縷夕陽。

　　良久，他終于沉重地嘆了口氣。劉玉娘驚詫地發(fā)現(xiàn)，這個向豪情蓋天的男人竟然發(fā)出了如此蒼涼衰老的嘆息，這是李存助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也有弱點，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在戰(zhàn)場上，無論戰(zhàn)局多么兇險，敵人多么強大，他都相信自己一定能戰(zhàn)而勝之，他對自己的能

　　力有著絕對的自信。

　　但現(xiàn)在，沒有了戰(zhàn)場上兇悍的對手，面對版亂紛起，財稅枯竭，人心離叛，面對這些無處不在卻又無影無形的麻煩，他一下子變得束手無策。張承業(yè)、周德威、郭崇韜……以及我的弟弟，落華，這些人如果還在，也許他不至于如此孤立無援，但現(xiàn)在，他只有居心叵測的李嗣源，只有哭哭啼啼的劉玉娘……

　　更令他痛心的是，今天的事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劉玉娘。這個女人妖媚的外表下原來隱藏著如此低俗丑惡的內(nèi)心。只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這樣的一個人，自己竟然會為之癡迷了半生。還逼走了自己的弟弟。

　　劉玉娘似乎感覺到些許不妙，她止住啼哭，輕聲問道:“陛下莫要再煩心了，今天園子里又新來了幾個伶人，不如一起去聽聽?”李存勖就像沒有聽見。他緩緩站起身，再也不看這個女人一眼，邁開大步，推門而出，走進了血色般的余暉中，大殿里陰冷而死寂，只留下一雙充滿怨毒的眼睛。

　　鯧都城外，李嗣源剛剛躺下就被山崩地裂般的呼號聲驚醒。石敬塘驚慌失措地?fù)淞诉M來:“將軍，亂軍造反，亂軍要造反了!”李嗣源只覺得頭腦里“轟”的聲，一陣眩燥幾乎讓他栽倒。

　　接到李存勖調(diào)令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定會有大事發(fā)生。不到迫不得已，李存勖是不會讓他重新帶兵的。想當(dāng)初，郭崇帽幼稚地以為遠(yuǎn)征蜀中能助他脫離朝堂之上的明槍暗箭，但事實證明那將會讓他死得更快。他不想做第二個郭崇韜。

　　他深知，只要再次踏人這個兇險莫測的戰(zhàn)場，便再也回不了頭了。敗了，將和那個王期一起陪葬;勝了，或許就是李存勖決心除掉他的時候。李嗣源就在這樣的矛盾糾結(jié)中集結(jié)了他所有的精銳趕往河朔戰(zhàn)場。事到如此，他也想不出萬全之策，只有和往常一樣，走一步，看一步。

　　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日他剛剛率軍到達(dá)鄴都城外，軍隊便造反了。喊殺聲震天動地。又一個人沖了進來，手里的長刀鮮血淋滴。李從珂氣端如牛:“父親，亂軍勢大，衛(wèi)隊快擋不住了!”一股無名之火沖上李嗣源心頭，自己刀口舔血大半生，與強敵大小不下百余戰(zhàn)，幾未嘗敗績，難道還會怕幾個叛軍?

　　李嗣源一掀帳簾，大步邁了出去。他不能再等了，就是現(xiàn)在，他必須和自己的過去做一個徹底的了結(jié)。

　　快馬沖破了河朔平原上的薄霧，急促的馬蹄聲一路南下，很快渡過黃河，折向東去，直奔洛陽。這是李紹榮派往洛陽的信使。他要帶給李存勖的是一個足以讓帝都洛陽爆炸的消息一李嗣源叛變了!幾乎就在同時，李嗣源的使者也正晝夜兼程趕往洛陽，他要極力向皇帝證明，李嗣源依然對李存勖忠心耿耿，并沒有任何不軌的企圖。

　　洛陽皇宮內(nèi)，截然不同的訊息紛至沓來。一方堅稱李嗣源已經(jīng)和叛軍合流，要顛覆朝廷;一方則信誓且旦宣稱自己絕無異心。曾對時局有著敏銳感覺的李存勖，此時變得一片茫然。他極力向北方望去，卻只看到艷陽下令人目眩的高墻。

　　“鄴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李存勖仰天怒喝。數(shù)天前的那個夜晚，李嗣源大步走出了他的軍帳。他面前是數(shù)千情緒激動面目扭曲的士兵，個個舉著明晃晃的刀槍，正急不可耐地向自己逼來。李嗣源面無懼色地看著這些氣焰囂張的亂兵，指著領(lǐng)頭的一個將領(lǐng)，厲聲斥問:“你們想干什么?”李嗣源不認(rèn)識這個人，但這些人卻不會不認(rèn)識大名鼎期的李嗣源。

　　在這些士兵們心目中，李嗣源幾乎成了沙陀猛將的代名詞。李存勖高高在上，逼不

　　可及，但李嗣源卻完全不同。戰(zhàn)契丹，破劉那，襲鄆州，奪中原，每一戰(zhàn)，李嗣源都會與他們同生共死。戰(zhàn)場下，李嗣源更待兵如子，以至于許多部下都把他看成兄長和父親，寧愿為他戰(zhàn)死沙場。

　　李嗣源厲聲喝問下，這些士兵立即丟下刀槍，齊刷刷跪倒在地。領(lǐng)頭將領(lǐng)聲淚俱下道:“李將軍，將士們跟隨主上已有十年，死的死，殘的殘，歷經(jīng)百戰(zhàn)方才奪得了半壁天下。沒想到主上忘恩負(fù)義，甚至將落華將軍流放，他還欺凌土卒，通得蜀中，貝州的土卒們的紛造反。您想想，堅守鄴都的土兵們不過想回家而已，卻遭到重兵圍剿。主上還宣稱攻下城后，要把魏博的軍隊全部坑殺。將軍，魏博士兵和我們都是共過生死的兄弟，豈能這樣自相殘殺?”

　　這席話說得入情入理，擲地有聲，李刷源不禁默然。聽說不久前在蜀中叛亂的李紹琛被殺之前曾說:“李落華功勞天下第一，仍然被無罪滅族，像你我這樣的人又怎么能保全性命呢?反，固然是死，回到朝廷一樣是死!”郭崇韜、李紹琛如此，我李嗣源又豈能獨存?

　　見李嗣源默然不語，眾將領(lǐng)又齊聲道:“請李將軍為我們做主，帶領(lǐng)大家和城里的守軍聯(lián)合起來，擊退朝延軍隊，在河北稱帝，獨霸一方，豈不快哉?!”此言一出，眾人更是群情洶涌，紛紛附和。李嗣源臉色大變，抑制不住的激動猛然擊打著他的心臟。這，難道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的那個轉(zhuǎn)折之時?

　　父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崩顝溺娓蕉苷Z。李嗣源猛然回過神，他把手一揮，故意大聲道:“罷了，罷了!你們不聽我的話，任你們隨便干，我自回京師，向皇上謝罪!”

　　聽李嗣源要走，眾軍士哪里肯依，紛紛舉刀上前，圍住李嗣源大呼:“洛陽城中那些人都是虎狼之輩，李將軍一走，我們必然全都死無葬身之地!您不能走，要走，帶我們一起走!群情洶涌之下，李嗣原就這樣被裹挾著進了鄴都城。城內(nèi)城外的叛軍會合一處，士氣大振。

　　鄴都城南的李紹榮正眼巴巴地等著李嗣源帶著他那支著名的虎狼之師來解救自己，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李嗣源進城與版軍狂歡的消息。嚇得魂飛魄散的李紅榮連夜退到衛(wèi)州，同時差人向洛陽送信，把這個聳人聽聞的消息急報李存勖。

　　鄴都城中的狂歡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冷靜下來的李嗣源意識到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一夜之間，他背叛了義父李克用建立的那個王朝和那個家族，即將與他那又恨又怕的義弟李存助刀兵相見。從未有過的寒意襲上這個沙陀人的心頭。即使在那個血腥幽暗的山谷與傳說中的耶律阿保機狹路相途，他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戰(zhàn)果。

　　石敬塘推門而人，見到了如雕像般端坐在黑暗中的李嗣源?！拔宜紤]良久，實在做不出版逆之事，今日為亂兵所追，實非我本意。我決定明日就回藩鎮(zhèn)去，上奏皇上，陳明原委，請求治罪?！崩钏迷挫o靜地說。

　　“哈哈，哈哈哈…”石敬塘仰天大笑，前仰后合，幾乎站立不穩(wěn)。李嗣源怒道:“你有話就說，何故如此失態(tài)?”

　　“將軍一世英明，今日卻糊涂透頂!豈有在外領(lǐng)兵，部下兵變，主將卻沒事的道理?今日之事，乃是天意!李存勖、劉玉娘早已聲名狼籍，天下百姓無不恨之人骨。為先王清除無道之君，挽救社稷，又談何叛逆?成大事者，絕不能拘泥小節(jié)，猶豫不決更是兵家大忌。在下看來，為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可走!”

　　“哪條路?”

　　“趁勢南下，問鼎中原!我愿領(lǐng)騎兵三百先去攻下汴州，這是天下要害之處。得之則大事可成!”

　　石敬瑭這席話如醍醌灌頂，令李嗣源徹底醒悟。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已經(jīng)被時局的狂流裹挾著，拋向了未知的對岸。那里或許是鮮血淋漓，或許是無上榮光。當(dāng)李存勖正坐困洛陽，極力想弄清鄴都城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的時侯，石敬塘的騎兵已經(jīng)風(fēng)馳電掣地?fù)湎蛄撕翢o防備的汴州城。李嗣源則一邊派使者趕赴洛陽，不斷釋放煙幕彈，一邊率軍從魏州南下。

　　消息一出，河朔各州縣群起響應(yīng)，各路軍隊如河流匯海，不斷加入李嗣源的隊伍。李嗣源聲威大盛。公元926年三月，早已在河明站不住腳的李紹榮逃回洛陽，李存勖終于得到了李嗣源版變的確切消息。

　　更令他震驚的是，李嗣源正準(zhǔn)備像對付當(dāng)年的后梁樣對付他，石敬瑭的騎兵正急速撲向汴州，如果汴州淪陷，整個中原都將不保。事已至此，李存助只能親征，與他最忌憚的義兄來一場生死對決。

　　處于戰(zhàn)爭旋渦中心的汴州城陷入一片混亂。汴州知州孔循左勾右搭，一面派人上表，恭迎皇帝親征;一面卻偷偷送信給李嗣源。信里說得非常直白:“現(xiàn)在這個情況，誰先到，誰就是汴州之主!”孔循還是遠(yuǎn)遠(yuǎn)低估了汴州的重大意義。

　　這種時候，誰先得到居天下之中的汴州，誰就能問期中原，甚至稱霸天下。這一刻，石敬塘和他的精銳騎兵正瘋狂地朝著汴州銜枚疾進，這個有著巨大野心的悍將很清楚，他的對手是令天下人膽寒的戰(zhàn)神，在李存勖面前，他的區(qū)區(qū)三百騎不過是浮云，速度是他唯一取勝的法寶。這一刻，遠(yuǎn)在蜀中的李繼發(fā)也收到了河朔變亂的急報，他急忙帶著數(shù)萬疲憊之師晝夜東返。

　　李繼發(fā)很清楚，唐軍精銳如今盡在他手中，只有盡快回到關(guān)東，才有挽救時局的希望。

　　此時，李存勖正悲哀地看著面前那些了無生氣的土兵。這是一張張陌生的臉，從這些臉上看不到曾經(jīng)有過的激情，更看不到奪取勝利的渴望。李存勖沉重地嘆了口氣，僅僅看一眼這些士兵，他就知道絕無勝利的可能。不過短短十余年，竟已恍若隔世。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起，戰(zhàn)爭之神再也不垂青于他?又從什么時候起，這些如狼似虎的將士們眼里只剩下錢財與茍全?

　　伶人景進走過來出了個主意:從內(nèi)庫拿出金帛賞賜給士兵們。也許，有了這些賞賜，這些灰頭土臉的士兵能燃起一丁點戰(zhàn)斗的欲望。危難關(guān)頭，李存勖終于同意動用被劉皇后看得比性命還寶貴的內(nèi)庫。黃燦燦的金帛被分到了士兵們手里，軍隊中引發(fā)了不小的騷動。李存勖心情復(fù)雜地看著蜂擁而上爭奪財物的將士，搖了搖頭。

　　令他悲哀的是，自己浴血半生才有今日成就，但當(dāng)他的帝國面臨生死存亡的這一刻，竟然沒有一個人真正站在他的身邊，為他力挽狂瀾。他想起了終生死敵—朱溫。莫非在那個梟雄倒下的時候，也跟自己有同樣的感受和悲哀?

　　原來人生如戲，縱然千折百回，卻竟殊途同歸。

　　李存勖率領(lǐng)軍隊緩緩上路了。背著分來的財物，士兵們?nèi)杂幸欢亲釉箽?，他們甚至肆無忌憚地議論:“家人都快餓死了，現(xiàn)在給我們這些東西還有什么用?!全軍彌漫著失敗的氣息，沒有人愿意為李存勖陪葬，他們在等待著那個終將到來的時刻。

　　石敬瑭的騎兵突然出現(xiàn)在汴州城外，孔循立即開門投降。兩天之后，李嗣源站到了汴州的城樓上。遠(yuǎn)處霧氣彌漫，看不到一個人影。李嗣源咧開嘴笑了，這么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放肆。他知道，李存勖敗局已定。

　　此時，李存勖才剛剛到達(dá)萬勝(今河南中牟縣西北)，距離汴州仍有近百里。李嗣源已奪占汴州的消息傳到軍中，引發(fā)了巨大的恐慌。龍指揮使姚彥溫率領(lǐng)怎千確民走在最前面，聽到消息，立即單變，全軍叛進:接著，另一員指揮使也丟棄糧草輜重，率部潰逃，不到半天工夫，李存勖的軍隊已逃散過半。

　　初夏時節(jié)，陽光燦爛，但李存勖的心頭卻如數(shù)九寒天。眺望著遠(yuǎn)處滔滔的黃河水，感嘆不已，“春容舍我去，秋發(fā)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豈長在……只是，這一切，是不是來得太快了…”李存勖喃喃自語，兩行清淚涌出眼簾。

　　自知大勢已去的李存勖只能率殘軍返回洛陽。三天之后，李存勖到達(dá)洛陽城東的石橋。望著遠(yuǎn)處黝黑的城墻，李存勖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進了那座域，他還有活著出來的機會嗎?天邊傳來悶雷的隆隆聲，一股勁風(fēng)從東至西卷地而至，暴雨就要來了。李存勖叫人在洛陽城郊設(shè)下了酒宴，犒賞跟隨自己至今的將領(lǐng)們。

　　狂風(fēng)吹亂了李存勖的須發(fā)，四十出頭的皇帝，此時竟像行將朽去的老者。他緩緩端起酒杯，看著面前這些愁眉不展的將領(lǐng):“諸位侍奉我以來，急難同當(dāng)，富貴同享，一晃已有十余載。想不到今天我竟到了這般地步。喝完這杯酒，進了洛陽城，或許再見面便是陰陽相隔…”說到這里，李存勖已然淚流滿面，言語哽咽。眾將更是哭成一片。

　　狂風(fēng)卷著暴雨傾盆而至。李存勖帶著他的殘兵敗將們悄無聲息地進入洛陽。人生中最后一次戰(zhàn)役竟然會如此收場，沒有見到敵人，沒有看到對手，但他的軍隊已作鳥獸散去。官門緩緩開啟，凄迷的雨霧中見不到一個人影。再也不會有人如從前那樣盛裝迎接他的凱旋，再也不會有人記得這位年少成名、威震天下的一代王者。

　　李存勖駐馬立在殿前，若有所思地看著石階上那飄零一地的牡丹花瓣。點點殘紅，陣陣落寞。他忽然想起前朝詩人白居易那首關(guān)于牡丹的著名詩句:“寂寞菱紅低向南，離披破艷散隨風(fēng)。晴明落地猶惆悵，何況飄零泥土中?！痹瓉聿还苁腔ㄖ兄螅€是人中之王，都免不了如風(fēng)般飄零，煙消云散。

　　李存勖撲通一聲跪倒在雨中，痛哭流涕:“父親，九泉之下，你還會認(rèn)我這個毀掉李家基業(yè)的不肖之子嗎？”

　　公元926年四月，李嗣源率軍逼入了洛陽。

　　而此時的路上，李落華正帶著剛懷孕的夫人來到騎著快馬，往洛陽的方向趕。

　　此時的洛陽城內(nèi)，李存勖被亂箭射死，皇后劉玉娘，以及介個重要的人都被殺死，幾個小兒子也是流失在了亂軍之中。

　　這時，李落華趕了過來，帶著夫人安靜潔?？粗尻柍穷^的這一幕，李落華悲痛萬分，他的大哥走了，他的家園被毀了，他的國家也毀了。

　　那一天，安靜潔站在城樓之上，雙手使勁擊打著戰(zhàn)鼓，還是那件初見時的紅衣，只是，現(xiàn)在她的身份變了，是當(dāng)娘的人了。

　　落華聽著夫人的鼓聲，毅然決然的站在城頭之下，演唱著自己喜歡的，《霸王別姬》，落華時而舉手到自己的眉毛，分手到肚臍眼，拱手到下顎。

　　嘴里唱道，“大王啊，此番出戰(zhàn)，倘能闖出重圍，請退往江東，再圖復(fù)興楚國，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豈不牽累大王殺敵？也罷！愿以君王腰間寶劍，自刎于君前?！?p>　　只希望畫面永遠(yuǎn)定格在這里。

　　戰(zhàn)火徐徐，這一對夫妻好像是淹沒于火海之中，好像是永遠(yuǎn)留在此地。

　　李嗣源旋即成為了中原的新主人，即位后改元天成，是為唐明宗。

　　多年以后，一座殘破的廟宇，一排排的伶人站在大殿之上，排練著那秦王列陣曲。

　　而臺下，是兩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