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惡鬼

　　幽暗的大牢里，簡清禾一行四人向著大牢最深處走去。不知道是因?yàn)樽约旱那榫w的原因，還是確實(shí)如此，自從進(jìn)到深處之后，空氣就變得十分的壓抑。

　　領(lǐng)路的獄官早在之前就離開了，遠(yuǎn)山本就不是多話的人，關(guān)在深處的人，就像是已經(jīng)去掉半條命的人一般，只呆在牢房里讓人看不清面容，是以在這光線昏暗的刑部大牢深處，一行四人都格外的安靜。

　　那深處的審訊房里驀然傳出的凄厲慘叫聲，嚇了簡清禾他們一跳，就連身為男孩子的吉安，身子都狠狠地抖了一下。

　　遠(yuǎn)山卻像是并沒有聽見一樣，仍舊往前走著。只是走了沒兩步，才發(fā)覺身邊的主仆三人并沒有跟上，便頓住腳，轉(zhuǎn)身看向簡清禾：

　　“小姐？”

　　遠(yuǎn)山想問簡清禾怎么不走了，只是見他們?nèi)硕紳M眼驚恐的看著審訊房的大門，瞬間就了然了：

　　“審訊犯人難免會用刑，熬不住叫喚出聲也是在所難免，您若是害怕，可以在外面等一會，我進(jìn)去請少爺出來？”

　　簡清禾看向遠(yuǎn)山，這會也鎮(zhèn)定下心神，面色平靜地往前走去：

　　“沒關(guān)系，來都來了?！?p>　　事實(shí)上，簡清禾都差不多模糊了自己來找簡瀲樞的目的了，最開始復(fù)明的激動喜悅也因?yàn)檫@段路的惴惴不安而消失殆盡了。只不過總是下意識的記得，自己要給簡瀲樞一個驚喜，一定要自己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才會是驚喜。

　　差不多就是執(zhí)念吧。

　　遠(yuǎn)山走到門前，抬手推開緊閉的審訊房的大門，簡清禾站在她身側(cè)錯后半步的位置。門一開，簡清禾抬眼一掃，就看見了蹲在那邊的兩個人。

　　可是就是這一眼，讓簡清禾的瞳孔驟然放大，滿眼令人窒息的恐懼。審訊房并不算小，除去靠墻的架子上陳列的各種刑具、審訊官坐的椅子和要用的桌案、一個填滿了燒得通紅的碳塊的火盆，再就是排成一排的三個十字木架，上面還有纏了一圈圈的鐵鏈，這個應(yīng)該就是用來綁住受刑犯人的。

　　這會審訊房里并沒有多余的獄卒，就只有簡瀲樞和一個受刑的犯人。那犯人是個看起來中年卻體格強(qiáng)壯的男人。他赤裸著上身，整個人就像是脫力了一般往前傾斜，要不是因?yàn)榻壷蔫F鏈?zhǔn)`了他的身體，估計已經(jīng)趴在了地上。因?yàn)橥纯?，他閉著眼緊皺著眉頭，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滑下來，最終滴落在地上，洇濕了地面。

　　他身上的皮肉，被人一塊一塊的剜掉了，鮮血不斷從那些傷口處涌出來，然后順著他赤裸的身體滴落在地上。

　　而地上，一塊塊白色的東西伴隨著猩紅的血液，零零散散的，仔細(xì)看去，那正是從他身上剜下來的皮肉。

　　簡瀲樞還是像往常一樣，穿著那身制造低調(diào)而精致的錦服，稱得他頎長的身子顯得有些單薄，卻還是讓人覺得是一位謙謙公子?？墒乾F(xiàn)在，他就站在那犯人面前，微微彎著腰，以期目光平視地看向犯人的眼睛。他的手中，隔著一塊白色的帕子，捏著一塊狀似從犯人身上剜下來的皮肉，緩緩地在那犯人的臉上滑過，堪堪碰觸到他的唇角。那張俊美的臉上，還帶著輕輕淺淺的冷笑，充滿了鄙夷，又似乎有些瘋狂。眼前這樣的場景，就好像下一瞬，他就會帶著這樣的表情，把手里的東西，狠狠塞進(jìn)犯人的嘴里！

　　“主子?！边h(yuǎn)山見慣了比這更加殘忍的手段，自然覺得無什么所謂，不過他可沒忘了身邊跟著什么人，是以出聲喚道。

　　簡瀲樞聽到身后的聲音，轉(zhuǎn)身看過來，正看見仿佛見了鬼一般滿臉驚恐地看向自己的簡清禾，他也愣住了。

　　眼睛恢復(fù)了？！

　　那雙漆黑的眼睛，終于不再是空洞無神的樣子。簡瀲樞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簡清禾的眼睛復(fù)明了，賈旭說的果然沒錯。

　　可是看見她那恐懼的模樣，想到自己現(xiàn)在正在做的事情，簡瀲樞腦子里也空白了一下，原本還冷酷無情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繼而又是往日那副諱莫如深的表情。

　　扔掉手中的東西，抬腳向正愣在那里的簡清禾走去。

　　可是看著他的靠近，從心底散發(fā)出來的恐懼，頃刻間滲透到了她的四肢百骸，讓她想不顧一切地轉(zhuǎn)身逃走，離開這里。

　　這里根本不是牢房、不是什么審訊房，這里簡直就是動用私刑的地獄，而簡瀲樞，壓根就是個惡鬼！一個徹頭徹尾的陰司厲鬼！

　　可是動不了！

　　她的腳就像是被鋼釘釘住了一般，根本動不了。

　　不僅是腳，就連身子也都不聽自己的使喚，僵硬得連血液都沒有在流動一般。

　　簡瀲樞走到簡清禾的面前，盡量放松聲音：

　　“你的眼睛好……”

　　啪——

　　就在簡瀲樞的手快要撫上簡清禾的眼睛的時候，那逼近的溫度終于喚回了簡清禾對于身體的控制權(quán)。她下意識地狠狠揮開簡瀲樞的手，就像是碰到厭惡至極的東西一般，連一點(diǎn)點(diǎn)的觸碰都讓她不能忍受。尖利的聲音從她的口中發(fā)出：

　　“別碰我！”

　　清晰的聲響、失態(tài)時發(fā)出的急促聲音，讓這個房間里一時間詭異地安靜下來。

　　吉安和紅雨跟在簡清禾的身后，還并沒有邁進(jìn)房間里，是以完全不知道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突然間，兩位主子之間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而簡清禾猛然的動作，讓簡瀲樞也沒有想到，被她用力打偏的手，頓在半空中。他伸出手想要去拉住她，腳步不由往前邁去：

　　“簡清禾，這是我……”

　　可是簡清禾壓根聽不進(jìn)去他說的話，見他靠近自己，只是控制不住地往后退。

　　終于，精神上的恐懼攀上頂峰，簡清禾再也顧不上其他，奮力地轉(zhuǎn)身逃跑。

　　“哎、小姐！”

　　“小姐！”

　　紅雨和吉安一時愣神，只能向簡瀲樞行個禮，便趕緊去追簡清禾了。

　　“遠(yuǎn)山，把小姐送回府！”簡瀲樞見簡清禾落荒而逃的背影，立馬開口吩咐到，聲音里也帶著三分焦急。

　　“是！”遠(yuǎn)山也沒有想到會鬧這么一出，領(lǐng)命趕緊去追了。

　　遠(yuǎn)山一邊追，一邊想起，往常自己來的時候，簡瀲樞已經(jīng)審?fù)攴溉肆?，而今天自己是跟著馬車來的，自然是來早了，簡瀲樞還沒有結(jié)束審訊。而且平時簡瀲樞都是用些極端特殊的手段，逼著犯人不得不吐出所有的事情，像今天這樣血腥的，雖然也會有，但是到底不頻繁，可偏偏就今天被簡清禾撞見了。

　　也是要了親命的湊巧！

　　簡瀲樞……

　　簡瀲樞……

　　簡瀲樞……

　　簡清禾的腦子里一片混亂，只是急急地往回跑，她甚至都沒有看腳下的路。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大，那些從牢房里向她伸出來的手臂，伴著亂糟糟的叫喊，讓她覺得恐懼無比，好似她就是站在地獄里一般，這里的惡鬼全都虎視眈眈地看著她，仿佛下一瞬，就會撲上來，生吞活剝了自己。

　　腦海中，在審訊房中的那一幕，怎么也揮之不去。她逼自己不要去想，逼自己不要再去回憶那個畫面，可是越是這樣，那場景越是清晰，甚至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放大了在她的眼前，一遍遍像是要刻在她的腦海里一般。

　　怪不得坊間傳聞沒有簡瀲樞審不出的犯人，怪不得他年紀(jì)輕輕就有這么多人懼怕他，原來如此啊，這樣變態(tài)的手段，簡瀲樞他……

　　壓根就不是人！

　?。?！

　　簡清禾突然感覺到，身后有人正在靠近自己！

　　是簡瀲樞！

　　猛然回頭，驚魂未定地看向來人。待看清楚來人之后，她才稍微的冷靜下來。

　　是遠(yuǎn)山。

　　“小姐，主子讓我送您回府?！边h(yuǎn)山站在簡清禾的面前，冷靜地說道。遠(yuǎn)山能理解簡清禾現(xiàn)在受到驚嚇的狀態(tài)，只是不知道竟然會這么強(qiáng)烈。自從自己跟了簡瀲樞以來，除了那些淪為階下囚的犯人為了呈口舌之快以外，還從來沒有人如此強(qiáng)烈地對簡瀲樞表達(dá)不滿和厭惡。

　　跟著簡清禾往回走，遠(yuǎn)山的心里不由地想到，回頭簡瀲樞會不會因?yàn)檫@事怪罪自己？

　　應(yīng)該……不會吧……

　　另一邊，還在審訊房里的簡瀲樞，因?yàn)楹喦搴痰氖虑?，心情變得很糟糕。他知道簡清禾現(xiàn)在對于自己的恐懼，可是他不知道，這份恐懼，會帶來什么樣的結(jié)果。

　　因?yàn)檠劬κ鞯脑颍喦搴滩徽撌浅鲇谑裁礃拥男膽B(tài)，確實(shí)對自己的態(tài)度變了很多。她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是變成了溫順、依賴自己的簡清禾。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終于慢慢向著他所期望的方向發(fā)展，他開始覺得，自己曾經(jīng)期望的東西，正在一步步實(shí)現(xiàn)。

　　如果沒有今天這樣的事情，是不是兩個人的關(guān)系，能就這樣順利走下去？

　　……

　　腦中一時間思緒紛亂。

　　過了良久，再抬起頭時，他的臉上沒有了剛剛的慌亂與擔(dān)憂，有的，只是如同以往一般，沉穩(wěn)冷靜的面容。

　　朝堂上波譎云詭，自己想要往上爬，就必須用些手段。不論是與同僚之間的相互傾輾，還是參與皇子的奪嫡之爭，亦或者在審訊時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都不過是為了實(shí)現(xiàn)自己想要的，是自己采取的最合適的手段。簡清禾看見了，便就看見了，也沒什么不好，遲早會要她看見的。

　　抬手合上審訊房的大門，簡瀲樞轉(zhuǎn)身，向綁住的犯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