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滿走了之后，我們就一把火將山洞焚燒了個干凈。火勢很大，也不知這沙丘有什么好燒的。我和五精靈木訥地看著遠處的火舌，似乎各有心思。
“在禁制里的時候，我就是一把弓?！笨陕謇死业囊陆蟾嬖V我：“我在禁制內(nèi)不斷磨練自己的鋒芒，時而感覺自己是一陣風，時而覺得我飛逝而過的速度，就連光也追不上?！?p>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根本就找不到卡蒙洛。
這世間，很少有絕對不好的東西。
就像這禁制，總是抓無辜的人進去，那些人被貍姝殺死之后，就直接身死于洞窟之中。一萬年了，貍姝也殺了許多人。樓笙和信滿的悲劇，也輪回了一萬年。但外來修士卻能經(jīng)歷別人的人生，獲得歷練。
“現(xiàn)在距離我們進入禁制，過了三個月不止?！笨陕逍Φ?。
現(xiàn)在好了，原本來沙漠是為了寶藏，如今藏寶圖沒了，原本答應(yīng)北山燕去參加她和金海凌的婚禮的……時間還真是轉(zhuǎn)瞬即逝啊。
“在禁制內(nèi)，我遇到一個往生靈呢！”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
如貍姝說的，這一萬年間外來的靈魂，盡皆被她殺死。在禁制內(nèi)死去的靈魂只會永遠被困在禁制內(nèi)，甚至有煙消云散的危險。我忽然覺得眼前的大火之所以這樣燃燒旺盛的原因就在于禁止被毀，無數(shù)靈魂的超生。
想到這里，我閉上眼睛，只覺得茫茫識海之中，月霓虹的記憶碎片正隱隱發(fā)燙。
成就天仙，意味著我有資格去解開月霓虹剩下的半塊記憶碎片了。
只是觀察了記憶碎片一翻，在聽到卡蒙洛一聲“霖琊！”的尖叫之后，我的五感就消失了。
識海內(nèi)，一慈祥的老太太注視著盤坐的我。我一睜開眼，便被她的出現(xiàn)嚇了一跳。
“你……究竟只是一段影像還是……”我都快結(jié)巴了，只覺得能從這人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月霓虹朝我搖了搖頭：“我是感應(yīng)到你成就天仙，才投射到你識海里，讓你看見我。剛才你恐怕會有種五感盡失的感覺，但我也沒辦法，我們的談話是些很敏感的東西?！?p> 你就不怕我到處亂說？我問她。
“當然，在還是告訴你真相之前，你得與我簽訂契約，發(fā)誓不將我的話告訴任何人才是?！彼Φ溃坪趺靼孜以谙胧裁?。月霓虹捏訣說道：“此為靈魂契約，若是你向別人提起，我就會感應(yīng)到。如果你違背了契約，你不但會受到來自于契約的懲罰，我也會親自降臨到你身邊。”
我訕訕道：“前輩這契約，似乎對晚輩沒什么好處，晚輩還是不聽了吧?！苯Y(jié)締契約時，我縮回了手，卻縮到一半，被月霓虹抓住了手腕，直接按在了契約之上。
一陣靈魂波動，讓我整個人都一個激靈，隨即我抱怨道：“您這不是強人所難嘛……”
抬頭對上那老人的一雙眼，卻是感到十分好笑的神情，對我鏗鏘有力地說：“我讓你聽，你就聽著?！?p> 這絕對是威脅！如果我再拒絕，她一定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畢竟她現(xiàn)在在我的識海里。
“其實，我來自天界?！彼戳宋乙谎?，說出的話猶如晴天霹靂。
當然，不是從妖界去往的天界，而是我原本就效忠于天界。我不叫月霓虹，至于我究竟是誰，你也沒必要知道。因為相逢即是緣分，萍水相逢，所以只要互不拖累就好。
其實故事還要從一萬多年前開始說起。
我有個孫女，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孩子。她驕縱霸道，任性刁蠻，原本不是什么特別壞的孩子，但是她和天界一位位高權(quán)重的小姐交好后，兩人一拍即合，便一發(fā)不可收拾。說來也怪我將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才會這副模樣。
可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改變她的性格，也就隨她去了。
有一日，我那孫女遇見一妖族神仙，她對那妖族神仙身旁的精靈一見鐘情，便過去百般糾纏。妖族神仙怕惹事，默認了我孫女失禮的行為。精靈大多固執(zhí)清高，沒什么太多情感，更厭惡無緣之人的糾纏。這精靈也是如此，他直接傷了我孫女。
孫女受傷，很是氣憤。連忙叫人奪來那精靈，妖族神仙連忙逃開。那精靈卻始終厭惡我的孫女，便掙扎著想要離開。我孫女仗著身后的高手支援，抓住了精靈，將它關(guān)進了萬神墓地——無妄之地，被玄鐵束縛的精靈被我的孫女任意折磨。就這樣，直到被我孫女折磨致死，他都不愿理睬我孫女。
看著精靈的尸體，我意識到孫女的性子已經(jīng)被完全帶壞了，便問她，現(xiàn)在該如何做。
她十分生氣，聲稱自己要去其它五界歷劫，以此療傷。那精靈誓死不從，她便要來那精靈的靈魂，求我在她歷劫之時，也將精靈的靈魂送出去，但是還要去求司命寫出一段真情來。
“我要他愛我，守護我一生一世。這一次我定不會看他一眼。他得不到我，還要看著我與別人相愛、成親，最終郁郁寡歡而死。”
聽到這里，我想你也已經(jīng)猜到了，樓笙就是歷劫的我孫女，而信滿，則是那個小精靈的轉(zhuǎn)世。
“怪不得貍棘說自己才是妖界的公主，原來樓笙真的是半路插隊進來的。之后貍棘對樓笙百般阻攔，倒幫了樓笙大忙了?！蔽艺f道。渡劫是療傷的良藥，在劫難之中的苦難越多，修得的果就更加精粹。
她點頭，繼續(xù)說下去。
我不放心樓笙，便拜托司命安排我成為樓笙的長輩。但是與歷劫不同，我只能算是將一縷靈魂投入了輪回當中。
成為月霓虹的日子，我有了自己的長輩、愛人和孩子，可是我絲毫沒有忘記天帝給我的任務(wù)——極力擾亂妖族的和平。
當時的妖族和魔族強盛，這兩界又大多偏執(zhí)，魔界與天界不和，妖族倒也不服天界。甚至天魔大戰(zhàn)之時，妖族和魔族之間莫名的親密。
投身王室、甚至是六界的王室是十分困難的事情，這必須躲開每扇門記憶判官的審查。判官們大多接近祖神實力，為了逃過妖族判官的視野，天界也準備了許多年。所以天帝給我的任務(wù)，我是非完成不可。
天帝將我和樓笙安排在妖族的王室家庭，讓我們一出生，就能夠順理成章地插手妖族內(nèi)部事宜。而那個精靈，也注定會成為樓笙的齋錄靈。
“所以你在月滿樓死后，扶持一個人類做了妖王，打壓舊王族，扶持貍家，擴大妖界內(nèi)部的種族矛盾。之后你又稱病構(gòu)陷月蕭原脅迫你，及時還權(quán)與月家，扮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無疑是觸發(fā)矛盾到了白熱化。妖族的人這些年來的恩怨就在那一瞬間爆發(fā)了。妖界從根本上分成了四派——保守派、激進派、水域種族和陸地種族，四派間彼此不和，這個時候，你早已在天界安享穩(wěn)定生活了吧？天界之人趁機對妖界伸出援助之手，將沒人住的四大圣域給予妖界。妖界各派欣然接受，這才分裂成了如今的妖界四大中心?！蔽叶济靼琢耍慷济靼琢?。
為什么月霓虹對自己的孫女不聞不問？為什么她明明是老妖皇，卻還是讓那個外來者做了妖王……為什么她一定要幫助這個人，即便是在知道他是殺女仇人之后……
原來在回憶之中，信滿感到違和的地方，都有了解釋。
月霓虹看著我，面帶笑容。
“可我還是覺得你的任務(wù)完成的天時地利人和了一點，但凡月族人聰明理智一點，就不會有后來一系列月族奪權(quán)的事宜……”我不滿道。
可是她似乎早猜到我會這么說了：“霖琊，打斷別人講話，是個很不禮貌的行為……”
警告地看了我一眼，她卻反問我：“霖琊，那你覺得我和我的兒子、我和我的道侶，就一點計劃都沒有嗎？”
我滿臉的不相信。如果真是這樣，月霓虹的兒子，可是當今的妖王！而她的道侶，也是月族位高權(quán)重的長老！
月霓虹竟然如此厲害，能洗腦這么多人？
“那月滿樓也……”話還沒說完，她就打斷了我。
我只是覺得月滿樓也太無辜了，若是再重來一次，她會選擇保護自己的女兒或者替女兒報仇嗎？我從未設(shè)想過讓月霓虹不再攪和妖族，估計將自己的親生孫女和南信滿關(guān)進縛妖塔，也可能是她的安排。她面面俱到，又不在乎感情，顯然是早就設(shè)想好了一切。
樓笙一定會死在縛妖塔之中。二人雙雙戰(zhàn)死，這是最有可能的。再厲害點，也不過樓笙死后，南信滿將縛妖塔攪得天翻地覆，但是現(xiàn)在——樓笙為了信滿放棄了自己的靈魂。
忽然不知道是好是壞了。
“不僅僅是月族，這次計劃的滲透程度是你想不到的。”月霓虹的話再次讓我陷入驚恐之中。
我安靜下來，繼續(xù)聽她說。
樓笙將自己的靈魂給了信滿，這導(dǎo)致我孫女的靈魂有所缺失。
孫女沒有回到天界，無論我和天界的長老們?nèi)绾闻Γ紱]辦法。司命說，這大概是因為我孫女的靈魂改變，從而改變了命格，有了新的身份。
滿樓死的時候，我都沒有這般懊悔。
樓笙不再是我的孫女了，如果這就是我擾亂妖界的報應(yīng)，那我罪有應(yīng)得。
一次又一次，我在茫茫宇宙之中尋找孫女的蹤影，當我看到她的本命星依舊閃爍時，我才能安下心來。恒星不死，她還活著。
雖然不再是我的親人了，但她始終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
我一直想，她可能已經(jīng)忘記了，也可能從沒有忘記過。但未來的某一天，她會全部想通了，回來找我。
我一直等著這一天。
在冥界找孫女靈魂的時候，正好遇到了信滿的靈魂。人死之后的某一瞬間，會記起自己的前世今生。我實在不知道，如果信滿知道自己的前世被我孫女那樣對待，這一世卻為了樓笙而死，會是什么樣的表情。和那位冥王協(xié)商后，我賜予他永生——以信滿的身份和記憶。
并且我囑托冥王，以后也要一直照顧信滿。
說實話，霖琊，到那個地步上，我也很后悔。這個世界上沒什么不后悔的事，只關(guān)乎大和小。如果是為了天界，我不曾后悔。但我的孫女、我作為月霓虹時的女兒滿樓，在那次變動之中死去的人、無辜的妖族……哦，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開始就很抱歉的信滿那孩子……
那原本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小精靈啊……
說完這些，我才意識到樓笙和信滿原本就注定了是個悲劇。
月霓虹囑咐了我?guī)拙湫逕掛`魂秘法的注意點，就隨風拂去。她的話語里從未有過她和樓笙原本的姓名。
那個熟悉且蒼老的背影，或許是后會無期。
“樓笙，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嗎？改變真的還來得及……我愛你，但是卻無法什么事情都庇護你。”月霓虹對樓笙說?，F(xiàn)在想來這話應(yīng)該不是說給樓笙聽的，她應(yīng)該有很多話，要對自己的孫女說。
這不過是那些想說未說的話之中的一句。
這是樓笙的一生當中，月霓虹對她說的為數(shù)不多的話之一。在貍姝的眼里，月霓虹是個瘋子?？墒撬K究是猜錯了。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樓笙深受老妖皇喜愛，貍姝不信，樓笙也不信。
“原來是這樣，都是因為我……母后，該有多厭惡我呢？”樓笙雙眼血紅，得知月滿樓是為了自己才放過活著的時候，她又痛苦又幸福。
原本她愿意綻放著花火活下去，卻還是愿意為了信滿而死去。
在這個巨大的陰謀背后，樓笙和信滿是變數(shù)。誰也不能料到當初那個小精靈區(qū)區(qū)萬年成就土神，誰也不能料到當初那個囂張跋扈的女孩在下一世卻愛的深沉。
我終究只是一個看客，讀了一個個故事，每個人的視角都看遍之后，我忽然意識到相遇和相知的可貴。
“霖琊，你還好嗎？”卡蒙洛握住我的手，擔心地看著我。
五感逐漸明朗，我嗅到卡蒙洛身上熟悉的書香味道。
“你剛剛忽然就摔倒了，不過只一息之間就醒來了，沒事吧？”噗呢嚕瞪著大眼睛看著我，滿臉的好奇。
一息？
我搖搖頭，對他們說道：“沒什么，就是一想到要立刻趕到帝都就頭暈?！?p> “不就是見前道侶嘛，可真是慫?！眱|凡的聲音忽然傳入我的耳中。
前道侶？
我還沉浸在樓笙和信滿的故事中。明明是一萬多年前的事情了……
“……”身邊是幾個精靈吵吵鬧鬧的聲音。
我想，能夠定義自己一生的人，只能是自己，信滿未必會覺得自己和前世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
而我也是。我什么都忘了，原以為自己可以拋開所有的過去，但現(xiàn)在慢慢想起寧藏來，卻越感到孤獨……我的身邊，缺少一個能夠擁抱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