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
“小姐,夫人,不好了!”
管家忠叔一路小跑進了主子房,差點摔個趔趄。
“阿忠你跑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說?!?p> “啟稟夫人、小姐,小的剛才出了趟門,誰知聽到路上的人紛紛在說,咱們老爺回來了,但是是被邊關(guān)的將軍押送回京的,不知什么事情得罪了皇上,現(xiàn)在被拉去午門準備斬首呢!小的也不知道此事真假,只得趕快回來稟報夫人小姐!”
“什么?”
菡汝聽到這個消息,手一松,手中的茶杯便落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她只感心中氣血上涌,一股血從口中噴出,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夫人!”
屋里丫鬟下人們亂作一團,強忍住劇烈的心跳,惜靈迅速作出決斷:“快去,請大夫來,你們幾個,把夫人抬去床上安置好,我沒回來之前,誰也不許再提起老爺?shù)南?!?p> “是!”
惜靈拿起隨身短劍,便沖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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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煥皇城,午門,午時。
長長的罪狀用毛筆寫在牛皮上,韓世宏穿著白色的囚服,跪在刑場上。
監(jiān)斬官抬頭看了看移向頭頂?shù)奶?,刺眼的陽光讓他只得瞇著眼睛看向前方。
周圍全是圍著看熱鬧的老百姓,嘴里正在七七八八地嘰嘰喳喳。
“哎,你說這韓將軍到底犯了什么事?聽說他們是打了勝仗回朝的,皇上不是應(yīng)該嘉獎么,為何還要斬他呢?”
“是呀,韓將軍大大小小也立了不少戰(zhàn)功了,要是沒有他,咱們大煥王朝也沒有如今的太平安康。這……果真是狡兔死、走狗烹??!”
“你不要腦袋了?敢這樣胡說!天子的心意誰敢揣測?就是立了再大的軍功,得罪了皇上,那掉腦袋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我倒是聽說啊,這韓將軍犯的可是誅九族的死罪呢,如今皇上只殺他一人而不株連家人,已經(jīng)是莫大的恩典了!”
“誒,你看那牛皮上密密麻麻,寫的是什么啊?”
“我看看!噢,原來是這樣!那上面,寫的是韓將軍的罪狀!欺君……通敵叛國……天哪,這韓將軍犯的可是欺君叛國的死罪呢,難怪皇上要斬了他!你們可別再多嘴了,這樣的人,就算以前有再大的功勞,現(xiàn)在也是比咱們都還不如的人了,快都別說了,看著就行了!”
監(jiān)斬官又看了看頭頂?shù)年柟猓倏戳丝粗羔橁幱耙呀?jīng)移至午時的日冕。
“時辰到——斬立決!”
監(jiān)斬官將令牌從簽筒中抽出,順手拋了出去。
“啪”地一聲,硬木著地,預(yù)示著這位戎馬半生的忠臣,生命的終結(jié)。
惜靈跑到刑場,在人與人留出的縫隙處看著刑場內(nèi)的一切。
剛才老百姓那些嘰嘰喳喳的話語,一字不落地鉆入她的耳朵,她卻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爹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原本想好的啊,這次回來,他們就要歸隱山林,去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家人過無憂無慮的生活。
怎么轉(zhuǎn)眼之間,爹爹就成了犯誅九族大罪的,通敵叛國的罪人?
不可能,這不可能!
她捏緊手中的劍,卻被圍得水泄不通的伸長脖子的看客,阻擋得無法向前移動絲毫。
韓世宏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女兒,他緊緊盯著惜靈,微不可查地沖她搖了搖頭,雙眼中滿是悲憤與委屈。
“逆賊韓世宏,你還有什么話說沒有?”
監(jiān)斬官揚著聲音問他。
“罪臣韓世宏,對罪責(zé)供認不諱,并叩謝皇恩浩蕩!唯今只希望我的家人好好生活,莫要再想更多!”
韓世宏睜大雙目緊緊盯著惜靈,仿佛在告訴她,不要再去追尋這一切背后的原因。
惜靈雙眼蓄滿淚水,卻在一瞬間,明白了父親的苦心。
一世忠良的老父親在生死關(guān)頭對著自己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并愿意永遠背上叛國的罵名……他這是在用自己的命,換母親和她的平安呀!
爹爹……
惜靈生生壓住自己想要瘋狂沖向父親的腳步,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倒流,凝結(jié),被冰凍。
她周圍的世界似乎都變成了無聲,所有人的動作都變成了慢鏡頭。
她瞪大雙眼看著劊子手抽出插在父親背后的木牌,瞪大雙眼看著劊子手高高揚起手中的鬼頭刀,明晃晃的刀身反射著正午刺眼的陽光,只晃了一瞬,惜靈繼續(xù)瞪大雙眼,看著那把刀,毫不猶豫地揮向父親的脖頸。
鮮血從傾斜的角度,緩慢地噴灑飛揚出來,濺了劊子手一臉一身,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鬼頭刀繼續(xù)前行,毫無阻攔。
父親的頭就那樣被砍了下來,“咕?!币宦暎袈湓诹说厣?。
她看到劊子手上前一步,抓住父親的頭發(fā),將頭顱拎起掛在牛皮罪狀的旁邊,掛在午門那根高高的橫懸的木梁上。
惜靈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切發(fā)生,耳邊的世界變成了無聲。她只能聽到,自己心臟緩慢破裂的聲音。
有一股瘋狂的怒吼從心底升起,最終卻生生哽在了喉嚨,化作無言。
不,不可以……要忍耐,不能讓爹爹的苦心白費……
但惜靈心里的雨,早已下成了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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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監(jiān)斬官劊子手都紛紛離去,直到周圍看熱鬧的老百姓都漸漸散去。
直到傍晚來臨,直到夜幕初降……
惜靈就這樣,始終握著手中的短劍,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的眼前不斷重復(fù),重復(fù)那個,眼看著自己身生父親受到屈辱的畫面。
轟隆隆……
天降暴雨。
只是一瞬間,雨水就把惜靈澆了個透。
暴烈的雨水混合著電閃雷鳴,似乎在哀怨韓世宏受到的不公。
雨水很快將斬首臺上的血水沖刷了下來,那些她的至愛的血,就這樣隨著雨水,流向了她的腳邊。它們爭先恐后地來到惜靈身邊,最終又被雨水,推向更遠的虛無。
這兒干干凈凈,再沒有一絲血色,似乎這里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般。
可惜靈的心,卻在這一刻爆裂開來,變成碎片,被風(fēng)一吹,化作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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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靈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拖著沉重的雙腿走回將軍府的。
她只記得電閃雷鳴,一道道紫光劈在頭頂上空又炸裂開來時,她跪在父親的頭顱前淚如雨下。
韓世宏的雙眼沒有閉上。
他的生命已然逝去,可他仍舊想瞪大雙眼,看清這個黑白顛倒,善惡不分的世界,看看究竟是誰,讓他走到了如今這般境地。
“爹爹,您放心,上天入地,女兒一定查到是誰害了您,女兒一定不讓您含冤受辱而去!爹爹泉下有知,保佑女兒!您一路好走,不要……不要擔(dān)心我和娘……靈兒……靈兒會替您好好照顧她!”
哽咽著聲音,惜靈啞著嗓子,在狂風(fēng)暴雨中悲切地嘶喊。
淚水夾雜著雨水,她已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她想不明白。
一世忠良,兩袖清風(fēng)的老父親,為了這個國家,拋頭顱灑熱血,上了戰(zhàn)場從來沒說過一個“不”字,受了大大小小的傷從來沒有皺過一下眉頭。
他像天神一樣帶領(lǐng)士兵們保衛(wèi)著這個國家,而這個國家,回報給父親的又是什么?
一場捷報傳來,最大的功臣,突如其來變成了逆賊,皇帝說斬就斬不容分毫解釋。
他用性命守住了百姓的平安,而百姓卻在保護他們之人的斷頭臺邊,看著熱鬧。
面對罪狀上條條莫須有的陳述,沒有一個人提出絲毫疑問,那般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冷漠,看來簡直叫人心寒。
蒼天不公,為了自己的私欲,每個人都選擇了旁觀和沉默!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
哪怕黑白顛倒也不應(yīng)該泯滅良知??!
爹……爹您死的不值!??!
您放心,這一切,靈兒都會為您一一討回來!
您千萬別怨恨這個世界,因為怨恨,是靈兒今后要做的事!
惜靈對著韓世宏高懸在半空中閉不上眼的頭顱,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每一下,都極深,極慢。
她將所有的愛與悲憤,都化作這三個響頭,每磕一下,都送父親,去往更遠的極樂世界。
“爹爹,您做了一輩子的好人,未來,惡人就讓女兒來做。我倒要讓這個世界看看,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什么是蒼天,什么是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