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望月(中)
風(fēng)鈴、水血二人已遠去,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呂丁卻未挪動一步,他如僵尸般站在黑暗中。四周靜得怕人,呂丁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也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但一個人跳起身來。黑暗中呂丁仍舊感到了那人無比的懼意,喝道:“是誰?”他一出聲便覺得慚愧,此刻除了他自己外,那人定是鬼丫頭無疑了。鬼丫頭卻如同一只受驚的羔羊,突然尖叫起來,不知道向什么方向跑去。呂丁想制止她,可鬼丫頭對地道比較熟悉,黑暗中只聽到幾道石門起落,她的尖叫聲便如被刀斬斷了。呂丁大為驚疑,黑暗中,連人都看不清楚,是什么讓鬼丫頭這般怪異呢?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令她恐懼的人或事一般,但一個心智受傷,腦部受創(chuàng)的人怎會突然表現(xiàn)得如此瘋狂?或許是香氣,明月仙子身上散發(fā)出的獨特香味兒,十八年前便深深地印在她的心上,呂丁自然不會知道。
前邊越來越黑暗,也越來越陰冷。風(fēng)鈴和水血這般的高手也不得不運起真氣來抵抗,卻仍覺得寒冷。兩人都已看出先進來之人故意將門戶大開,但二人無所畏懼,一往直前。過了九道石門,頓時覺得面前寬敞了許多,可寒冷已加甚。
水血十八年前曾深入刀葉所在的茫茫針葉林中,那里的寒冷似也不及現(xiàn)在所處之地的冰寒。兩人只感到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冰窖,風(fēng)鈴冷得哆嗦了起來,腳下踩著堅冰,不停地跳躍著,寒冷絲毫不減。這冰窖儼然是一個宮殿,樓有閣有榭,當(dāng)然,所有的建筑均是用寒冰砌成的。水血忽喝道:“我往北,你往南行……”說著,他已如鬼魅飄走了。風(fēng)鈴恨不得大罵他一場,但此刻無計可施,只好穿過幾座冰閣,摸索著行走。轉(zhuǎn)過幾道廊道。忽聽得極其微弱的聲響遠遠傳來。風(fēng)鈴鎮(zhèn)定心神,仔細辨其聲之方位,但覺那聲音時東時西,又似極近,稍過片刻,那聲音卻換了方位,時南時北,又似極遠。風(fēng)鈴猜知這是聲波衍射、反射之故,可見這里建造之巧妙。無奈之際,他只好試探著尋那聲源,可聲音又好比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永遠是可聞而不可及。
如此折騰了半個時辰,風(fēng)鈴又冷又累,最后實在難以支持下去,便倚在一根冰柱上稍作休息。冰寒之氣不住地侵襲著疲憊之體,風(fēng)鈴猛然心驚:“如此下去,我非凍死此地不可。”他也算聰明,心念電閃,立即盤膝在地,運氣驅(qū)寒。
一股暖熱真氣自丹田向七經(jīng)八脈逐步擴散,經(jīng)任督二脈,又分向四肢。真氣一通右臂各大穴位血脈膨脹,風(fēng)鈴頓覺手腕骨肉一陣穿心裂肺般的奇痛。疼痛之下,室內(nèi)冷寒之氣自全身毛孔侵入,周游全身,匯聚于右臂,冒起青煙來。風(fēng)鈴此番的痛苦是無法言語了,他心臟似乎停止跳動,體內(nèi)之血也似乎凝固了……正當(dāng)他半死不死,活不像人時,右腕突如火山爆發(fā),炙熱的血氣迅疾擴散開來,貫注全身各大要穴。這驟冷驟熱,一波又一波地侵襲,風(fēng)鈴便如墮入了十八層地獄。但他強自咬牙硬挺,他自小便有忍受痛苦的能耐,否則,在被江湖中公認為最殘暴之人門下活了十八年,還會有小命在嗎?
一盞茶之后,痛苦驟減,此外還覺得全身都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耳目似乎也明亮靈敏了一些,他又驚又喜地站起來,卻覺得如置云端輕飄飄的,好不愜意。便在此時,風(fēng)鈴忽聽到一聲尖叫,他立即循聲而去,那聲音很快又怪異起來,忽左忽右,忽遠忽近。但此刻他心如明鏡,只管朝最初聽到的那方位奔去。
奔跑了數(shù)十丈,轉(zhuǎn)過一道長廊,一陣罡氣激列相撞的聲音直入耳膜。風(fēng)鈴一怔,頓住身形,憑著感覺飛上了屋樓,隨即又來了個倒掛金鉤,探首向屋內(nèi)望去。屋內(nèi)有一盞極其微弱的油燈,燈焰如豆?;椟S的燈光下,照著一具冰棺。鬼尊、姜十三豆、田十七、花無悔四大頂尖高手斗成了一團。
只見鬼尊指拳掌兼并施出,招式看來甚是輕飄無力,但變化之神妙奇幻,風(fēng)鈴看得大為折服,簡直不敢相信世間竟有如此高妙的武學(xué)。再凝神觀看片刻,才瞧出了一點端倪,鬼尊所使出的一招一式都仿佛在占星卜卦,布陣施玄。其實,這正是鬼谷門至高無上的絕學(xué)《無有神算十八訣》。田十七、花無悔、姜十三豆三人合攻,一時之間也難以取勝。花無悔攻的是正路,他每一掌擊出,一到中途便變換了好幾個方位,掌法之奇妙,舉世少見。田十七、姜十三豆也是拳腳相攻。田十七時時出指來點,罡氣破風(fēng)聲絲絲入耳,他的真氣可透指施出,威力非凡,足見其內(nèi)功修為之高深莫測。姜十三豆雖不出刀,但一拳一掌也極有威力。
風(fēng)鈴如何也想不透這四人怎會大打出手??催@情形四人也斗了近千招,已略顯疲憊之狀。忽地,鬼尊清嘯一聲,接著便見他右掌劃了幾個圈子,右手化掌為指急點姜十三豆的掌心;左手倏出,與花無悔二掌相對,二人同退一步。但鬼尊身退之時,腳尖一旋,避開了田十七點來的一指,雙掌輕拂其側(cè)背。田十七驚“噫”了一聲,閃身避過,卻聽到鬼尊朗聲道:“貴客駕臨,何不現(xiàn)身?”
風(fēng)鈴一驚,暗叫道:“糟糕,讓他發(fā)覺了?”正當(dāng)他惶恐之際,油燈忽然熄滅。一陣清爽的香氣凌空而生,一個冰冷的聲音道:“月娥深夜來訪,打擾各位了!”風(fēng)鈴輕噓了一口氣,他知道鬼尊極有可能察覺到自己隱藏在樓上,但這月娥先現(xiàn)身而出,無疑是解了他的圍。只聽到鬼尊的聲音:“月……月娥,好,你終于來了!”
田十七冷哼了一聲,喝道:“月娥,你來得太不是時候……”明月仙子咯咯笑道:“無論什么時候也比不上此時來得適宜,不是嗎?”姜十三豆卻道:“我知道你會來的……”明月仙子輕笑幾聲,這笑聲在這幽黑的冰冷之地,聽來讓人更覺得冷寒,只見她道:“我來得正是時候,不是嗎?”她又問了一句“不是嗎”,仿佛一定要人正面回答才罷休。這未免有點咄咄逼人,何況,她面前四人均是當(dāng)世第一等高手。
鬼尊沉聲道:“是的,你來的很是時候,他……他也來了嗎?”明月仙子簡言意賅地道:“是的。”隨即,一股陰冷的氣息飄進室內(nèi)。風(fēng)鈴腦際一驚:“風(fēng)斷,鬼錯……”鬼尊默然半餉,黯然道:“別忘了,他是你最親的人。可現(xiàn)在我卻感覺不到他的存在……”花無悔、田十七、姜十三豆齊聲道:“鬼錯?”之后,眾人都沉默起來,空氣更冷了。
鬼尊痛聲道:“老夫年事已高,本欲潛心修行,了結(jié)塵世之事……但這十八穿來,唯一令者夫放心不下的便是娥兒你……”明月仙子冷哼一聲,打斷了鬼尊,厲聲道:“不勞煩你廢心,這些年來我過得很好?!惫碜饜澣坏溃骸鞍ィ粽嫒绱?,老夫倒是多心了!你性情偏激,冷若冰霜,遇事喜刻骨銘心,終放不下……這些都是因上一輩情仇恩怨所致,老夫自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明月仙子卻冷笑幾聲,鬼尊接著道:“你心中藏的恨比天還高,比海還深,你如何快樂得起來?你和你娘有一點很相似,就是把所有的痛苦隱藏起來,即使心將死也會裝得讓人看不出,讓人覺得你很快活……”
“夠了!”明月仙子大喝一聲,凄聲道:“你還記得我娘?她生前若聽到這些話,不知該有多么歡喜……”鬼尊沉默不語,她似乎說中鬼尊心中的苦楚。明月仙子聲音陡厲,冷冷地道:“可我娘最終憂郁成疾,凄然離世,都是因為你……是你這無情無義,鐵石心腸,表面滿口的仁義,不過是欺瞞天下人耳目的狗賊所致?!惫碜鹂煞Q得上“天下第一”奇人,人人對他七分崇敬三分愛戴。但明月仙子竟罵他是狗賊,真是不可思議。
田十七怒道:“你這大膽的潑婦,竟口出穢言,污辱長輩,你眼里還容得下何人?”花無悔也嚴詞肅聲道:“明月宮主,如今你也算是武林中聲望卓著之輩,言詞之中怎會如此粗俗不堪入耳?”明月仙子卻展顏笑道:“我愛罵誰便罵誰,誰也管不著?!彼氖卟淮笈?,道:“你以為自己是武林至尊嗎?”明月仙子回答得更絕:“我要誰死,誰還能活著?”田十七、花無悔齊怒道:“好狂的丫頭,你倒試試看……”明月仙子悠然道:“沒這個必要,當(dāng)今武林誰可與我幽靈月宮抗衡?”田十七臉色鐵青,厲喝道:“老子現(xiàn)在就可以殺了你?!泵髟孪勺游⑽⒁恍Γ氐溃骸澳阕龅玫絾??”忽然,花無悔驚聲道:“還有一個人是風(fēng)……斷?”他說出這句話時,只覺心都快要跑出來了。
明月仙子平靜地道:“花門主果然心思機敏,佩服,佩服!”姜十三豆聞言,亦大驚失色,嘶聲道:“風(fēng)斷?真的是他?月娥,你……”明月仙子笑道:“用不著懷疑,他就是風(fēng)斷。他在我月宮居住了十八年。姜先生,你不是一直在尋他,要和他比試刀法嗎?”聞言,姜十三豆神情落寞,幽幽地道:“現(xiàn)在他還是一個刀客嗎?”明月仙子不屑地道:“他的刀法絕對比你高,你也許不能擋他三百刀?!比魏我粋€刀客都應(yīng)該無法忍受這種譏諷和奚落,可姜十三豆卻道:“這個我相信,不過,一個刀客,即使他的刀術(shù)再高再強,可他不能左右自己的意志,那他絕對算不上一個刀客!”風(fēng)鈴忍不住要為姜十三豆喝彩,只有像他這樣天下無雙的刀客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個人連自己的心神都控制不了,他怎算人呢?”鬼尊仰天長嘆一聲,哀聲道:“娥兒,你連親情都可以棄之不顧嗎?無論如何,鬼錯是你的生身之父,這是一個不可更改的事實?!?p> 明月仙子冷哼一聲,厲聲道:“他受你蠱惑,對我和我娘不理不顧,他配嗎?”
田十七卻不管這些,質(zhì)問道:“你來是跟我們搶‘天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