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攜卿入紅塵

第九章 遇故人

攜卿入紅塵 花間閣 4417 2019-07-07 19:27:36

  寒風瑟瑟,漫天飛雪。

  潔白的雪花自天空飛揚而下,松松垮垮地覆蓋在地面上,如同初春時紛亂的柳絮,又如同簇簇梨花飄落,飛揚中暈出陽光的一圈淡金。凌厲的風吹在臉上,如刀割一般疼痛,嗚咽的聲音穿過耳畔,似是最遼遠邊塞的羌笛聲聲,又如同千年歲月的無盡囈語。

  腳步落在深雪中,發(fā)出“嘎吱嘎吱“的碾雪聲,絲絲寒意從腳底開始向上蔓延,漫過膝蓋,鉆入心尖,深透魂魄,葉綠蕪凍得打了個哆嗦。

  好冷……

  她無助地抱了抱肩膀,又搓搓手,此時她無比后悔自己倉促間的決定:聽聞飛雪灘雪景最好,本想偷偷溜出來踏雪賞玩,可沒想到剛入山,雪便開始大了起來,退路亦被封住了,她只能咬著牙往前走。

  朔風裹挾著冰涼的碎雪撲向臉頰,吹得她根本睜不開眼睛。只得一手擋在眼前,另一手以樹枝拄著地,冒著嚴寒的風雪艱難地向前走去。

  起先只是覺得通體冰冷,卻不想走到后來竟感到肌膚灼灼發(fā)燙,手心里汗涔涔的,頭也漸漸昏沉起來。四肢就像灌了鉛一般,挪動得越來越費勁,即使用盡意志支撐,也無濟于事,終是倒在了雪地上。

  周圍不知何時已披上了暮色,天地一片黯然,只有身下的白雪瑩瑩的泛著光,呼嘯的風聲如同被結界隔絕了一般,從我的耳邊漸漸抽離。整個世界似乎在一片寂靜中遠去,她眼前一黑,暈在雪地里。

  腦海中只剩一個冷字,身體又似乎墜入了無盡的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暈起一點光亮。在迷蒙中,她向著那一星燈火努力地伸出手去,指間穿破冰封,終是觸及到了那一絲融融的溫暖。

  “小不點兒,你醒啦?!?p>  一道輕快的男童聲傳來,她努力地睜開眼睛,卻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她從茫然中醒來,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是個雕梁畫棟的小房間,屋中擺設有她見過的,也有她沒見過的,整整齊齊得擺在那里。

  “你是誰?我怎么在這兒?“她問道。

  那男童眼中露出擔憂的色彩,伸出胖胖的小手覆在她額頭上,“該不會是燒傻了吧,剛剛他們把你從雪地里帶回來的時候,你的頭燙的像火爐一樣,現(xiàn)在明明不燙了啊。“

  葉綠蕪拿開她的手慢慢坐了起來,嘟囔道:“你才傻了呢,父親說我是最聰明的孩子?!?p>  那男童倒也不生氣,依舊笑得開心,眼睛里似盛著兩輪明月:“你叫什么名字呀,我總得知道救了誰,不然去哪里要謝禮呢?!?p>  “我叫葉綠蕪?!彼÷暤溃骸安贿^我可沒什么謝禮能給你,只有這個你要不要?!?p>  她解開荷包,一股清香逸出,從里倒出了十余朵紅艷的梅花來。

  男童微微一愣,用帕子將那些紅梅一一收攏,欣喜道:“這梅花真好看,我收下了?!?p>  她看看梅花,又看看男童,覺得有些吃虧:“我冒著雪采來的梅花給你了,我的名字也給你了,那你叫什么呀?!?p>  男童眉眼彎彎,粉嫩的嘴唇一張一合:“蕭宸逸?!?p>  “什么名字……怪怪的”她一撇嘴,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詞,“小逸!我叫你小逸好不好?”

  那個好看的男童最后說了什么呢?是好,還是不好……

  葉綠蕪從床上驚坐起,眼前是一室暖陽,明亮而溫暖。天色已經(jīng)大亮,她很久自入了嵐門就從未睡到過這個時辰,

  一個俏生生的丫鬟立在門外,恭敬道:“老爺今早才回來,吩咐我們若是姑娘醒了就先傳飯,然后到正堂一敘?!?p>  葉綠蕪料想慕容華定是等自己許久了,心中不免有些尷尬,“不必了,還是你們家小姐的事要緊?!?p>  與昨日的花廳不同,正堂的擺件處處透露著大氣,一副御賜的山水畫掛在當中,椅子上鋪著繡著精美花紋的半舊坐墊,不愧是四代書香的世家。

  慕容華雙眼遍布血絲,背卻依舊挺得筆直,身上罩著一股疲憊之氣。見她進來,立刻起身相迎:“昨日太過匆忙,還未請教姑娘芳名?!?p>  葉綠蕪連忙回了萬福禮:“小女子葉綠蕪?!?p>  “你……你是葉景的女兒?!”慕容華震驚道,繼而眼眶中涌出一行清淚,大笑道:“葉氏阿蕪!你父親終究是保住了你,保住了葉氏血脈!你小時候一直帶著的長命鎖還是你洗三的時候我送給你的呢?!?p>  葉綠蕪訝然,原來慕容芷的父親與自己父親竟是舊相識,怪不得她與慕容芷二人也一見如故。

  “你兩三歲開始記事時,圣上就聽信皇后所言開始削弱武將的勢力,防止武將之間來往過密,我也在那時與你父親假意割袍斷義,故而你未曾見過我?!蹦饺萑A露出一個欣慰的笑意,仿佛回憶起了很美好的事情:“可那個長命鎖你應該還記得吧,其實如果沒有這些事,你現(xiàn)在可得喚我一聲義父嘍?!?p>  他的眼神中聚著滿滿柔光,一張儒雅的臉龐上洋溢著一種溫暖的光輝。

  葉綠蕪心頭一動,從懷中掏出一個用帕子包得嚴嚴實實的物什,雙手捧于前方,直直跪了下去:“當年離開家門之時,葉家任何東西我都沒有帶走,除了這個一直陪著我的長命鎖。既是當年未行之約,今日就由我來補上。慕容姑娘冒著生命危險給我送信,這份恩德尚且無以為報,此時便拜您為義父,替她一盡孝道?!?p>  慕容華指間微微顫抖,緩緩從她手中接過那方手怕。一層層打開后,一個精致異常的長命鎖靜靜躺在中央。

  他聲音梗塞:“好孩子,這也是我這么多年的心愿啊。”

  葉綠蕪聽到此話,神色鄭重地向他叩首,“義父在上,請受小女一拜!”

  慕容華附身將她扶起,眉目之中滿是慈愛:“你父親不在了,從此為父便替他好好照顧你。如今你已入京都,恐怕早就有人將此事宣揚開來,你的身份必定隱瞞不住,恐怕有人要借此生事。你雖已入嵐門,可到底還是葉家的女兒,朝廷又怎會看一個江湖門派的面子?為父已經(jīng)想好了,今晚便召集慕容氏在京都的所有人,開祠堂,請族譜,將你的名字寫上去。他們敢動一個葉家的女兒,但絕不敢動一個慕容家的女兒。只是可憐你,本該同阿芷一樣嬌養(yǎng)著長大的?!?p>  一提起慕容芷,他眼中又升起擔憂之色。葉綠蕪連忙勸道:“義父如此待我,綠蕪感激不盡。只是要營救慕容姑娘她們出來,需得找到大師兄才行,此事以我與溫余二人之力確實有些艱難,還望義父相助?!?p>  “這有何難?午后讓他們貼個告示便是?!彼p輕敲了下葉綠蕪的頭,笑道:“你屬龍,五月二十的生日,阿芷屬蛇,十一月初五的生日,以后記得喚她一聲小妹?!?p>  葉綠蕪立刻笑著認錯,連忙說記住了。

  慕容華忙里偷閑得了這半日閑暇,在午飯前又急匆匆進宮去了,諾大一個太尉府只聽得到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

  從昨夜晚飯過后就未曾見到溫余,慕容遵著男女七歲大防的規(guī)矩,就連客房也是男女分開,就連負責自己飲食起居的婢女都不知溫余溫余的去處。

  有了慕容華的相助,尋找重光的事便不用像之前那樣費心了。忙了這么多日,一時間無事可做倒也有些不習慣。她已經(jīng)在花園里逛了三圈,刻意快步疾走,又專挑那些偏僻難行的小路,可身后的小丫鬟還是寸步不離地跟著。

  葉綠蕪只得作罷,無奈道:“你說說,我該說你聰明呢還是笨呢,明明知道我不愿你跟著,怎么還想方設法跟上來?”

  小丫鬟倒也不惱,依舊垂首立在那里:“老爺說二小姐的一應需求與安全都歸奴婢負責,所以不敢離開?!?p>  還未入族譜,太尉府上下便已經(jīng)改口喚“二小姐”,慕容華又將府里最雅致的舒和園送了她,一應用度皆是與慕容芷別無二致。

  “你是說義父要你保護我?”葉綠蕪忍不住地輕笑出聲,“你可知道我是從哪兒來的?”

  “二小姐無論從哪兒來,可畢竟是一個人。而且老爺已將奴婢的賣身契送去舒和園內,從今往后奴婢的生死都由二小姐決定。”

  眼前這個垂著頭的少女的確聰明,既表了忠心又說明自己是個可用之人。她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影子,從前自己那個哭喊著跌跌撞撞追馬車,說要跟自己一起走的小侍女,若不是伯府出了事,如今也應是這么大了吧?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將那小丫鬟拉至自己身前。

  眼前的人一驚,忽而抬起頭來疑惑地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映出兩個小小的葉綠蕪,仿佛她的全世界只有自己一般。這種眼神她記了十年,在蕭宸逸眼中也好,在這個丫鬟眼中也罷,她總是無法抵抗的住。

  “從今往后,你就叫期魚好不好?”

  葉綠蕪的聲音在微風中流淌,一圈一圈將她環(huán)繞其中,讓她忘記了思考。世界似乎在這一瞬間灰暗了下來,只有眼前的女子是亮著的,被這期期艾艾的目光望著,她不由自主便點了頭。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響起,緩緩應道:“好?!?p>  二人一前一后走回舒和園,同坐在桌前用了午飯,窗外的竹影在天光中搖晃,在窗上投出斑駁的細影。

  太尉府的人行動很快,才用過午飯不久,葉綠蕪的尋人告示便貼滿了京都的大街小巷。然而人海茫茫,尋人又談何容易?許多人只在告示前略站一站,便離開了。

  葉綠蕪到時,空中已飄起了綿綿細雨,街道上水氣氤氳,恍若仙境。行人們皆行色匆匆,只恐被將要到來的雨淋濕。告示前自是是無人觀看,她只得輕嘆一聲,轉身離去。

  她才剛走出幾步,便聽到身后傳來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在讀她的告示。這聲音她從未聽過,也毫無印象,卻帶著一絲熟悉的感覺,這莫非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前世之緣?她這么想著,鬼使神差地轉回了身去。

  只見一個黃衣的公子撐著傘立在那里,即使面容隱在傘中不得見,卻依舊讓人覺得他是一個風姿超逸的貴公子。衣擺被地面上升騰的水氣沾染,顏色稍稍變深,可他似不知道一般,依舊一字一句讀著那告示。他的聲音順著傘柄傾瀉而下,和著愈來愈大的雨聲擴散在空中,一字一句敲在葉綠蕪的心上。

  她愣在原地,一個名字在胸中翻滾,呼之欲出。

  “小逸……”

  在她出聲的瞬間,眼前的男子似乎感應到什么似的,緩緩轉過身來。

  褪去了稚嫩的他已成了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俊美的臉上微微有些驚訝,見到來人是她后,一雙眸子里立刻噙滿了笑意。一時間好似云開雨霽,雨后初虹。

  蕭宸逸見她一人站在雨中,便有些慌亂地快步走上前去,將傘前傾,為她遮住漫天的風雨:“怎么還和小時候一樣,還這么莽撞。天色不好也不打把傘出來,你的身體一受寒就會發(fā)燒,怎么總是記不住呢?!?p>  葉綠蕪沒有說話,她看著蕭宸逸一邊抱怨一邊替她抹去發(fā)梢上殘留的雨珠,一雙好看的眼睛中映著的全是她。直至此時她才反應過來,原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個讓她魂牽夢縈了十年之久的人想必也在思念著自己吧?

  “怎么不說話?”蕭宸逸伸手在她呆愣的眼前晃了晃,繼而覆上她的額頭,“難不成又燒傻了?”

  與清晨夢境之中一模一樣的場景,葉綠蕪無需思索便說出了一樣的回答:“父親說我可是全天下最聰明的孩子?!?p>  聽到此話,蕭宸逸笑得眉眼彎彎,眉宇之間皆是融融的溫柔:“對對,阿蕪最聰明了??稍俾斆饕膊荒茉谶@里傻站著,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然后再慢慢說話。可好?”

  葉綠蕪自然應下,二人在雨巷中緩緩離去,融進了這一脈氤氳雨色中。

  蕭宸逸在京都落腳的地方不大,可分外精致。院內栽種著梧桐,寬大的葉子在雨中微微顫著,發(fā)出劈里啪啦的聲音。秋天的雨一場比一場寒涼,本就有些涼意的天氣被這一場雨一澆,便泛起了森森涼意。

  葉綠蕪因著幼時貪玩賞雪受了寒,便有些畏寒。蕭宸逸一進院門,便吩咐下人準備了火盆放在室內,又著人去準備干凈保暖的衣衫,他自己站在葉綠蕪身后幫她擦著頭發(fā)。

  看著面前匆匆而過的仆人,葉綠蕪有些無奈:“你看看,我一來倒讓他們忙成這樣,哪就這么嬌貴了?“

  她說完這話便感到身后的蕭宸逸動作一停,而后走到她身前來,蹲在地上看著她,眼神中是少見的鄭重:“你離開我十年,必是受了許多苦,可如今我找到你了,就一定不容你再受半分傷害?!?p>  葉綠蕪被他盯著,只覺得臉上十分燥熱,便別過頭小聲道:“炭火太熱了,拿出去吧?!?p>  蕭宸逸見此先是一愣,而后臉上漾開溫柔笑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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