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是一棵與山同壽的山楂樹,這片大陸形成的時候,阿婆就在了,后來山頭逐漸爬高,阿婆成了那一批原始樹靈里唯一一棵隨山一起拔高的樹,所以自然而然地被小輩們推選為了雪蓮山的山主,這么些年來,與山同壽。我兩百年化作人形的時候,阿婆就已經(jīng)在我身邊了,那時她還是一個兇神惡煞的老太婆——現(xiàn)在也不排除是。我年幼,卻偏偏不和同我年齡相仿的妖在一起玩,倒喜歡圍著老太婆跑,摘老太婆身上的山楂。
山主有為整座山頭換名字的權(quán)利,老太婆把這座雪蓮山當寶貝一樣,起的名字不俗,開頭一個瑯字,為了迎合這寶玉一般的瑯,便復(fù)跟了一個玥字,像寶玉一樣溫潤的名字,瑯玥,便是我們這些后出生的小妖的姓。
我這一代小妖里,就屬我幻化人形最快,我也猜老太婆是根本不想好好的起名字,于是敷衍地為我起名為零,可是零又不好看,于是便改為音差不多的霖。又見我每日行事頑劣,有愛捉弄人,沒什么真本事,給我起了霖琊這個名字,寓意我伶牙俐齒又漂亮。
起初我叫她“兇阿婆”,雖她兇了一點,卻還是長輩,所以我頑劣,只能摘她身上的果子。后來也許是幾年相處了下來,我長大了點,不喜酸口,不再追著她了,她反倒天天拉著我巡山,往我嘴里塞山楂了,這個時候我叫她“樹婆婆”。再到后來,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也不記得發(fā)生了什么,我理所當然地繼承了山主的位置,反正那一百年左右,她整日教我關(guān)于山的知識,我被這些搞得頭暈?zāi)垦??!鞍⑵拧边@兩個字,也不知從何時叫起,就覺得緣分到了,一切都來得理所當然。
我問過阿婆:阿婆,你是一棵山楂樹,在你成山主之前,這座山是沒有名字的,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阿婆笑了笑,和我站在山頂?shù)膹R宇,從山上俯瞰山腳,她嘴唇動了動,沒說話,默默摘了一個山楂給我,半晌才開口道:名字,是一個被我舍棄了的東西。
啊……我不認賬,更不想吃山楂,便又問道:那你就叫樹?
老太婆不睬我,眼睛往下看,倒是又一絲流光溢彩從她的眼眸中一閃而過,她笑:哈哈……樹好,樹好,就叫樹吧……
樹是永恒的東西,是看不懂變遷的——不知什么時候她那么說。
我就是看著阿婆的眼睛長大的,棕色的瞳孔里仿佛沉淀了萬載的風(fēng)塵,一潭星辰就像沉在她的眼睛里,波瀾不驚,可是她什么時候生氣,什么時候難過,我偏偏都知道。
……
“你遇上那百萬年一遇的大劫難,那本不是你的錯?!卑⑵趴粗鵂t子,蘿卜頭和卡蒙洛每個人頭上都有一個大包,看樣子阿婆下手不輕。我洗漱的時候,兩個人一個扇火一個看爐子做午飯。阿婆就站在我身邊,開始嘮嘮叨叨個沒完。
“我也知道不是你的錯,你看看你從小到大,我打過你幾次?你也不小啦!也是個成熟的妖怪了,還為了救你哥哥和嫂嫂硬生生地跑進那大劫難里!那可是百萬年一遇的大劫難,就算是我,也沒在這片大陸上見過第二次?!?p> “真的?我怎么沒什么印象?”
也不在意我有沒有印象,她繼續(xù)說下去:“你哥哥他和你注定無緣??!再說了,人家哪是你哥哥,整天跟在人家后面,你哥他可是上萬年的竹子精啊。我?guī)湍銈兯氵^命啦!老道說,你們前世緣分未盡,今世便讓你們做一世的兄妹。你呢,偏偏不聽,你哥去哪里你都得跟著,這下好了,哥哥沒了,自己也傻了,這可怎么辦才好,以后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呆在山上!”說話的時候,她還不忘記戳了戳我的額頭。
“哎呀……阿婆你別說啦!”我撓了撓已經(jīng)長繭子的耳朵,噘了噘嘴,繼續(xù)洗漱。
“我是不想說你。”她忽然揪住我的臉,雖說不用力,但是還是難受。她的語調(diào)忽然變得很奇怪:“切勿輕易暴躁,切勿沖動做事。阿婆不在的時候,你也要聰明過人,伶牙俐齒,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要自己想辦法去解決了?!?p> “什么?”我一口漱口水憋在嘴里,滿臉驚恐,正想說她不要小題大做,我就目睹了阿婆幻化成井邊一棵普通老樹的過程。
“切勿偷吃山楂……也不知道醒來了的時候,這世上還有無瑯玥。”一串空靈的聲音自山的另一邊穿過,隨著我的真氣,穿透我的神識。
我……什么情況!我趕緊叫蘿卜頭和卡蒙洛出來,卡蒙洛不知什么時候,眼眶已經(jīng)紅了,而蘿卜頭也有點呆滯的樣子。
“額……阿婆她近日喜愛閉關(guān)?!碧}卜頭一臉認真。
“……”我隨即揮手,“快給阿婆掛上山楂樹的牌子,萬一分不清就尷尬了,對其他果樹的護理不好?!闭l知卡蒙洛在這方面還是很聽我的話,隨手就變了個有“山楂”二字的木頭牌子給阿婆掛上了。
“誒……老太婆終于睡了,我還以為她要一直醒著?!笨陕迕嗣^上還沒好的包。
“???”我還是懷疑他們的反應(yīng)。
誰知卡蒙洛一臉嫌棄,高冷地說:“沒什么,快點洗漱!吃飯了!”好兇……
……
誰知我還沒洗漱完,一個人就已經(jīng)不請自來了,怪不得蘿卜頭看到我,神情緊張地說:“喂,有不速之客來了?!蹦切”砬椋拇_是一副大事不妙的樣子。
結(jié)果那人御劍飛行落到我這小山洞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笑了,只見來人著一襲粉色,不知想燙傷誰的眼睛。明明也是一個七尺男兒,穿在粉色里倒也不違和,整個人倒更添些明媚陽光溫暖的少年氣息來。也是,論起年齡來,這早已成年的雪神,相比較在妖里只能算兒童的蘿卜頭還要嫩,也怪不得蘿卜頭是那副表情了。
“小霖兒……”他還在半空中就已經(jīng)朝我興奮地揮手了,雖然他這熱情的樣子讓我莫名有點心悸,可我還是扯著笑臉回應(yīng)了。
“易北大傻……嗨……”我笑著跟他打招呼。易北也是新上任的雪神,有一次我被阿婆責罰,哭了很久,竟導(dǎo)致瑯玥山的雪融化了一半,少年易北覺得此事必有蹊蹺,經(jīng)過我的洞穴,瞧見我哭的厲害,便覺得我這人是真的厲害,便非要交我這個朋友。這人實在的太怪了,一上來就要跟人家交朋友,我受不了,叫來阿婆把易北趕走……后來我和阿婆更親密了,易北更變態(tài)了。
“小霖子別來無恙啊……”他笑著朝我撲過來。
“多日不見你還是如此不穩(wěn)重?!蔽蚁訔壍赝崎_他。
“多年不見……”我敢肯定他上上下下瞧了我一遍,“你又矮了!”
過了半刻,蘿卜頭催我去吃飯,我卻已經(jīng)喝得有點醉了。
“雪神大人呢?”蘿卜頭滿臉好奇。
“啊?”我暈頭轉(zhuǎn)向,卻還是指著地上說:“好像被我打暈了?!?p> 蘿卜頭忽然緊張地結(jié)巴起來:“啊啊啊……雪神大人!這是得多大仇啊,打成這樣?!?p> 我趴在蘿卜頭背上,朝已經(jīng)漿糊的雪神比了個中指,神志不清地道:“這就是他惹怒本大爺?shù)南聢?,哼哼哼……”蘿卜頭一臉驚恐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雪神:“我錯了姐姐,我應(yīng)該沒有做錯什么吧……”
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一個兩個的都不省心!”卡蒙洛推門進來的聲音,“說,是誰的酒!”易北大傻抖了兩下竟然抬頭豎起大拇指,還露出很陽光的笑:“嘿嘿,我的櫻花釀,百年的好滋味……”說完便不省人事了。
“瑯玥山看樣子是要重新整治了!”卡蒙洛叉腰:“別一個兩個的都忘記所謂的規(guī)制?!彼聪蛭遥昂染扑⒕漂偸谴蠹?,你就等著罰抄經(jīng)書吧,山主犯忌更是應(yīng)當懲罰,得給眾生靈做出榜樣來才好。”她轉(zhuǎn)向雪神,“毆打雪神大人,這雪神也真挺沒用的,瑯玥山對他來說就太危險了,還是早日送回家吧?!?p> “等山主儀式過后,山主就閉關(guān)抄經(jīng)吧,免得大夢初醒,倒鬧得好似沒醒來一樣,做事情不經(jīng)過大腦,傳出去啼笑大方。”
卡蒙咯說完,站在門口,還不忘氣勢很足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清楚,這話,無非是說給我聽的,畢竟現(xiàn)場都沒有人了嘛……哈哈。
“流批流批,氣派氣派?!碧}卜頭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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