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淵翻了個(gè)白眼,說道:“快意個(gè)……,一開始是挺快意的。但你這樣磨了我整整三日,嘴里不停不休,誰吃得消?老夫若不是要躲著你,何苦要受這披星戴月、連夜趕路的罪?”
少年卻不惱,反而笑起來:“知己難求嘛,你我志趣相投,不多聊幾句豈不可惜?世間像你我這樣學(xué)識(shí)淵博,卻不無趣的人,又有幾個(gè)?正該把酒言歡?!?p> 萬淵撇了撇嘴:“老夫年紀(jì)大了,精神不濟(jì),熬不住你許多話?!?p> 少年笑道:“此話怎講?萬先生正當(dāng)盛年,比如前日,我就看到有兩名攏煙閣的漂亮姐姐,清早就從萬先生房里出來。”
拍了拍手,他眉飛色舞地又說道:“那真是柳腰輕扶,云鬢松散,玉容倦怠??梢娙f先生體力是極好的?!?p> 萬淵老臉一紅,叱道:“你休要胡說,平白毀了老夫清名。老夫不過是年紀(jì)大了,腰有些不好,尋人按一按而已?!?p> “誒,談什么清名嘛,你當(dāng)日在府按大人面前,也敢狂歌‘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直言不屑與那等碌碌之輩為伍。此等恣意豪情,何須在乎什么清名?”
那少年竟是個(gè)話癆,絮絮叨叨又描述起當(dāng)時(shí)的情景來。
萬淵長嘆一口氣,是覺得喉嚨里一陣干癢,不想說話,便轉(zhuǎn)頭不去理他。
那少年也無所謂,又道:“你我皆愛李白,平生最欽佩的人又都是諸葛孔明。正該一起詩酒趁年華,鳳歌笑孔丘?!?p> 萬淵無奈,偏過頭,咳了咳,瞄到墻上的字,便指著那幅《將進(jìn)酒》說道:“你看此詩如何?”
說完覺得自己嗓音都要冒煙了。
少年順著萬淵的手指看去,第一眼便觀摩了字:“字還行,有一點(diǎn)筆力,但還差火侯?!?p> 說完便搖了搖頭,再讀那詩:“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只這一句,少年神色間便有些動(dòng)容,他站起身來走過去,嘴里低聲念完此詩,身體都有些顫抖起來。
良久,少年方才長嘆道:“兩百余年,竟還能再出一個(gè)李太白……”
不覺間他竟有些淚目,喃喃許久也不知在說些什么。
又是良久,他走到萬淵身前,問道:“這是何人所著?”
若是往日,萬淵定要調(diào)侃一番當(dāng)日林啟托詞李白的事。在他想來,此詩應(yīng)是林啟認(rèn)識(shí)之人所寫,只是不愿透露姓名。
但此時(shí)覺得嗓子干啞得難受,萬淵只是擺了擺手,指了指林啟,一句話都不想與那少年多說。
少年順手萬淵的手看向林啟,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嘴里念道:“竟有人與本公子一樣的風(fēng)采出眾之人?!?p> 聽他此言,林啟有些尷尬地愣了愣,勉強(qiáng)將自己職業(yè)性的笑容擠出來:“不敢不敢……在下米粒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
見他語態(tài)從容,那少年似乎心中極為喜悅,走到林啟身邊站定。向他的小廝問道:“葫蘆,你說我與這位公子誰更好看一些?”
那葫蘆有些茫然的瞇眼看去,見兩個(gè)少年身量相似,一樣的俊秀頎長,連面容竟也有幾分相似。
但又怎么樣呢?我又不是女人,管你們這些,神經(jīng)病啊。
如此想著,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臉,隨口道:“那自然是少爺你更出眾一些?!?p> 少年皺眉道:“你想糊弄我?”
胡蘆撇了撇嘴,頗有些無奈地說道:“像少爺你這樣的,走在街上就已經(jīng)很引人注目。與這位公子站在一起,兩個(gè)如此出眾的人,看著又更是震撼些了?!?p> “說的好,該賞?!?p> 胡蘆敷衍地應(yīng)了聲“是是是”打了個(gè)哈欠,又趴在桌上。
少年也不以為意,向林啟問道:“這墻上的詩是你寫的?”
林啟搖搖頭說道:“不是,這是李太白所著?!?p> “怎么可能?太白全詩我倒背如流,從來沒聽過這一首,如此氣勢(shì)磅礴之詩,若出自前朝,定是人盡皆知?!鄙倌陻嗳坏馈?p> “我也是在一本書上看過,想來可能是什么孤本吧?!?p> 少年道:“你也愛看書?看過《三國志》嗎?”
《三國演義》我倒是看過,但我不說。
林啟不想讓這少年借機(jī)攀談,隨口道:“沒有啊,你看過《后庭記》嗎?”
“哦?《后庭記》是本什么樣的書?”那少年好奇道。
林啟其實(shí)說完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惡趣味,非要隨口多說了一句。只好擺擺手:“這就說來話長了……”
“無妨,我們慢慢聊,今天說不完,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可以聊……”
林啟終于明白,為什么萬淵要連夜從太原趕回來。
那少年見他不答,也毫不在意,慨然道:“那我們先聊《三國志》也可以的,我平生最佩服的人物,便是諸葛先生……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何等讓人追思。”
林啟敷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些無奈。
那少年說得高興,也不管他臉上的表情,竟絮絮叨叨又背誦了全篇《出師表》來。末了用他清澈的眼睛看向林啟,誠摯地問道:“你怎么看?”
林啟無奈贊道:“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p> “好!好!”
“簡直不要太好!”
那少年一拍桌子,林啟嚇了一跳,卻聽他道:“好一句‘千古誰堪伯仲間’,知己啊,樂莫樂兮新相知……”
又低聲念了兩遍,他問道:“此詩可有全文?”
林啟暗暗叫苦,一時(shí)疏忽,被這小子纏上了。他推拒了幾次,那少年卻一直在耳邊喋喋不休起來:
“世間真正懂丞相能有幾人,我前兩日便在太原遇到一個(gè)人,他常念叨‘諸葛一生唯謹(jǐn)慎’我本以為是個(gè)知己,便與他多聊了幾句,沒想到是個(gè)狗皮倒灶的……”
“對(duì)了,狗皮倒灶是我這兩天學(xué)的新詞……”
“君子執(zhí)身以周,我不該在人后說人壞話的。但那個(gè)老匹夫?qū)嵲谑菧\薄世故,而且心眼也小,我不過是譏諷了他兩句,他居然便生氣了……”
萬淵聽了,心中暗道:“你哪里是只是譏諷了兩句,在府按面前那樣奚落李平松,若非看你后臺(tái)硬,他早把你剁了喂狗?!?p> 如此想著,萬淵不由遺憾地深深嘆了口氣,李平松怎么就有這么大的胸襟氣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