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天都·九霄
自從今早散了神議之后,整個九霄就被重兵把守起來,天宮內(nèi)外更是戒備森嚴(yán)。焰白親自在天宮正門外守了一天,直到天色漸暗,他在一陣耳鳴之后把一直在一旁等候差遣的影戎叫了過來:“我有要事需離開一刻,你在這兒替我盯著結(jié)界,若有異動,速去通稟父帝,我很快就回來?!?p> 影戎恭敬地欠了欠身:“是?!?p> 引起焰白耳鳴的,不是別的,正是先前留給蠻它的那一縷氣息。與影戎交代完之后,焰白便催動了瞬移之法,來到了巖州。
赤方大陸·巖州
自從此處鬧過水災(zāi)之后,人界之主熹王雖然撥了善款賑災(zāi),但是幾乎被水災(zāi)完全破壞的巖州哪是說重建就能重建的?從赤方都城——巴安州派來的負責(zé)賑災(zāi)的官員面對這滿目狼藉犯了好一陣愁,費了不少力氣,才將落難的百姓尸首埋入巖州郊外的墓地之中,而破敗不堪的房屋之類,還沒來得及著手修繕,于是整個巖州就成了一片毫無生氣的廢墟。
就在上次焰白扎營的附近,蠻它坐在一處破爛的屋頂上,懶洋洋地擺弄著腳邊碎裂的瓦礫。
焰白的身影憑空出現(xiàn)在她跟前時,她先是大吃一驚,隨后喜笑顏開:“還真好使?!?p> 焰白見她還穿著上次披在她身上的那件披風(fēng),心中一寬,再次見面,焰白語氣輕柔不少:“何事?”
蠻它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問道:“我問你,你是不是知道鬼靈銀翮的下落?”
蠻它問得直截了當(dāng),可這沒頭沒尾的,讓焰白完全不知如何作答。就在焰白還在發(fā)懵的時候,蠻它補充道:“你可知今日魔界發(fā)生了什么?”
焰白歪了歪腦袋:“怎么?”
蠻它道:“金鰩死了,死在鬼靈手里。”
焰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死了?”
蠻它沒想到焰白會如此震驚,微微皺眉又打量了他片刻后質(zhì)疑道:“你們當(dāng)真不知?我才將金鰩搜集寶物一事告知于你,轉(zhuǎn)頭他就被殺了——再加上從前銀翮與月神的那些傳聞——她是不是在天界?”
焰白反問:“你打聽鬼靈下落干什么?”
蠻它撇撇嘴,坦言道:“妖王有樣?xùn)|西一直由我保管著,若我猜得沒錯,銀翮真是妖王之女的話,那這樣?xùn)|西還得轉(zhuǎn)交給她。”
看著焰白一副不解的表情,蠻它也很納悶,她又問了一遍:“你就說你到底知是不知?”
雖然自己確實和銀翮認(rèn)識,但蠻它所說的這件事情,焰白是一無所知。而且夙川和銀翮的關(guān)系緊密,蠻它雖然看不出什么壞心但焰白還是不打算向她透底,當(dāng)下?lián)u了搖頭。
蠻它努了努嘴,也沒再追問,反而解釋道:“魔界這會兒又全亂套了,據(jù)我的探子來報,先皇子南梟和鬼靈銀翮一起在沉冥宮現(xiàn)身,殺了金鰩后銀翮又不知所蹤,南梟倒是留在了沉冥宮中,除了將八大城主囚了起來,暫時還沒什么別的動靜。多羅城的百姓聞聽此事紛紛落荒而逃,好端端的魔界都城現(xiàn)在又成了眾人眼中的災(zāi)禍之地了?!毙U它頓了頓,“如果你們真的不知情,那就是這兄妹二人湊巧也開始行動了?”
焰白聽著,思量了起來——銀翮會去找金鰩,雖然出人意料,但也是情理之中,多半是夙川將事情告訴了銀翮,銀翮就決定搶在魔界進犯天界之前先找上了門去??蔀槭裁磿湍蠗n一起?莫非是銀翮想著借此機會把魔界重新?lián)屵€給南梟?倒也說得過去……
蠻它見焰白一直沒有反應(yīng),有些無趣。她皺著眉頭想了又想,嘀咕道:“我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又說不上來……”她又苦惱了好一會兒,沮喪地嘆了口氣后,忽然指了指身上的披風(fēng)問道,“哎對了!這個你到底還要不要了?”
還在琢磨魔界之事的焰白愣了愣,尷尬之下質(zhì)問過去:“你們妖族難道不知男女有別嗎?”
蠻它歪過腦袋,像是不明白焰白為何反應(yīng)這么大似的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噢!你說的是雌雄之分吧,那當(dāng)然是有的?!?p> 焰白無端又提了提嗓門:“那你還一絲不掛!三界之內(nèi),你看哪個女子不……不穿衣服就出門的?如此招搖過市,成何體統(tǒng)!”
蠻它有些無辜地看著焰白:“你誤會了吧……不同于你們生來便是人形,我們妖族是有真身的啊,平日里我都以真身示人,是因為要見你才化成了人形。”
這才反應(yīng)過來的焰白面露羞色:“那……那你也以真身見我便是。”
蠻它無語地看著他:“我以真身見你,你也聽不明白我說話啊?!闭f罷,她站了起來,只見她淺褐色的雙眼又騰起上次那種藍色的氣焰,隨后,一道強光驟然亮起,刺得焰白忍不住閉上了眼。等他再睜開眼時,眼前赫然站著一頭白狼,這會兒焰白系在她身上的那件披風(fēng),看起來就很突兀了。
變回真身后的蠻它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妖氣,要比化作人形時更強上數(shù)倍。她沖焰白咧了咧嘴,下一瞬竟猛地向前一躍,直接把猝不及防的焰白從屋頂上撲倒了下來。焰白重重地摔在地上,而撲過來的蠻它卻沒有從他身上下來。
蠻它的咽喉出傳出一陣低吼,她藍色的眼眸綴在純白的絨毛之間,顯得妖異而冷冽。隨后,她拿鼻子蹭了蹭焰白的臉,才往后退了幾步。
焰白支起身子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只見她眼中的藍色氣焰又是一亮,同樣的一道強光過后,她又化成了人形。
蠻它一臉得逞似的笑笑:“是吧?聽不明白吧?”
焰白憋屈地爬了起來:“蠻俗不堪!”
蠻它立馬不服氣地上前一步:“嚯!你戰(zhàn)神這些年來滅的妖可不少!而且我族之王可是死在和你爹的那場戰(zhàn)事之中,我們完全可以說是大半個仇人!剛才沒咬你已經(jīng)很講禮節(jié)了!”
“那些妖物四處作亂,若不滅之難道任由他們?yōu)榈溔??”焰白也理直氣壯地反問回去?p> “所以我才沒咬你嘛!”蠻它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算了,動不動就端出一副上神架子,你還是趕緊回去守著你的天界吧,我總覺得這事兒還沒完?!?p> 焰白有些無奈,而最近發(fā)生的這一系列事情更是加深了他心中的那股隱隱的不安,一樁樁、一件件,千絲萬縷地交織疊錯,又讓人理不出什么頭緒來。一如蠻它所說的,這波浪潮似乎只是才剛剛開始往高處涌動,最后真正拍打下來的,還不知是怎樣的巨浪。
無極天都·九霄·天宮
黑夜將至,這會兒已經(jīng)到了夙川該去日月崖布星的時辰,他從北門來到天宮正門外,準(zhǔn)備找影戎替自己回北門看守一會兒。結(jié)果本該守在正門的焰白卻不知去向,只有影戎獨自一人正專心致志地盯著結(jié)界。
夙川走上前問道:“我哥呢?”
影戎連忙對著夙川補上了禮:“見過殿下,戰(zhàn)神殿下方才說有要事要辦,也沒說去哪兒,不過說是很快就會回來。”
夙川點點頭:“那我在這里等他,你先去……”
“誒!回來了!”夙川的話還沒有說完,影戎就指了指他的身后,隨即對著正往這邊走來的焰白行了禮:“戰(zhàn)神殿下?!?p> 夙川回過頭,看見焰白白色的鎧甲上沾著零星污跡,微微皺眉:“你怎么了?”
焰白神情閃爍,竟有些心虛地搖了搖頭:“沒……”
夙川以為焰白與誰交了手,哪能放心?:“出什么事了嗎?”
“沒有。”焰白尷尬地撓了撓頭,帶著夙川來到了一旁,才解釋道,“蠻它找我,我便去了一趟巖州?!?p> “她跟你動手了?”夙川追問。
“哎呀,不是不是?!毖姘谉o奈地笑了起來,“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夙川無語地看著他,又打量了他片刻,見他局促慌亂,夙川忽然邪笑一下,“你可知你現(xiàn)在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哥,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這話說得焰白面紅耳赤,急急否認(rèn)道:“你說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看上那么個蠻橫妖物?”
夙川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那她找你何事?可是魔界又有什么動靜?”
說到這事,焰白又重新嚴(yán)肅了起來,從夙川的反應(yīng)來看,恐怕他也對銀翮已經(jīng)去過魔界的事一無所知。焰白稍稍捋了捋頭緒,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將魔界的事情告訴銀翮了?”
一扯到銀翮,夙川總是不由自主地緊張,他點點頭:“怎么了?”
焰白頓了幾秒:“金鰩死了……聽說是……銀翮去了沉冥宮?!?p> “……”夙川大驚失色,他完全沒有想到銀翮會如此行事——雖然銀翮未曾明說,但是夙川明白,一直以來她心里都厭惡極了體內(nèi)這股鬼靈之力。她抄經(jīng)、避世、沒日沒夜地讀各種艱深的古籍,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抑制住鬼靈無端的狂躁,努力地壓制鬼靈的本性。而她會去魔界找金鰩,顯然是為了保護天界不受進犯。早知如此,就不應(yīng)該告訴她這些……
焰白見夙川滿臉的自責(zé),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而夙川越想越覺得內(nèi)疚,最讓他感到痛苦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干點什么。甚至,從一開始他就一直在添亂。當(dāng)初銀翮體內(nèi)的封印松動也是因為自己貿(mào)然渡去的千年修為造成的;到后來自己在卯剎海底托了大,更是害得銀翮為了救自己而覺醒了鬼靈;現(xiàn)在銀翮又為了保護天界,承受著她最不想承受的……
事到如今,為何越想彌補,就越是萬劫不復(fù)?
夙川滿目神傷,將臉深深地埋了下去:“我先去布星了?!?p> 焰白并不明白這其中的細枝末節(jié),但他知道,夙川一定在責(zé)怪自己沒有保護好銀翮??墒乱阎链?,他縱使想安慰夙川,也說不上什么管用的話。他望著夙川遠去的背影,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無極天都·無極齋
今早從沉冥宮出來之后,銀翮就立馬回到了無極齋。那會兒凰元君還在煮茶,見到銀翮眼中血色濃郁,本想調(diào)笑兩句緩緩她的狂躁感。但銀翮神情嚴(yán)肅,硬是讓凰元君把到了嗓子眼里的調(diào)侃又咽了回去,凰元君眨巴眨巴眼睛:“怎么了?”
銀翮皺著眉頭在無極齋內(nèi)堆著的書卷中翻找了好一會兒,像是并沒有找到她想找的東西,她思量片刻走到了凰元君跟前:“在我之前,除了羅剎,可還有別的鬼靈?”
凰元君搖了搖頭。
銀翮臉上的憂慮更甚:“那——羅剎會不會還活著?”
這話聽得凰元君整個人都顫了顫,他難得露出驚恐之色:“你何出此言???”
“我剛才見到南梟了?!便y翮回道,“他身上有鬼靈之氣,看起來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被他煉化進了骨血之中,身上的血脈都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雖然催動起來還只有幾成力道,但煞氣濃重莫測……若除我以外就只有過一個鬼靈,那多半是羅剎還活著?!?p> “……”凰元君蹙緊了眉頭,糾結(jié)得他一臉的褶皺都更深了些。雖然銀翮得出的結(jié)論實在太不可思議,但她所描述的南梟身上的這股鬼靈之氣,倒真的和羅剎當(dāng)年一模一樣,若真如此,那這事情就大了。
凰元君在腦中摸索了良久,還是沒想出什么能憑空練出鬼靈之氣的方法,他來回踱著步,苦惱地耷拉著臉:“這事兒蹊蹺,容老夫琢磨琢磨……若真是羅剎還活著,那他自己在何處?又為何要渡氣給南梟?”
銀翮又何嘗不是一頭霧水?她沉思片刻后說道:“我想去一趟卯剎海底?!?p> 凰元君攔住她:“你先將魔界之事與老夫說說?!?p> “我殺了金鰩。”銀翮嘆息一聲,臉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別的表情,“這會兒南梟應(yīng)該已經(jīng)坐回了魔君之位,其他的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
“女娃娃……”凰元君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可是已然接納了鬼靈?”
方才銀翮進門時他就察覺她身上戾氣頗重,便猜到金鰩多半已經(jīng)丟了性命,但只以為銀翮是還沒緩過勁來。可這會兒銀翮看起來明明平靜得很,她眼中的血色卻絲毫沒有要淡下去的跡象,這讓凰元君不禁感到憂心。
銀翮瞥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凰元君尷尬地愣了愣,隨后又恢復(fù)不正經(jīng)的模樣,嘿嘿嘿地笑了起來:“好事好事,自己和自己對著干才折磨人,你看你現(xiàn)在,多有精神……”發(fā)現(xiàn)銀翮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冷,凰元君識趣地閉上了嘴。
不過說實在的,凰元君倒是真的希望銀翮能接納鬼靈之力。他知道銀翮始終都在和體內(nèi)的鬼靈之性抗?fàn)?,他也明白銀翮是怕失控、怕殃及無辜、怕牽連身邊的人,但越是這樣不接受自己,哪天爆發(fā)起來才越是一發(fā)不可收拾。但鬼靈本性到底是殘暴的,就比如從前的銀翮面對將死的鳥兒時會想辦法將它救活,但現(xiàn)在銀翮可能會讓它死快一點。
凰元君回到茶桌邊替銀翮倒了杯茶:“這事兒恐怕很快就會傳到九霄,你要不要等見過夙川之后再去?”
提及夙川,銀翮的神情柔和了不少,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去去就回,若他來了,讓他等我。”
凰元君點點頭:“行?!?p> 于是,銀翮便去了一趟卯剎海底,只是臨近正午時分的卯剎海底靜如死水,她探了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如今三界之內(nèi),與羅剎有關(guān)的就只有此處,若這里沒有線索,就更沒有別的頭緒了。
從卯剎海底出來,銀翮又去了一趟魔淵,原本只是抱著如有萬一的心態(tài),順便過去看一眼而已,然魔淵底部,屠戈七零八落的骸骨讓銀翮甚是驚異??磥磉@魔淵與南梟之事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此地又恰好與卯剎海相鄰,或許還能找到有關(guān)羅剎的線索。
銀翮催動法術(shù),凝了一團光亮照明,飛身在魔淵里探了快一個時辰,然而除了無邊的黑暗以外,再無其他。銀翮回到屠戈的尸骸處琢磨了起來——或者等卯時再來看看?
除了這個念頭以外,銀翮也再想不出其他主意了。所幸這趟并不算全無收獲,眼下再耗在這里也是浪費時間,銀翮收了法術(shù),回到了無極齋。
凰元君手里捧著一卷書冊迎了上來:“如何?”
“還沒找到什么線索?!便y翮搖搖頭,“不過我還是懷疑卯剎海底別有玄機——魔淵內(nèi)屠戈的尸體只剩下骸骨了,按理說不能這么快吧?”
凰元君連忙應(yīng)道:“不能不能,屠戈好歹也是小十萬歲的神獸,哪能這么快就爛得只剩骨頭啊?”他又?jǐn)Q巴起了臉來,“那這事兒是越來越蹊蹺了?!?p> “我明日卯時再去一趟?!便y翮看了一眼無極齋內(nèi),“夙川來過嗎?”
凰元君搖搖頭:“還沒呢,估計還不知道呢吧。”
“嗯……”銀翮有些惆悵地點了點頭,又從無極齋出來,去后山清泉泡了一會兒。今日在那些地方奔走,身上沾的盡是難聞的味道。銀翮能想象夙川得知她自作主張之后會有多焦心,若找上門來再看見自己這狼狽模樣,更是給他添堵。
讓銀翮沒有想到的是,她梳洗完畢,一直等到夜深了,夙川都沒有出現(xiàn)在無極齋。這讓銀翮焦慮起來——難道是還不知情?
她心神不寧地推開了無極齋的門,抬眼一看,漫天星輝紛繁復(fù)雜,看得銀翮心頭一沉:“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