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作答。
宸宇從屋中拿出幾樣飯菜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給重光擺好碗筷后一揮手解了二人的禁錮。他背對大門而作,朝他們揮揮手,嫌棄道:“要吃就自己取碗,別站在我門口礙事?!?p> 葉綠蕪趕了一上午的路,已是饑腸轆轆,聽到此話連忙到屋中取了碗,坐在桌前恭維道:“這飯菜真香!就連御廚也比不上呢!”
溫余也在旁邊應(yīng)和道:“是啊是啊,我就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菜!”
宸宇不為所動,雙眼一瞇道:“要不是因為重光,我早把你們趕出去了。不想吃就趕緊走,我可沒功夫聽你們聒噪?!?p> 討好的計策失敗,二人只得乖乖埋頭吃飯,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石桌上紛亂的樹影在風(fēng)中搖擺,葉綠蕪一邊吃飯一邊盯著自己腕上晃來晃去的影子出神,心想到底該如何才能勸說宸宇去營救掌門他們呢?這人簡直就是軟硬不吃,來軟的已經(jīng)試過了,沒用!若是來硬的……她咂咂嘴,來硬的能成功還用得著求他嗎,自己就能去了。
一頓飯就在她的胡思亂想下結(jié)束了,還未想到對策,他便聽到宸宇起身命令道:“到了換藥的時候了,你們把這里收拾一下,必須得讓我滿意,明白嗎?”
聽到此話,葉綠蕪打了一個激靈,這是還有希望的意思?她看向溫余,發(fā)現(xiàn)他眼中也閃著與自己一樣興奮的光。
二人立刻動手,不僅將吃剩的飯菜收拾好,就連廚房之中也打掃地干干凈凈。見宸宇還未換好藥,便又將院落也清理了一遍,一片落葉都不曾放過。
待一切都停當(dāng)后,宸宇的聲音從一旁的屋內(nèi)傳出,“你們進(jìn)來吧?!?p> 葉綠蕪乖乖走了進(jìn)去,悄悄環(huán)顧四周,卻發(fā)現(xiàn)這屋子里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不堪。除了生活用品之外,還有不少瓶瓶罐罐的擺件,空氣中彌漫著一絲淡淡的香氣,清雅卻能深入人心。
他們進(jìn)去時宸宇正在重新給重光額上的傷口包扎,還一邊嘲笑道:“嘖,這下又變成丑八怪了。若你這副樣子回去,可是要碎了不少女弟子的芳心吧。”
重光淡淡一瞥,反駁道:“拜你所賜?!?p> 包好傷口后宸宇冷笑一聲,“真是可惜了那群人,還在心心念念等著他們無所不能的大師兄救命呢,卻不知道你已是個沒有魂力的廢人了。”他又轉(zhuǎn)頭對著葉綠蕪道:“他現(xiàn)在可是連你都打不過,等著他去救人,不是癡心妄想是什么?”
葉綠蕪心中狠狠道,沒有魂力還不是因為你,現(xiàn)在又說這樣的話,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可面上卻還是掛著諂媚的笑,“只要有大師兄在,其余門派定會相信我們的話,結(jié)成聯(lián)盟共同剿滅墨闕會的。再者說不是還有您嘛,您肯定不會丟下大師兄不管的,對吧?”
宸宇哈哈一笑,放在重光肩上的手猛然用力,“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是他追著我不放,而不是我不丟下他。若不是他忽然對我出手,你們也不至于被墨闕會潛入都不得知吧?即使被我封了經(jīng)脈,卻還是不依不饒地追上來,你們倒是問問他是也不是?!?p> 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下,重光緩緩開口,聲音似從冰泉中泄出,“莫說是被封了經(jīng)脈,縱使是身有殘疾,我也要爬到你面前,得到你的答案?!?p> 室內(nèi)一片寂靜,只能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
半晌過后,宸宇才接著開口,“自從我把他從嵐門中帶出來,我與墨闕會之間的合作便到此為止了。我看他們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正準(zhǔn)備去找他們算賬。至于你們要怎樣,都與我無關(guān)?!?p> 葉綠蕪連忙欣喜道:“我們絕不會給您添麻煩的!多謝了!”
“先別忙謝,”宸宇又道,“我可不會去聯(lián)系其他門派,一看到那些自以為是的所為名門正派的嘴臉我就惡心。連對付墨闕會還要結(jié)成聯(lián)盟,真是丟了修道之士的臉?!?p> 這便是他的驕傲了吧,葉綠蕪想,嵐門與墨闕會勢不兩立,他居然能兩邊都得罪,只怕江湖各派也都讓他得罪遍了。
溫余在一旁適時插話道,“那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該準(zhǔn)備的東西我好去準(zhǔn)備?!?p> 宸宇看了眼重光,轉(zhuǎn)而對他們道,“兩天后他的傷口就不用包著了,那時再出發(fā)。王騰留著他們有用,暫時還不會要了他們的命?!?p> 見二人毫無動作,他皺眉道:“怎么還不走,還要我送你們不成?”
葉綠蕪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退出門外。
“看來還要去住兩天客棧了,”她嘆氣道,“太尉府已經(jīng)告了別,再回去怕也不好。牡丹苑附近肯定有皇家的人看守,圣上讓太子和榮王陪同我逛京城,我不告而別也不好再在城中招搖過市。便找一個偏僻一點的客棧住著吧。”
溫余點點頭,柔聲道:“也好,那我就趁這兩天去買幾匹馬,也省了趕路的時間?!?p> 二人說罷便返回京城,找了一家最靠近京郊的客棧落了腳。
葉綠蕪坐在窗邊想著僅憑他們四人便要去闖墨闕會,總有一種飛蛾撲火的感覺??慑酚畹膶嵙Σ蝗菪∮U,到時候他一定會解開重光的經(jīng)脈禁錮,勝算便又大了許多。
陽光被一大朵云遮住,凄凄慘慘地透下來如同月光一般柔和,她忽然想到昨夜蕭宸逸送與她的小小明月,左右還有兩天的時間,不如去看看他吧?他也如同自己一般獨自在京城,中秋之夜想必也十分孤單吧。
這么想著,她起身理理衣裙便出了門。
為了不引人注意,她從最熱鬧的南市穿行而過。這里是四個市集之中人最多的,只因這里的小攤販們販賣的都是一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家境稍好的人絕不會來此處。許明川與許明河就更不用說了,對他們而言,提到南市便是對他們的一種侮辱。故而,這里是絕不會被他們的人發(fā)現(xiàn)的。
她在匆匆而過時被一個賣糖人的攤子吸引住了,那小小的一塊糖在手指翻飛間便成了一個個活靈活現(xiàn)的動物。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那攤販正在做一個嫦娥的糖人,嫦娥面母清晰,懷中的玉兔也是憨態(tài)可掬,就連她身上的披帛都飄飄欲飛,當(dāng)真是惟妙惟肖。
這糖人一咬開便會粘在唇邊,只有小孩子才會喜歡吃這東西。她忽而玩心大起,一想到蕭宸逸舍棄那副貴公子的模樣唇邊沾滿了糖人的碎屑,她便忍不住發(fā)笑。
“這個嫦娥多少錢?”她笑瞇瞇地指著剛剛做好的那個嫦娥道。
“這個可是我做的最好的一個了,您就給五文錢吧?!蹦菙傌?zhǔn)掌鹗掷锏幕钣?,一抬頭便看到一個艷麗無雙的少女盯著他看,一時有些失神。
葉綠蕪翻了翻荷包,從里掏出五個銅板遞給他,拿著糖人走了。
那攤販看著她的背影驚嘆道:“嫦娥活了……”
她一邊舉著糖人一邊想,還是期魚心細(xì),在她的荷包里準(zhǔn)備了各種形式的錢財,這樣出門在外便是方便多了。
待她到了蕭宸逸的住處時,隱約聽到從里傳來細(xì)微的交談聲,再往前奏時,管家侯策便將她攔下,“姑娘!少爺正在談事,你現(xiàn)在可不能進(jìn)去??!”
許是他的聲音太大,又或是他們已經(jīng)談完了事,在他出聲阻止后蕭宸逸的聲音便從門內(nèi)傳來:“侯策,你倒是膽子大了,連我的命令也敢違背?!?p> 葉綠蕪順著聲音看去,便看到蕭宸逸同一名女子從內(nèi)并排走出來。
侯策連忙謝罪,“小的是看少爺在議事才沒讓姑娘進(jìn)去,恐?jǐn)_了少爺?!?p> 蕭宸逸神色一凜,周身氣勢立刻散漫開來,“不聽命令還狡辯,你自去領(lǐng)罰吧?!?p> 正說著,那女子裊裊娜娜地走來,走到門口時轉(zhuǎn)身向著蕭宸逸嫵媚一笑,聲音勾人心魄:“你可要好好考慮我的話,畢竟這是你最好的選擇了。”
見蕭宸逸劍眉一皺,她便嬌笑著出了門,在離去時深深看了葉綠蕪一眼,雙眸之中有一種別樣的情緒,叫她有些心神不定。
他牽著她的衣袖走進(jìn)屋中,將門掩上。
現(xiàn)下只有他二人在,蕭宸逸的神情在一瞬間舒展,一雙笑意盈盈的眸子里斂盡了春光:“阿蕪怎么來了,昨夜的月色可還喜歡?”
葉綠蕪將思緒從那女子身上收回,將糖人從身后獻(xiàn)寶似的舉出,“自是喜歡,可我也沒什么能送你的,便只好拿這個來賠罪了,還希望蕭大少爺不要嫌棄?!?p> 蕭宸逸眼中滿是欣喜,眼前的少女眉眼彎彎,一雙明眸亮晶晶的,如同她手中的糖人一般閃著晶瑩剔透的光。他只當(dāng)沒聽到葉綠蕪的打趣,從那只瑩白修長的手中接過那廉價的,他生平從未吃過的東西,鄭重地放在唇邊,稍稍用力。
只問得一聲細(xì)微的“咔嚓”聲,糖人的碎屑粘在他雙唇之上,無法掉落下來。
葉綠蕪見到這樣便捂著肚子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銀鈴般的笑聲環(huán)繞在屋內(nèi),如一陣微風(fēng)拂過蘆花蕩,泛起千萬層漣漪。
蕭宸逸從容地從懷中掏出帕子將嘴角的碎屑擦掉,故作生氣道:“真真是枉費我一番心意,居然如此嘲弄與我!”
葉綠蕪堪堪止了笑,將雙手交握于下頜前,眨眨眼睛,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道:“這嫦娥你吃了,玉兔你也吃了,可就是將中秋吃進(jìn)肚子里去了。怎么能說我嘲弄你呢。”
見他還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她眼珠一轉(zhuǎn),又切切道:“小逸要是還不理我,我可先要哭死了?!?p> 說著便掏出手帕來在眼角沾了沾,裝出一副哭泣的樣子。
蕭宸逸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頭,微微嘆息道:“你這一招已經(jīng)不新鮮了,不過對我倒還是百試不厭,每次都會被你得逞。”
果不其然,葉綠蕪移開手帕后,便露出了一雙狡黠的眸子。
蕭宸逸笑道,“本來是有一件要緊事要告訴你,被你這么一鬧差點忘了。”
葉綠蕪也不說話,只是歪著頭看他。
他摸摸鼻子道:“你可知皇帝為何要如此待你?”
“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在我身邊安了眼線不成?”葉綠蕪嘴上是這么說,可心中明白,他的勢力恐怕能深入到皇宮之中。雖然他從未在自己面前提起過身世背景,她也從沒問過,這便是彼此的默契。
蕭宸逸一反常態(tài),雙手搭在她肩膀上鄭重道:“你父親的老部下,那些效忠于葉氏的葉家軍們雖已入了朝廷編制,可并不服從管制,他們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來詮釋葉氏的不公正待遇。皇帝在這時對你這般好,便是在做給葉家軍看,他要讓他們知道他并不是用葉氏滿門性命來換取江山,而是對葉氏遺孤多加照拂?!?p> 葉綠蕪震驚道,“原來如此,他讓太子榮王二人陪同我大概是怕有人給我傳遞消息吧。他以為這樣便能讓那些將士們忘記他是如何滅我滿族的?哼,當(dāng)真可笑?!?p> “可是阿蕪,你要明白一點,”他沉沉道,“若你能出面為皇帝說話,葉家軍便會信你,從而服從朝廷安排。若你這般為了你的滿門性命而拒絕皇帝的示好,那么昌國便會失去葉家軍這一最強的軍隊。現(xiàn)在兩國剛開始交戰(zhàn),或許還能勢均力敵,可之后若沒有葉家軍的參與,必敗無疑。到那時,你又當(dāng)如何?”
葉綠蕪垂下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于國家來說,她確實應(yīng)該幫著皇帝安撫軍心,可這樣做豈不是置自己滿門于不顧?若是報了家仇,便是將自己的國家一手推入火坑之中,成為了千古罪人。她進(jìn)退兩難,家仇與國恨就像兩堵不斷靠近的墻,向她緊緊逼來,將她壓得喘不過氣。在這之前的十余年中,她一直過著放浪形骸,隨心所欲的生活,而今忽然要她在忠與義之間做抉擇,就好比讓一個目不識丁的山野村夫掌管整個國家一般,讓她無所適從。
蕭宸逸看著陷入沉思的葉綠蕪,心中嘆了一口氣,他當(dāng)真是想護(hù)著她一生一世,讓她一直如現(xiàn)在這樣天真無邪。可是亂世即將到來,他總有護(hù)不到的時候,到那時之前,他的阿蕪必須變得足夠強大,才能等待著與他并肩站立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