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并不是袁玥。
雖然他騎著袁玥的赤兔胭脂獸,但他并不是袁玥。
他的身軀和袁玥相比更加沉重,他的腳步也比袁玥更加笨拙。
所以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間,上官小菊就已經(jīng)知道,他不是袁玥。
可是他為什么會騎著袁玥的馬,既然他騎著袁玥的馬,那袁玥又在哪里?
“在下覃良友,是……是一名秀才。”
他的聲音雖然慌亂而急促,但卻依舊溫暖的像一縷春風(fēng),溫潤清朗。
他的頭發(fā)散亂,臉上也早已沾滿了灰塵和汗水,但卻依舊掩蓋不住那張冠玉般的俊秀容顏。
無論是破損的衣衫,還是臉上的灰塵,非但不能遮蓋住他的光輝,反而襯托出一種別樣的風(fēng)情。
所以花露水正在癡癡的盯著他,她的雙眼里充滿了沉醉,她的面頰上也不由的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紅暈,好像晨起天邊的紅霞。
就連她的心都不由的跳的快了幾分。
任何一個年輕的女子見到他,恐怕都會被他深深的迷住,就連魂魄恐怕也會被他勾了去。
這世間有些人仿佛生來就是會勾人的,女人如此,男人也是一樣。
覃良友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上天仿佛對這樣的人也總是會多一些眷顧,所以別人在面對他的時候,也總是更加的溫柔,更加的和善。
只可惜他面對的不是別人,是上官小菊。
上官小菊看不到他的俊俏容貌,也不太在乎他的聲音是否動人。
所以他的神情依舊冷峻,聲音也依舊冷的像一塊湖底的寒冰:
“袁玥為什么沒有來?”
覃良友道:“她恐怕來不了了?!?p> 上官小菊道:“為什么?”
覃良友長長的嘆了口氣,語氣里充滿了悲傷:“她遇上了一些麻煩?!?p> 上官小菊道:“什么麻煩?”
覃良友道:“她殺了人。”
花露水不由的有些吃驚,但上官小菊的聲音卻依舊平靜:“殺人對她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p> 覃良友道:“只可惜她殺了不該殺的人?!?p> 上官小菊道:“她殺了誰?”
覃良友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馮幽靜?!?p> 上官小菊道:“馮幽靜是誰?”
覃良友道:“馮幽靜是個乞丐?!?p> 上官小菊沉默。
花露水卻不由的吃了一驚:“他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乞丐?!?p> 上官小菊道:“哦?”
花露水道:“你知不知道丐幫?”
上官小菊撇撇嘴道:“我知道,不光知道,而且知道的很清楚?!?p> 花露水道:“那你知不知道‘丐王’馮雪松?”
上官小菊搖搖頭:“我不知道?!?p> 花露水輕輕的踱步:“丐幫幫主是金不換,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p> 上官小菊點(diǎn)頭:“是?!?p> 花露水道:“金不換有個同門師弟,就是馮雪松?!?p> 上官小菊道:“可我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p> 花露水嘆了口氣:“這并沒有什么奇怪的,江湖上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并不多。只是……”
上官小菊道:“只是什么?”
花露水道:“只是他最近不知什么緣故,竟然一怒之下反出了丐幫,另立門戶,自稱為‘丐王’。就連金不換也對他無可奈何。”
上官小菊道:“這是件好事?!?p> 花露水微微一怔:“好事?”
上官小菊道:“丐幫雖然號稱天下第一大幫,不過也都是些雞鳴狗盜的鼠輩?!?p> 花露水道:“只可惜他做的事情也并不比丐幫強(qiáng)多少,非但如此,反而比丐幫更加惡劣?!?p> 上官小菊道:“他的武功應(yīng)該很不錯。”
花露水道:“豈止是不錯,據(jù)說他曾經(jīng)是丐幫的第一高手?!?p> 上官小菊道:“既然如此,他為什么要背叛丐幫?”
花露水道:“只不過因?yàn)樗馓^暴躁乖戾,為人也過于剛強(qiáng)莽撞,所以一直以來在丐幫的地位并不高?!?p> 然后她又道:
“可是他來到長安的這幾個月,就已經(jīng)收服了這里所有的丐頭,而且最少已經(jīng)有十三個江湖上成名的高手?jǐn)≡诹怂氖掷?。就連大名鼎鼎的路難行也被他打的骨斷筋折,吐血而亡?!?p> 上官小菊道:“你說的路難行,是不是就是當(dāng)年擊敗鐵算盤歐陽大的攔面叟路難行?”
花露水點(diǎn)頭:“不錯。就連路難行都不是他的對手,那你總應(yīng)該知道他的實(shí)力有多強(qiáng)?!?p> 上官小菊嘆了口氣道:“那么馮幽靜,是不是就是‘丐王’馮雪松的徒弟?”
花露水道:“他不光是馮雪松的徒弟,還是馮雪松唯一的獨(dú)子?!?p> 上官小菊苦笑一聲,道:“袁玥并不是一個莽撞的人,她為什么要?dú)⑺礼T幽靜?”
覃良友嘆了口氣:“她出手擊殺馮幽靜,不過是為了救一個人?!?p> 花露水道:“為了救誰?”
覃良友的聲音里充滿了苦澀:“我。”
花露水不由的苦笑一聲,面前的男子滿面灰塵,原本整潔又華貴的月白長袍,現(xiàn)在已經(jīng)沾滿了泥土污垢,就連袖子也破了兩個大洞,顯然是在路上遇到了強(qiáng)人。
覃良友本就是個清秀文弱的書生,這樣的人自然很容易遭到強(qiáng)人的覬覦。
覃良友道:“我本想趁著夜晚趕路,來參加今日在長安舉行的賽詩會,沒想到剛進(jìn)城就遇上了剪徑的馮幽靜,若不是袁姑娘出手,我只怕早已糟了馮幽靜的毒手?!?p> 上官小菊道:“你既然逃出來了,那么袁玥呢?”
覃良友嘆了口氣,眼神里充滿了悲涼:“我不知道,袁姑娘讓我騎她的快馬逃走的時候,她還在和馮幽靜手下的乞丐廝斗?!?p> 花露水道:“她一定還活著,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死。她若是死了,消息一定很快就會傳遍整個長安城?!?p> 上官小菊輕輕的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摸索著走進(jìn)客棧。
花露水看著他,大聲道:“你做什么?”
上官小菊又坐回原來的位置:“等?!?p> 花露水道:“等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坐在這里,什么都不做?!?p> 上官小菊道:“這并不難理解?!?p> 花露水道:“袁玥遇到了大麻煩,你就只是坐在這里等?”
上官小菊倚靠在墻邊:“是?!?p> 花露水道:“為什么?”
上官小菊淡淡的道:“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花露水道:“你總應(yīng)該幫她一把的?!?p> 上官小菊道:“哦?”
花露水粉拳緊握:“她若是活著,你就應(yīng)該幫她解圍,她若是死了,你也應(yīng)該幫她買副棺材,然后幫她報仇?!?p> 上官小菊道:“你莫要忘了,我來這里是要?dú)⑺?。?p> 花露水點(diǎn)點(diǎn)頭:“是?!?p> 上官小菊抬起頭,一雙空洞的眼睛正對著花露水的臉:“那我為什么要幫她?”
花露水道:“她畢竟是你的朋友。更何況‘丐王’馮雪松并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上官小菊冷冷的道:“她只不過是我的對手,而不是我的朋友。如果我說她是我的朋友,那也一定不是真正的朋友?!?p> 花露水緊閉著嘴,一雙大大的眼睛正死死的盯著上官小菊。
上官小菊道:“我若是出手幫了她,那我和她決斗的時候,她就一定會覺得對我有所虧欠,那她出手的時候就一定會有所遲疑?!?p> 花露水道:“可你還是應(yīng)該幫她?!?p> 上官小菊道:“這件事和我有沒有關(guān)系?”
花露水道:“沒有,一點(diǎn)都沒有?!?p> 上官小菊道:“這麻煩是不是我惹來了?”
花露水搖搖頭:“不是?!?p> 上官小菊道:“‘丐王’馮雪松是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
花露水再一次搖頭:“不是?!?p> 上官小菊:“那這件事情是不是很麻煩?”
花露水點(diǎn)點(diǎn)頭:“很麻煩,非常麻煩?!?p> 上官小菊道:“既然這件事和我沒有關(guān)系,這麻煩也不是我惹來的,那我還要不要管?”
花露水點(diǎn)點(diǎn)頭:“要管?!?p> 上官小菊冷冷道:“為什么?”
花露水的眼神變得堅(jiān)定,語氣也變得凝重:
“因?yàn)槟闶莻€俠客。一個俠客總應(yīng)該有些舍己為人的俠義精神!”
上官小菊沉默。
過了很久之后,他終于緩緩的站起身,摸索著撿起墻邊的竹杖,緩緩的走向門外。
花露水道:“你去哪里?”
上官小菊淡淡的道:“做為一個俠客,總歸還是要有些俠義精神的。”
花露水走到他身邊,伸手?jǐn)v住他的手臂。
“你干什么?”
花露水微微一笑,笑的溫柔而又甜蜜:
“一個人在向別人提出要求的時候,也應(yīng)該以同樣的要求來對待自己?!?p> 破瓦觀是一間很小的道觀,既窄小,又破舊。
屋頂?shù)耐咂呀?jīng)脫落了大半,露出了發(fā)霉開裂的橫梁。
原本掛在門口的牌匾也已經(jīng)松脫,只有一個角上的釘子還在努力的支撐著它的重量。
窗戶上的窗紙也早已破爛不堪,上面濺滿了各式各樣的霉點(diǎn)、墨點(diǎn)和油點(diǎn)。
用來遮擋風(fēng)雨的門板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叢叢茂盛而腥臭的蒿草。
就連供奉在神臺上的果品,也早已被老鼠啃食的斑駁不堪。
骯臟、雜亂、殘舊。
這里唯一能下得去腳的地方,就是門口的那一塊青石板。
一個衰老的道士,正敞著肚皮躺在道觀門口的青石板上,沐浴著溫暖的陽光。
道士邋遢,孱弱,且衰老。
他的頭發(fā)早已結(jié)了氈,一只只丑陋的虱子正在他花白的發(fā)絲間肆意的跳躍著。
他的臉上布滿了油膩,粘在嘴角的飯??雌饋硪呀?jīng)至少逗留了半月有余。
一身破舊的道袍上也沾滿了污垢,臟的看不出是什么顏色。
就連他敞著的肚皮上,也是一樣的腌臜污穢??雌饋硪呀?jīng)很久沒有洗過澡。
他通常只做兩件事,一件是睡覺,一件是喝酒。
他究竟是睡覺的時間更長一些,還是喝酒的時候更多些?
這件事情連他自己也想不清楚,畢竟讓一個醉鬼想事情也實(shí)在是有些強(qiáng)人所難。
總之他醒著的時候就一定在喝酒,他若是沒有喝酒,那就一定是因?yàn)樗恕?p> 若不是手腕上戴著的流珠和頭上的冠簪,恐怕沒有人會把他當(dāng)成道士。
因?yàn)橄啾鹊朗?,他?shí)在是像乞丐更多一些。
長安城里絕對沒有一個道士比他更像乞丐,也絕不會有一個乞丐會比他更像道士。
他現(xiàn)在感覺很舒服,對他而言沒有什么是比喝足美酒之后躺在地上曬曬肚皮更舒服的了。
兩個人影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身旁,擋住了溫暖的陽光。
上官小菊皺著眉頭:“這里究竟是豬圈還是狗窩?”
花露水輕笑一聲:“這里既不是豬圈,也不是狗窩,這里是道觀?!?p> 上官小菊道:“我們?yōu)槭裁匆獊淼烙^?”
花露水掩著鼻子:“我們來找一個人。”
上官小菊的眉頭皺的更緊:“我打賭‘丐王’馮雪松絕不會在這里?!?p> 花露水道:“他當(dāng)然不在這里,我們來這里也并不是找他?!?p> 上官小菊道:“那我們來找誰?”
花露水道:“我們來找這里的住持。”
上官小菊道:“哦?”
花露水道:“這里只有一個道長,就是這里的住持平老道長?!?p> 上官小菊道:“我們?yōu)槭裁匆宜???p> 花露水揉揉鼻子:“因?yàn)橹挥姓业剿拍苷业今T雪松,更何況他是‘丐王’馮雪松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老朋友開口總能夠幫上一些忙?!?p> 上官小菊撇撇嘴:“這里絕對是我見過的最腌臜破舊的道觀?!?p> 花露水眨巴眨巴眼:“你看得見?”
上官小菊道:“我雖然看不到,但我總可以聽到、聞到、感覺到?!?p> 花露水微笑著看著他,開口道:“那你都感覺到些什么?”
上官小菊道:“我聽到房梁上有一窩老鼠,最少有四十五只,院墻后面有一窩蛇,應(yīng)該在十三條左右,墻角還有著好幾窩蟑螂,數(shù)量多的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楚?!?p> 花露水笑著道:“還有呢?”
上官小菊道:“我還聞到了一股奇臭無比的酸腐氣味,好像掉進(jìn)糞坑一般?!?p> 花露水已經(jīng)忍不住笑出聲:“那是因?yàn)椋麄€道觀里最臭的東西,現(xiàn)在就躺在你的面前?!?p> 整間道觀里最臭的自然就是平老道長。
平老道長正瞇縫著一雙小眼,直直的瞪著這兩個冷嘲熱諷的不速之客。
他喝了很多的酒,但好像并不怎么醉。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之外,也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可以斷定他是醒是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