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入鬼谷(中)
鬼丫頭又繞了幾個彎,領著風鈴穿過了一大片石林,來到一個山洞門前。鬼丫頭在門上的按鈕上左旋七下右轉(zhuǎn)三圈,洞門便緩緩打開。風鈴暗自心驚:“這鬼谷中處處是機關(guān)暗道,若非幸運遇到這天真無邪的鬼丫頭,簡直是寸步難行了。”他卻未想到若是這鬼丫頭陷害于他,騙他進了暗道,然后將他囚于這黑乎乎的通道中,那豈不糟糕至極?兩人并肩走了進去,卻是下了石梯,風鈴每跨下一步,便知自己正往地底走去,連連走了三百多級石階,方至平地。只覺地面很潮濕,周遭空氣也寒冷異常。黑暗中看不到物體,任由鬼丫頭拉了他手,引著他七繞八彎。行了許久,赫然見到前面藏有一絲亮光,風鈴一喜,這時鬼丫頭顫聲道:“小心,那些大胡子就在前面,他們很壞的!”風鈴不懂她的語意,但卻感到了她的緊張,聽她呼吸也屏住了,腳步放得極輕,自己也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
二人輕手輕腳地來到光亮處,卻是兩塊石板中露出一條狹縫來。石板外卻是一座大廳堂。風鈴湊目望去,只瞧見兩只椅腳,這椅腳乃是木制,十分粗圓,漆有金漆。廳中冷森的氣氛,是誰都能感覺得出來的。這廳中坐有數(shù)人,但空氣十分沉寂,絲毫聲息都聽不到。風鈴惴惴不安,不知廳中之人是哪位高人,他想可能有鬼尊前輩,但隨即又覺得這念頭太過荒謬。鬼丫頭更是緊張得不得了,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臉上稚氣雖未脫,可神情嚴肅,右手緊緊抓著風鈴的右手不放。風鈴感到她手心冰涼,似乎沁出了冷汗。憐惜之心又起,風鈴捏了捏她的纖手,鬼丫頭移目望著他,風鈴眨了眨眼睛,向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害怕。鬼丫頭瞧了他好一會兒,忽然聽到廳堂有一個蒼渾的聲音道:“想好了嗎?”雖僅僅只有短短的四個字,但字字透出無比的威嚴,便是當今天子也不見得有這般威懾的氣勢。
廳堂中又是一陣沉默……
半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我們能等,你,未必等得下去。”聽到這個聲音,風鈴幾乎要喊出聲來,并非這個聲音比先前那人的話語更震撼人心。只因,這個聲音風鈴永遠都不會忘記,這是一一姜十三豆的聲音。能和姜十三豆同處一室,言語中又并無輩份高低,那廳中之人一定都是當代奇人異士,亦或是蓋世梟雄。那此廳堂的主人莫不正是“鬼尊”?當世武林,奇異之士,蓋世英豪的確不少,但談到“德才兼?zhèn)?、威名遠播、天下第一”這十二個字,也唯有鬼谷谷主鬼尊才配得上了。
這時,一個平靜的聲音道:“花無悔來到鬼谷也有半日了,鬼兄還不給花某一個允諾,豈不太難為人了?”花無悔平靜的語音中也透著無比的尊嚴,不愧是一代豪雄。
“唉!”一聲長嘆,道出心中積郁千丈的凄涼。只聽一平和語音道:“鬼谷一門封谷退隱已達十八年。今日三位老友又來過訪,原本是難得的喜事,只是,三位又何必苦苦相逼?”
風鈴暗忖道:“廳堂之中共有四人,一是鬼谷主,另有花無悔、姜十三豆。那第四人定是血殿殿主田十七了。”果然,最先開口的那人道:“鬼兄,田某隱忍十幾年,為的是一踐昔年之約,但你卻封谷隔世,豈不大違當日咱們的約定?”
鬼尊苦嘆一聲,緩緩道:“鬼谷重地,雖可阻他人入內(nèi),可三位自可往來其間。昔年之約,鬼某時刻不忘,只是她已離去……真的還有必要嗎?”
花無悔似頗有感觸地道:“鬼兄之言,花某理會得。小女伊兒,還有四人兄弟,遭難于殘血窟,令花某痛心疾首,若非為今日之約,花某也許不在人世……”
田十七恨聲道:“花門主何出此言?小女和吾弟也同時遭難于窟中,老夫心中雖極為痛惜,但誓要為其報仇,讓他們冥目于陰世?!?p> 花無悔輕聲道:“至今尸骨均未收回,花某哪有顏面再說出這等言語來?”風鈴聽他二人提及田思思、花伊伊,內(nèi)心亦酸痛不已。
姜十三豆忽道:“謎谷血案頗為蹊蹺,眾人雖言是風鈴所為,卻極少有人拿出憑據(jù)來?!?p> 鬼尊淡淡地道:“風鈴?”風鈴心一緊,全身的血似乎停止流動了。
姜十三豆朗聲道:“是一個十分年輕的小伙子,約十八歲光景,已得水血刀法真?zhèn)?。”鬼尊輕“哦”了一聲,卻沒有再言語。
田十七怒道:“此子如此年幼便心狠手辣,他日若羽翼豐滿,那還了得?”
花無悔卻道:“此流言在江湖傳得甚響,但花某不敢妄自茍同,待出谷后,定要細細查實一番。”田十七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鬼尊落寞地道:“江湖詭詐,凡事無常。唉……”
花無悔長嘆息了一聲,道:“鬼兄,咱們之間的恩怨也該有個了斷了?!?p> 鬼尊凄然一笑,道:“是啊,凡事有因也應有果,我們之間的恩怨是該來個了斷了?!?p> 田十七冷哼一聲,凄聲道:“了斷?老夫失去的是一顆心,失去的是一生的幸福。十八年了,這十八年里,老夫凄慘難當、生不如死……你們說,這該如何了斷?”鬼尊、花無悔沉吟不語。田十七接著道:“老夫雖為‘血殿殿主’,一方霸者,可老夫卻常常覺得自己不如一個凡人?!彼鰬嵚暤溃骸斑@其間的痛苦,是誰賜給我的?”廳堂之中又是一片死寂……
花無悔忽用一種沉郁的聲音說道:“你痛苦了十八年,我何嘗不是受了十八的煎熬?”四十七冷哼一聲,似對他的言語頗為不以為然。花無悔又道:“她雖與我朝夕相處整整一年半,可她的心卻無一刻與我的心相融……直到伊兒出生,原本我以為有了孩子,一切都會好起來,誰知她卻撒手西歸……”鬼尊打斷道:“依老夫占卜推知:她雖臨險境,但她的氣象并未殞落?!睆d堂之中又是一靜,想是三人均感到驚詫。
鬼尊又道:“這些年來,老夫雖說不過問江湖之事,但自令愛生下來之后,老夫每月均會為她占兇卜吉。近些日子來,她氣象忽地減弱,但并未完全消逝。”
花無悔失聲道:“伊兒,你……爹爹一定會去救你……爹爹愧為人父,亦對不起你娘臨死前的囑托?!?p> 田十七不冷不熱地道:“這些鬼把戲誰個信得?”
鬼尊微微一笑,道:“唉,我等在被世人敬若神靈,但又有誰知我們的苦痛和凄慘?最痛苦的是,別人有苦可以訴,而我們卻仍要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就連在最親的人面前,也要戴一個面具……”他的聲音越發(fā)凄涼,這凄涼宛似蕭蕭秋風,又似紛紛雪花。
花無悔幽幽地嘆息一聲,道:“今日,廳堂之中沒有其他人,大可將自己沉郁多年的苦楚吐出來……”
鬼尊黯然道:“姜大刀客,最令老夫心里不安的是,不該讓你也卷入這場恩怨之中?!?p> 姜十三豆朗聲道:“谷主太客氣了!江湖之中,有很多事是由不得人的,老夫從未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
田十七厲聲道:“谷主,明月已經(jīng)升起……”風鈴一怔,不知他怎說了這么一句似乎無關(guān)緊要的話。但田十七是一代霸者,更是一代梟雄,他怎會說這等無聊的話來?
廳堂中又靜了下來,仿佛是一輪明月將月光灑播到一間幽室。鬼尊喃喃道:“是啊,明月已經(jīng)升起,我們的恩怨也該有個了斷了?!?p> 田十七道:“既然如此,你也該帶我們?nèi)タ纯此恕?p> 鬼尊思索半餉,道:“可以,但姜大刀客為證,我們下地道后,誰也不可有私心,誰也不可擅自拿走她生前留下的任何東西。”
田十七冷冷地道:“這個我們都有分寸。再說,我們誰也不愿讓她不安,若非如此,我們還能等到今日?”
鬼尊嘆息道:“如此說來,倒是老夫多心了……請吧!”風鈴猛感不妙,向鬼丫頭使了個眼色,挾著她的纖腰,一步一步退下了臺階。目光一掃,打開了旁邊一個龐大的木柜,柜中空空無物,風鈴先放鬼丫頭入柜,隨后自己也輕掠了進去,順手帶上柜門。
鬼丫頭此刻十分安靜,任由風鈴擺布,想是她心中害怕大胡子,又覺風鈴親切之故。兩人定下神來,風鈴忽覺柜門有些異樣,似是門中安了反光度極強之物,黑暗中,也有點奪目。但他還來不及細細查看,那石板轟地一聲,豁然大開。風鈴從鬼谷主的話語中隱約猜到他們將下這間地道來,果然不錯。只聽田十七道:“嗯,你這機關(guān)入口設在椅下,真是高明,旁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很快發(fā)現(xiàn)的?!惫碜饏s道:“請,老夫當先下去了……”四人先后從石階進入了地道,隨即,風鈴眼前光亮大盛,他暗暗一驚,望向鬼丫頭時,卻見她湊目在柜門的一個小孔上往外看。她剛湊目望過去,便即縮了回來,風鈴見她臉色蒼白,嘴唇發(fā)紫,顯然是心中害怕了。原來,這柜門有對稱的兩個小孔,銅板口大小,但外面光線卻可以一百八十度平射進來。風鈴也透過小孔望了過去,只地府一片明亮,洞中景色映入眼簾,令人心曠神怡。
一個人當先走了過來,自是鬼尊無疑。只見他一裘布衣纏身,長須垂下,分外飄逸,一張蒼白的臉孔掩映在散發(fā)之間,臉色雪白更無半分血色,但卻難掩他眉目清秀,器宇軒昂,只是臉色實在白得怕人,猶如大病初愈。風鈴心想:“人人稱鬼谷主絕世雄風,可今日初見,他雖風神蓋世,但眉宇間隱透著無比的哀怨和憂傷?!钡诙擞橙胙酆煹氖且幌嗝矘O其威武,濃眉環(huán)眼,身材高魁,望之便令人生畏。想必這人就是田十七。隨后一人目如明星,豐神俊秀,一副彬彬有禮,謙謙君子的氣質(zhì),定是花無悔無疑。最后一人是姜十三豆,風鈴曾經(jīng)見過他。這四位當世奇人竟一同來到地下洞府,實在太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