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姒玥道:“莫不是馮雪松已經(jīng)不想再追捕他了?”
平老道長嘆了口氣,點點頭道:“不錯?!?p> 上官小菊不由的一怔,玉姒玥也是一樣。
過了半響,玉姒玥終于忍不住開口:“殺子之仇,就這么輕易的放下了?”
平老道長苦笑:“放下了,徹底的放下了?!?p> 上官小菊再一次怔住,玉姒玥也再一次怔住。
玉姒玥道:“據(jù)我所知,馮雪松是一個既剛愎自用,又睚眥必報的人?!?p> 平老道長點頭:“你說的不錯?!?p> 玉姒玥又道:“但是他偏偏卻對自己的獨子馮幽靜很是疼愛?!?p> 平老道長再一次點頭:“畢竟他還是個父親?!?p> 玉姒玥道:“既然他認定了上官小菊就是殺害獨子的兇手,又怎么可能突然放下了報仇的念頭?”
平老道長滿面肅然:“因為他不得不放下?!?p> 然后他又換上了一種奇怪的神情:“你們難道還不知道?”
玉姒玥撇撇嘴,皺著眉頭道:“我們?nèi)羰侵?,又何必一直問你?!?p> 平老道長的神情變得更加奇怪:
“若要讓他這樣一個人放棄報仇,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要達到這個目的,就不得不使用一些手段。”
玉姒玥道:“是什么手段?”
平老道的神情變得更加的古怪:
“一個人若是死了,那是不是所有的恩怨情仇,就都可以放下了?”
上官小菊不由的大吃一驚:“馮雪松死了?”
平老道長點點頭,凄然道:“他不光死了,而且死狀極慘。”
上官小菊道:“哦?”
平老道長道:“他被人一刀斬斷了頭顱。他的身體就倒在馮幽靜的靈堂之上,頭顱就落在擺放靈位的供桌下面?!?p> 稱霸一方的‘丐王’馮雪松,竟然會落了如此個下場。不得不令人感到唏噓。
玉姒玥沉著聲問道:“那么……是誰殺了他?”
平老道長搖搖頭,道:“不知道,但是可能的人卻只有兩個?!?p> 上官小菊道:“是誰?”
平老道長并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盯著上官小菊。
玉姒玥忍不住道:“‘丐王’馮雪松武功高強,全長安城能和他一較高下的只有兩個人?!?p> 平老道長一字字道:“但是和他有仇的卻只有一個?!?p> 上官小菊嘆了口氣:“兒媳婦當(dāng)然不會殺死未來的公公?!?p> 平老道長緩緩道:“不光不會,而且她現(xiàn)在正在努力查找兇手?!?p> 上官小菊冷冷的道:“所以既有動機,又有能力殺死馮雪松的,就只剩下了一個人?!?p> 平老道長點頭:“不錯。”
上官小菊道:“那個人是不是就是我?”
平老道長苦笑:“本可以不是你,但現(xiàn)在卻不得不是你?!?p> 上官小菊道:“哦?”
平老道長笑的更加苦澀:“你若是一直都待在破瓦觀的靜室里,那么我自然就可以作證,證明你不是兇手?!?p> 上官小菊道:“可我卻從靜室里偷偷的溜了出來。”
平老道長道:“你若是三個時辰前就溜了回去,那么兇手也不可能是你?!?p> 玉姒玥道:“就算他今天一整天都不溜回去,兇手也絕不可能是他?!?p> 平老道長咂咂嘴:“哦?”
玉姒玥道:“我可以證明,從昨夜起直到現(xiàn)在,上官小菊都一直和我在一起。”
平老道長沉默。
玉姒玥又道:“除了我之外,也還有別的人可以證明。”
平老道長道:“是誰?”
玉姒玥道:“潘驢、鄧小閑、梅花五、梅花五的哥哥。還有一個月白衣衫的年輕男子?!?p> 平老道長道:“他們是什么人?”
玉姒玥道:“潘驢和鄧小閑是六神幫勾陳龍頭竹葉三的手下,梅花五則是竹葉三的妻子?!?p> 平老道長苦笑道:“也就是說,他們?nèi)际橇駧偷娜???p> 玉姒玥點頭:“不錯。”
平老道長道:“包括那個月白衣衫的年輕人?”
玉姒玥的聲音變得猶豫:“我想是的。”
平老道長的聲音變得更加奇怪:“你們是在哪里見到他們的?”
玉姒玥的聲音變得微弱:“在竹葉三的酒館?!?p> 平老道長的神情木然:“也就是說,那里也是六神幫的分堂之一?”
玉姒玥的臉已經(jīng)急得發(fā)紅,喉嚨卻是一陣的發(fā)緊,緊得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平老道長不由的長嘆一聲:“全長安都知道,六神幫和馮雪松是對頭,你們現(xiàn)在卻想要馮雪松的對頭來替你們作證?!?p> 上官小菊苦笑。
平老道長又道:“而且你們還去過了六神幫的分堂,就算他們肯幫你作證,又有多少人會相信呢?”
上官小菊笑的更加苦澀。
平老道長突然道:“不過你們既然能跟六神幫搭上關(guān)系,那么事情可能還不算太糟。”
上官小菊緊閉著嘴,玉姒玥的嘴比上官小菊閉的更緊。
平老道長將臉湊到上官小菊和玉姒玥的近前,滿臉嚴肅的道:
“六神幫和馮雪松之間相互抗衡多年,而且我多少也能和他們搭上些關(guān)系?!?p> 然后他又道:“若是能讓他們幫忙,或許這件事情就沒那么麻煩了?!?p> 上官小菊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里滿是苦澀:“他們雖是馮雪松的對頭,但他們也絕不可能會幫我的忙了?!?p> 平老道長微微一怔:“為什么?”
玉姒玥苦笑:“我們和六神幫也已經(jīng)結(jié)下了梁子?!?p> 上官小菊道:“而且是個很大的梁子?!?p> 平老道長不由的大吃一驚:“什么梁子?”
玉姒玥緩緩的道:“我們殺了六神幫的勾陳龍頭,還有玄武龍頭。”
上官小菊點點頭:“你說這是不是個很大的梁子?”
平老道長嚇得拐杖都幾乎要脫手:
“這實在是個很大的梁子。我便是把腦袋想破,也絕想不到你們會結(jié)下這么大一個梁子?!?p> 上官小菊緊咬著牙,他本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兇手,現(xiàn)在反而卻坐實了自己兇手的罪名。
玉姒玥的臉已經(jīng)紅的像是長安最有名的火晶柿子一般。仿佛碰一下就會破皮,然后溢出藏在里面的羞愧和恥辱。
她本是無往不利的天下第一女神捕,但現(xiàn)在卻間接的導(dǎo)致了上官小菊的困局。
六神幫的線索是她查出來的,六神幫的堂口也是她帶領(lǐng)上官小菊去的。
她本想著可以借助上官小菊的力量,將六神幫連根拔起。但現(xiàn)在的結(jié)果,卻和她當(dāng)初所想的相差甚遠。
就算朝廷的力量無人能夠撼動,但這里畢竟不是天子腳下的京城,而是江湖勢力為主的關(guān)中長安。
更何況這本就是江湖事,若是驚動朝廷才能解決,自己恐怕也會成為所有人眼中的笑柄!
平老道長凝視著上官小菊的臉:“既然如此,你決定怎么做?”
上官小菊苦笑:“我已經(jīng)沒有選擇?!?p> 平老道長道:“至少你還可以選擇離開長安,現(xiàn)在就離開?!?p> 上官小菊道:“可是我并不想走?!?p> 平老道長皺眉道:“為什么?”
上官小菊道:“我若是走了,這輩子都會被人當(dāng)成殺人兇手?!?p> 平老道長道:“那么兇手究竟是不是你?”
上官小菊道:“當(dāng)然不是?!?p> 平老道長想說些什么,但所有的話好似都已經(jīng)卡在了他的咽喉,相互沖擊著、碰撞著,卻沒有一句能順利鉆出。
上官小菊道:“更何況我還有一個約定沒有完成。還有一個人沒有告別?!?p> 平老道長道:“是什么約定?”
上官小菊道:“我來長安本就是為了和袁玥決斗,約定還沒有完成,我又怎么能夠偷偷離去。”
平老道長又道:“那么那個人,是不是就是花露水?”
上官小菊點點頭,沉著聲道:“她在我最危險的時候舍身救我,我怎么樣都不能不告而別。”
平老道長道:“那你現(xiàn)在有沒有線索?”
上官小菊苦笑:“我本應(yīng)該是有的,但我現(xiàn)在卻又沒有了。”
平老道長疑惑的道:“哦?”
上官小菊道:“如果暗中陷害我的真的便是六神幫,那我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算是有了線索?!?p> 平老道長道:“那為什么又沒有了?”
上官小菊道:“因為范晚?!?p> 平老道長不由的一怔:“哦?這與他有什么關(guān)系?”
玉姒玥道:“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因為他就是六神幫的玄武龍頭。”
平老道長變得更加的吃驚:“這卻是我所沒有想到的。”
玉姒玥道:“這并不是什么很難查到的事情?!?p> 平老道長苦笑:“‘煙波釣叟’范晚本是個怯懦自私又圓滑世故的人,這樣的人,又怎會有人認為他是六神幫的玄武龍頭?”
上官小菊道:“這樣的人做事總是圓滑的很,左右搖擺,不為人先?!?p> 平老道長點頭:“不錯。”
上官小菊道:“可他今天卻率先向我們出手,而且出手狠辣,招招奪命?!?p> 平老道長道:“那么他一定就是知情之人?!?p> 上官小菊嘆了口氣:“可是他已經(jīng)死了?!?p> 平老道長皺著眉頭,道:“可是六神幫一共六位龍頭,除去玄武和勾陳,還有青龍、白虎、朱雀和騰蛇?!?p> 玉姒玥道:“朱雀遠在苗疆,騰蛇也早已在一個月前離開了長安,不知所蹤。”
上官小菊道:“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從不露面的青龍和白虎?!?p> 平老道長苦笑著道:“老道我在長安待了四十余年,都從來不曾知曉青龍、白虎的真實身份?!?p> 上官小菊道:“所以這線索有和沒有,豈不是沒有分別?”
平老道長緩緩的呼出一口氣,嘆道:“難怪范晚會搶先出手?!?p> 上官小菊微微一怔:“哦?”
平老道長道:“他自知絕不是你們二位的對手,所以便搶先逼你們出手,讓你們親手葬送所有的線索!”
小小的破瓦觀依舊像之前一樣破舊。墻上的雜草依舊茂盛,屋頂?shù)耐咂琅f殘破,那個腌臜的乞丐也依舊靠在道觀的墻邊,咀嚼著半張沾滿蔥花的油餅。
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樣,就連那些躲在墻角磚縫中的蟑螂老鼠,也依舊的肆無忌憚的到處穿行著。
若真要找一些不同的事物出來,那也只能說草更黃了一些,墻更臟了一些,原本就已經(jīng)不少的落葉,又積攢的更多了一些。
花露水依舊還趴在那張柔軟干凈的大床上,癡癡的望著那扇半開著的窗。
秋風(fēng)瑟瑟,吹的窗扇不住的搖晃,也吹的窗紙不住的作響。
每當(dāng)窗扇搖晃一次,窗紙作響一次,她的心就揪的更緊一分,臉上的神情也更緊張一分。
那男子和那女子是在昨夜亥時跳窗離去的,但現(xiàn)在都已過酉時了,為何卻還不曾歸來?
窗扇又動,窗紙又響。
花露水又一次的抬起頭。
抬眼所見依舊還是那個半開著的窗,卻不見從窗口歸來的人。
門忽然被推開。
原本從窗戶離去的上官小菊和玉姒玥,現(xiàn)在就靜靜的站在門口。
她已經(jīng)看見了那個高個瘦削的男子,也看見了他手中那支陳舊皸裂的竹杖。
竹杖更舊,裂紋也更深。
但那男子臉上的神情卻依舊的堅毅,緊握竹杖的手也依舊的穩(wěn)定有力。
于是她笑了。
但就在這門扇打開的同時,一個人也已經(jīng)從那扇半開著的窗戶上,如箭一般的躥入。
一個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穿著粗麻制成的斬衰,手中還握著一把青青的彎刀。
這女子正是袁玥。
于是花露水臉上的笑容便又在一瞬間消失,變成了一種深深的憂慮。
袁玥已經(jīng)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上官小菊。
上官小菊也已經(jīng)聽到了破窗而入的袁玥。
平老道長嘆了口氣,一字字道:“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明白,為什么即使我不守著,這里也是一樣的安全?!?p> 上官小菊緩緩的向前邁出一步:“你來了?”
袁玥點頭:“我早就來了。”
上官小菊苦笑:“馮幽靜不是我殺的,馮雪松也一樣?!?p> 袁玥冷笑。
上官小菊道:“我想你已經(jīng)準備好了。”
袁玥點頭:“是?!彪S后又道:“那么你呢?”
上官小菊緩緩的道:“我現(xiàn)在只想喝杯酒?!?p> 袁玥冷冷的道:“可惜我這里沒有酒。”
平老道長伸手解下腰間的葫蘆,緩緩的道:“好在我還是個酒鬼,所以我這里還有著不少的酒?!?p> 上官小菊微笑,伸手接過平老道長手中的酒葫蘆。
葫蘆沉重,里面裝滿了混濁寡淡的劣酒。
上官小菊輕抿一口,道:“這還是上次的那壺菊花酒。”
平老道長點頭:“不錯。”
上官小菊道:“我一直覺得,那間酒鋪里的酒既苦澀又粗糙?!?p> 平老道長嘆了口氣:“那現(xiàn)在呢?”
上官小菊道:“我現(xiàn)在卻只想喝這苦澀粗糙的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