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又恩放下報紙,走到畫廊門前。
此刻的S城,隆冬已過,正迎來春暖花開的美麗四月??諝饫锿钢牟菽拒跋?。
春天,她所愛的季節(jié)。
這幾個月,羅麗達內部混亂不堪,她卻遠離那些,日日清閑。
雖然偶爾也會愧疚,但她相信,那個人如果了解,一定不會責怪她。畢竟岑家內部的恩怨,是她如何努力都調解不了的。
她靠著玻璃門半仰著頭靜靜呼吸著步行街上清甜的空氣,舒服地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帶著木樨花淡香的有力臂膀,將她整個人緊緊抱在懷里。
她掙了掙,那個懷抱卻將她裹得更緊,一種熟悉的感覺漫上心頭。
“我回來了!”清朗干凈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她一驚,用力抬起了頭。四月天里,眉宇飛揚的英俊少年正朝她歡快地笑著。
她怔了怔,許久才找回聲音:“紀亞?”
“嗯!我回來了!”他捧住她的臉頰,用力壓了壓,隨后再一次開心地抱緊她,“我回來了!又恩姐!”
上下分別為五十平方米的雙層公寓,樓下一廳一廚一衛(wèi),樓上則是敞開式的臥室及一間浴室,除此之外,再無睡房。
丟下大背包,少年撲倒在客廳柔軟的大沙發(fā)上,哀嘆自己即將以此代床的命運。
“我也不知道你會突然回來??!”藍又恩捧了一堆零食放在茶幾上,又取了兩罐咖啡。偌大的沙發(fā)一被他占據,她竟然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一年多未見,他果真長高不少。剛才被他抱著,她居然只及他下巴,“你今年是十九歲還是二十歲?”
“十八歲??!冬天剛過的生日!又恩姐,你太不靠譜了!”少年抱著大軟墊盤腿坐起,劉海下淡棕色的眸子不滿地瞅了她一眼。
她低頭,避開那視線,笑了笑:“是我不好,記錯了!”
“算了!”他了然地揮揮手,“你也不是今天才這樣,記得剛到倫敦那時,還差點把我搞丟!那年的倫敦多冷啊……”
“再抱怨今晚就自己做飯!”
“與其吃你的煳飯焦菜,我不如自己做!”
“你會做飯?”
“別小看我!好歹在倫敦待了這么多年,不會弄吃的怎么活???”他自背包里取出幾包材料,朝她眨眨眼,“今晚,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藍又恩的這套單身公寓,是搬離岑家后匆忙買的,因為是精裝修,她只簡單添購了幾樣家具就住了進來。房子不大,但格局和布置很好,色調也是她喜歡的米白搭配鮮亮的綠,以拋光漆面和玻璃為主,屋子很透亮,鋪著舒適的原木色地板,非常時尚優(yōu)雅。
朝北的廚房是連著小餐廳的敞開式結構,以L型的吧臺式餐桌隔開,因為廚藝不佳,以往她都在外面吃,或者買些半成品炒些簡單菜式。過去,那個人曾很多次為這事笑她,說以她孤兒的身世配上糟糕的廚藝,為何總不見她餓死?
其實她是幸運的,在美好的年歲遇到了他,青春的記憶都是兩情相悅。雖然短暫如煙火,卻燦爛如星辰。
溫紀亞喊了好幾聲,才讓蜷縮在沙發(fā)里的人抬頭看他:“又恩姐你怎么了?”他捧著個盤子,叉起一塊雞丁送到她嘴邊,“嘗嘗看味道怎樣,要不要再咸一點,這幾年我在倫敦口味都淡了,你可能不喜歡。”
雞丁可口軟糯,芝香十足,她笑彎了眉:“很好吃,不用加了??梢猿燥埩藛??”
“還有個意面,馬上就好!”得到稱贊,少年的眉眼越發(fā)飛揚,曬成古銅色的健康肌膚透出誘人的光澤。她的目光在接觸到那飛揚眉眼的一刻黯淡下去,不著痕跡地瞥開視線,催促他快回廚房。
片刻后,她流轉的目光再度落在廚房里矯健的背影上。他身上是破洞的牛仔褲配休閑毛衣,頭發(fā)染成栗色,脖間腕間戴著各式夸張的飾物,果然是不同了。
他長大了,如此看去已完全不是當初那個蒼白瘦小的男孩,那些膽怯和小心翼翼都已化作明朗與自信。
那年,第一次見他的情景猶在眼前。
孤兒院里的瘦弱男孩,因陌生人來訪而縮在角落,其他孩子都圍著她討要禮物,只有他初來乍到并不認得她。
院長的話語透著憐憫,說他是幾個月前才入院的,只是到了這年齡,恐怕誰家都不會收養(yǎng)。如今院里的情況雖比從前好,但要供他讀書仍很困難。
那時的她,身心俱傷思緒飄忽,沒怎么留心聽院長的話。若不是走的那一刻,風拂過門邊的男孩,使他露出劉海下的眉眼,或許她根本不會多看他一眼。
男孩很瘦,連帶下巴也尖瘦單薄,見她望著自己,他不安起來。藍又恩招手叫他過去,當時的他只及她肩膀。她問他名字和年齡,他慌忙地回答。
十四歲,姓溫,因為一直流浪街頭,別人都叫他小泥,原本的名字早就忘記了。
她輕輕拂開他額前的發(fā),再一次看他的眉眼,沉聲道:“你長得很好看,小泥這個名字不要再用了,以后就叫紀亞吧,溫紀亞,好不好?”
一旁的院長反應過來,立刻攬著他直掉眼淚,說他有福了。男孩這才明白過來,張著嘴結結巴巴,喊出了一個“媽”。
藍又恩被這聲媽逗笑了:“你已經十四歲了,我才二十歲出頭,怎么做你媽?叫我又恩姐吧!”
“又、恩?”
“對,藍又恩,我的名字?!?p> 那個冬天,她將他帶離孤兒院,并在半個月后,將他送去了倫敦。
由于國內的法律限制,她這個年齡的人不可以收養(yǎng)和她只相差六七歲的異性,于是她委托了一位身在倫敦任教的友人,以那人的名義收養(yǎng)了他。
他曾經也是不愿意離開的,只是長年的流離生活讓他比同齡人更懂得感恩,即便不愿也不會說出拒絕。
于她來說,這是最好的方式,因為那時她不能將他帶進岑家豪宅,在外為他安排住處又怕照顧不周,索性將他送去倫敦的寄宿制學院,讓收養(yǎng)他的友人多加關照。
“又恩姐?!痹趶N房忙碌的少年突然出聲,他依然背對著她,她看不見他的表情,“為什么這一年多,你都沒有來倫敦看我,是不是討厭我了?”
剛開始的幾年,因怕他驟然改變環(huán)境不習慣,每隔一兩個月,她都會飛一趟倫敦并住上十來天,一是叮囑他學習,二也是為了陪他散心。可是后來……后來,當他慢慢成長,當那眉目日漸分明,她卻越來越害怕這種見面和相處。
聽著他叫她時快樂的聲音,看他凝視她時依戀的眼神,藍又恩再也沒辦法多看一眼。
加上后來,羅麗達內部開始出現問題,她逐漸忙碌,便忽略了他。而這一忽略,便是一年。
“我怎么會討厭你呢?”她放柔了聲音,走到廚房的餐桌旁,“紀亞可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只是太忙了,沒有時間,你生氣了?”
“有一點?!彼苷\實,回頭見她正瞇著眼笑,忍不住上前抱住她,“不過,回來看到你就不生氣了!”
木樨的香氣圍繞在鼻端,記憶里瘦弱的男孩已完全消失了,如今摟著她的手臂結實而有力,就連挨著她的胸膛也堅實可靠,隔著毛衣也能感覺到下面矯健的肌肉。
她伸出指尖點點他的肩膀,笑道:“到底什么時候能吃飯?”
晚飯之后,藍又恩負責洗碗,紀亞就靠在一旁的冰箱上,也不說話。她不明就里地向他看去,卻發(fā)現他正側著頭安靜地注視著自己,視線對上,便沖她笑笑。
“怎么了?我臉上有泡沫?”
他沖她搖搖頭,還是不說話。
他的樣子逗笑了她:“傻瓜,不用在這里陪我,去看電視吧,音響旁邊的架子上有很多電影,自己找著看!”
“不要,我就待在這里?!彼恼Z氣像是在撒嬌。
“多大了你啊,還這樣!”她取笑他,“該不會在倫敦也這樣吧!”
“在倫敦才不這樣!”他靠近她,將頭低下擱在她肩膀上,“一年多不見,我好想你?!?p> “我也想你啊?!彼呅厸_著手里的盤子,沒注意他凝視她雪白下頷的專注眼神。
“真的?”他沉聲問道,她嗯了一聲。
他定定地看了她許久,仿佛在思考,直到她洗完了所有碗盆,才開口:“又恩姐,我不想回倫敦了。這次,就讓我留下來吧!”
畫廊,藍又恩和雨晴在倉庫點著貨,想起昨晚紀亞的話,她不由得心不在焉。
“怎么了?”雨晴昨天不在店里,不知道紀亞回來的事,于是藍又恩簡單說了一下。
“他不肯繼續(xù)留在倫敦?”雨晴抽走她手里的貨單,了然地將好友拉到外間的咖啡桌前。
“說是等領到畢業(yè)證書就在這里讀大學,還說連學費都可以自己準備,不用我擔心?!?p> “看來他這次是有計劃的?!庇昵绾退瑢W兼死黨多年,自然明白她在為什么嘆氣,“我看你就算了吧,他都這么大了,又在外邊獨立生活這么多年,個性什么的都和當初不同了,你以為還能管著他多久。而且……”她頓了頓,“就算那方面再像,也是不同的兩個人,你不能因為自己的事,讓他一直待在國外吧。他都十八歲了,進大學談女友,之后結婚生子,到時恐怕你想見他都見不著!”
“結婚生子?”藍又恩失笑,“他才多大啊,你就想那么遠了,這么說起來,你打算什么時候結婚生子?”
“我才不要!”雨晴將俏麗的短發(fā)夾去耳后,灑脫地架起修長雙腿,“我現在有錢有閑,要做游走于繁華都市生活的自由達人!只能我掌控別人,別人沒法掌控我!”
“知道了,老板娘!”藍又恩抽回她手里的貨單,“剛才那些是要送到哪里的?”
“這些我來送!”雨晴按住她的手,見對方不解地看向自己,只能老實道,“是PL要去布置新辦公樓的。”
藍又恩點點頭,松開了手。
“你沒事吧?”雨晴小心地問。
“我很好?!彼廊坏匦?,“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沒必要記在心上。倒是要謝謝你提醒我,因為目前,我還不打算讓那邊的人找到我?!?p> 得知藍又恩不再反對他回S城讀大學,紀亞很開心,連著幾日想方設法變花樣煮各式美味的晚餐。當然,藍又恩是有前提要求的,他要先返回倫敦,等學校課程完全結束,畢業(yè)之后再回來。
溫紀亞一口答應,只說希望回去的日期能延遲到4月18日之后。
4月18日,是她二十五歲生日。
那天,他自掏腰包,帶她去了烏鎮(zhèn)。
烏鎮(zhèn),以河成街,依河建屋,深宅高檐,臨河水閣,充滿了明麗幽靜的古樸氣息。
藍又恩輕裝上陣,除了錢和手機什么都沒帶,倒是紀亞背了個大包,手里還捏了個看起來很專業(yè)的相機。
“只是一日游而已,你怎么比我還麻煩?”她看著他背上的包直搖頭。
“都是必需品!”上車之前,他朝她挑眉一笑,接著便在副駕上擺弄他的相機。
藍又恩的車是最普通不過的北京吉普,價格不貴,卻很費油,不過比較適合跑長途。其實她不算窮,雖然羅麗達已被PL集團收購,但她名下那些股份仍然歸她所有,只要PL一天不結束羅麗達的運轉,即便她現在沒有職位,每年都還有分紅可拿。
當初在羅麗達,她開的奧迪A6是公司配車,離開后自然就沒車了,買房時順便買了現在這車,為此雨晴還取笑她潦倒。開什么車其實她從來不在意,在她看來,能有車開已經不錯了,畢竟是鐵包肉,遮風擋雨,天南地北想去哪里都行。
從S城至烏鎮(zhèn)車程約一個小時,這日天氣極好,天空蔚藍如洗,清澈得仿佛淡藍色的寶石。副駕上的少年許久不曾回國,看到的一切都感覺新鮮,擺弄會兒相機,不時扒著車窗看外面的風景。
“對了,你滿十八歲了,等這個暑假回來記得去考個駕照,以后出來你當司機,我趴著看風景?!?p> “我會開車?!彼皇謹[在她椅背后,一手去握她捏著方向盤的手,“不信你松手試試,保證紋絲不動!”
她立刻打掉他的手:“別鬧,高速!”
他怏怏收手,拎過后座的背包取出一小罐薯片:“要吃嗎?”他遞了片到她嘴邊,她也不說話,張口吃了。他再遞,她繼續(xù)吃,唇邊滿是薯片的碎屑。
他抽了張紙巾,搖著頭幫她擦拭干凈。
“真長大了!”她很滿意。
到了烏鎮(zhèn)后,藍又恩才發(fā)現紀亞背的那一包東西基本都是些吃的喝的。當然除此之外,還有雨傘、餐巾紙、洗手液、創(chuàng)可貼等一些日常用品,準備得相當齊全,反觀她這個被叫作姐的人,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們在這座古色古香的小鎮(zhèn)晃了一天,紀亞給她拍了很多照片,好些都是趁著說話、走路時偷拍、搶拍的,傍晚時,兩人坐在臨河小餐館的露天木桌前,一張張翻看照片。
卻沒料到,會這樣看見他。
暮色昏黃的江南水鄉(xiāng)里,他就坐在斜對面的桌旁。傍晚氣溫有些微涼,舊式的烏篷船搖曳著,自水道緩緩劃過。
他穿了件煙灰色的休閑開衫,如畫的眉眼襯著背后的景致,越發(fā)帶著清貴的俊雅氣質。
她看到他的時候,他也正看著她,眼神深邃莫測,看不透背后的思緒。
藍又恩心里嘆了句倒霉,表情卻沒怎么變,視線一落,依舊和紀亞湊在一起看照片。
“又恩姐?”嬌柔的女聲帶著詫異和驚喜,狀況頓時改變,有人似乎并不打算讓這場意外的相遇悄悄過去。
她抬起頭,朝面前的女孩柔和一笑:“真巧??!”
“真是你??!”女孩的臉孔和她的聲音一般嬌柔,長長的波浪卷發(fā),襯著那雙純真明亮的眼瞳,令她看起來像個可愛的真人版芭比娃娃。
女孩名叫周舒妍,是金融業(yè)大亨周牧的掌上明珠。藍又恩還在羅麗達的時候,在宴會上見過她幾次。小女孩個性天真又直爽,和她雖算不上好友,但關系也還不錯。只是后來,知道她和岑寂在一起后,周舒妍便很少出現在有他們的場合了。
“又恩姐!我們快一年沒見了吧!你最近出國了嗎,怎么都沒見你?”她邊說邊不時看向斜后方,很顯然,她是和岑寂一起來的。藍又恩知道,周舒妍喜歡岑寂,一直都是。
“沒出國,就在S城,只是不太出來走動?!彼S意地回答后,示意了下岑寂,“快過去吧,他在等你?!?p> “又恩姐!”看到她如此坦然,原本還有些擔心和介懷的周舒妍頓覺慚愧,為表現自己的大方,她立刻提議干脆大家一起坐,反正都是吃飯,而且也認識。
藍又恩看看身邊的少年,他也正看著她。
“怎樣?”她挑眉。
他放好相機,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壓低嗓音:“能幫我省一頓,似乎不錯!”
“可不一定,萬一倒過來呢?”她無奈。
他笑嘻嘻地附到她耳旁低語:“這里個個比我大,還有你看她那身名牌,哪能讓我這窮人請客?。 痹捖?,腦門兒就被她戳了一下。
面前兩人的輕聲細語顯然讓周舒妍誤會了:“又恩姐,這位難道是你的……”她仔細看那人的臉,才發(fā)現他的五官居然不輸向來被她視為天人的岑寂。岑寂是那種淡然清雅的俊美,臉龐每一處都猶如出自名家的工筆畫,舉止優(yōu)雅,氣質卓然,有種渾然天成的氣質。
如果把岑寂比作雅致的水墨畫,那面前這人就是色彩絢爛,奔騰而充滿張力的油畫。他真的很帥,淺瞳挺鼻,眉宇飛揚,下頷尖尖,古銅色的肌膚充滿蓬勃朝氣。他還很會穿衣服,T恤、單衣配緊身馬甲,脖間和手腕搭了好幾件配飾,左耳上鑲了兩顆耳釘。栗色的劉海下,他看著藍又恩的眼神洋溢著笑意,唇卻淘氣地抿著。
周舒妍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他的年紀看起來似乎不大,可“男朋友”三個字已到嘴邊,根本剎不住車。
這一問,讓兩人都笑了出來。
紀亞立刻攬住藍又恩,朝周舒妍擺了個V的手勢:“對!很帥吧!”說完又引來腦門上狠狠一戳,他惱怒地瞪著她,她見他前額紅了一塊,又忍不住笑起來。
晚飯最后還是一起吃了,對藍又恩而言,她只是不想讓那邊的人找到她,而岑寂現在已經不屬于那邊的人的范疇。對于他,她僅是單純地不想見,還沒上升到要特意避開的程度。
可能是感覺到岑寂的沉靜,一晚上周舒妍愈加乖巧地幫他夾菜倒飲料,桌子對面,溫紀亞總湊到藍又恩耳旁竊竊私語,雖不時挨她斜眼,兩人間的氣氛始終愉悅歡樂。那種默契,是旁人很難插足的。
晚飯快結束時,周舒妍本以為要沉默到底的岑寂突然開了口:“你是做什么的?”
溫紀亞被問得突然,看看對方,又指指自己:“你問我?”他看起來很驚訝,“原來你會說話!”
“紀亞!”藍又恩白他一眼。
“沒關系?!贬趴此谎郏抗饫锼坪醵嗔诵╇y以分辨的東西。
“我是學生?!鄙倌晔諗苛松袂?,回視對方。
“你在讀大學啊,我也是,你大幾?”周舒妍接話。
“準確來說,我要到今年九月份才會踏入大學校門?!彼麎膲牡匦?。
“不會吧!你是高中生?!”周舒妍一直以為他是藍又恩的男朋友,聽他這么一說,簡直覺得匪夷所思。
“就快畢業(yè)了!”溫紀亞有問必答。
看著周舒妍一副被震撼到的表情,藍又恩好心提醒道:“十八歲的高中生其實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這家伙的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一點,也就是俗稱的早熟!”
話落,某人有力的手臂就纏上了她的脖子,她被拖著站了起來?!霸缡臁钡男∑ê⒌闪怂谎?,朝桌對面的兩人道:“不好意思,我們等下還有事,就先告辭了!今天謝謝你們的款待,拜!”
“咳咳……拜拜,咳!”被卡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藍又恩被迫以尷尬的姿勢離開。
周舒妍仍有些回不了神:“不會吧,又恩姐居然找了個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男朋友!”
“他不是她男朋友?!贬拍曋股锏墓沛?zhèn),淡淡道,“不過是個小孩子。”
“可是,他們一起來旅游??!”在她的概念里,只有男女朋友才會單獨出來旅游,就像她自己和岑寂。
“不是旅游?!彼仡^,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又很快看向遠方,“是慶生?!?p> “慶生?”
“對,今天是她的生日?!?p> 周舒妍看著岑寂深邃的瞳孔,不自覺地咬住了下唇。
被溫紀亞以卡脖子的姿勢帶離的藍又恩,回程的路上一句話都沒說。
“心情不好?”見她進了門還是一言不發(fā),他忍不住問道,“怪我剛才不該拖你離開?”
“不,該謝謝你拖我離開才是?!彼呱闲D樓梯,回頭朝他一笑,“別想無聊的事了,早點睡吧,明天帶你去買機票!”
“才八點多??!”他掛在樓梯扶手上嘆息,“別說我時差都還沒倒過來,就算倒過來這么早也睡不著!要不然,你陪我看部電影?”
她其實有些累,很想早點上床,不過看到他期待的樣子,又想起過幾天他就要走了,于是心軟下來:“那我們各自洗澡,半小時后沙發(fā)集合!”
她穿著棉質睡衣下樓時,他早已安躺在大沙發(fā)上,黑色的水晶茶幾上堆滿了零食和飲料,見她下樓,他忙拍拍身側的沙發(fā),示意已為她留好了位置。
她坐下后才發(fā)現他連薄毯都蓋上了,露出的上半身光裸著,結實的腹肌一覽無遺。
她瞥他一眼,打趣道:“喲!練得真不錯?。「辜∮邪藟K嗎?”說著,還朝他腹部戳了戳。
“又恩姐!”他有些惱火地瞪她,一把抓住停留在他腹部的煩人手指。
“真不可愛!”她撇嘴,抽回手拿過靠墊塞在腰后,“記得那次,我還幫你擦身呢,那時多乖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那次我發(fā)高燒!”他反勾住她的脖子,聲音里似乎帶了些羞惱,“你怎么總記著以前的事,我已經長大了!”
他濕熱的氣息就在她耳際,弄得她有些癢。她忙拉下脖子上的手:“好了,看電影,放什么片子?”
“麥兜。”
“……”果然還是小孩子,“我家里有這種片子?”
“我買的。”
她有些無語,好吧,麥兜就麥兜,反正她本來就是陪客,大不了他看電影,她吃東西。
字幕出來時,身邊的少年自薄毯里摸出一個小盒子遞到她面前:“生日快樂!”
這一刻,說她不感動是騙人的,盒子里是一個相框造型的小鬧鐘,里面已經放入了她和他在倫敦的合影。兩人都朝鏡頭歡樂地笑著,背景是一片純白色的雪城。
笑意一點點染上她的瞳、她的唇,傍晚意外巧遇帶給她的那點不愉快在此刻已完全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我用自己打工掙來的錢買的,沒有用你給的生活費!”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表情,生怕她會不喜歡,“是不是太普通了一點?你放心,等你下次生日我會買個更好的……”
他的話被她打斷。她拉著他,在他的臉頰上親了親:“謝謝!我很喜歡!紀亞果然是全世界最可愛的!”
他的身體在剎那間緊繃,當她柔軟的雙唇觸及他臉頰的那刻,他仿佛被電流激了一下。
那種感覺來去突然,他尚來不及分辨,她已放開了他,猶自研究起手里的鬧鐘。
他怔怔地看著她,手無意識地摸上自己的臉頰,那里還有柔軟的余溫。
47寸的純平電視里跳動著鮮亮的畫面,他雖然看著電影,心思卻完全不在上面。
身旁的人已經許久沒動過,他調低音量轉頭看她,她果然已經睡著了。她面朝他的方向側趴著,雙手擱在臉旁,呼吸平穩(wěn),細膩的雪肌透出淡淡的粉色,一縷發(fā)絲半垂下來,落在她微翹的唇上。
他突然覺得有些呼吸不暢,心不安地躁動起來,仿佛催促著他去做某些連他自己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室內一片寂靜,電影的聲音已調到最低,他輕輕叫了她一聲,她睡得正熟,完全沒有回應。
少年細長的指尖落了下去,停留在她唇上,又過了許久,他緩緩低下頭,將微顫的唇慢慢印在她的唇上。
觸及的那一剎那,只感覺碰到了一片柔軟的云,帶著清甜,帶著溫度,又仿佛一塊可口的點心。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他受力反彈似的仰身,眉宇間滿是不可置信的失措與驚慌。
心,仍然在瘋狂地跳著,如此之快,仿佛下一刻就要脫離他的胸腔。
怎么……會這樣?
他不死心,氣息平穩(wěn)后再一次低頭貼上她的雙唇。他努力控制唇部的顫抖,盡量停留更長的時間,然而片刻后,他便以比之前狼狽數倍的姿勢彈開。
他再不敢坐在她身旁,翻身下了沙發(fā)。
電影已經播完,無聲重復著片頭的選擇菜單。
沙發(fā)上的她覆著薄毯,仍在安睡,對周遭一切渾然不覺??蛷d落地窗旁的日式軟榻上,少年靠著玻璃,一夜無眠。
雨晴的畫廊最近接了一家星級酒店的單,進貨點貨特別忙,好在藍又恩幾天前送走了溫紀亞,異常清閑,每天都陪著她早出晚歸。
交貨那天,因為搬運工人出錯,藍又恩親自去了酒店。見到周舒妍時,她并沒有多意外。其實自從在烏鎮(zhèn)遇上后,她便隱約明白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就結束。雨晴的畫廊在S城并不算出名,能讓五星級酒店主動找上門談生意,背后必定不簡單。
她只是沒料到,周舒妍的動作會這么快。
“又恩姐!好巧啊,原來你在這家畫廊工作,前一陣有人和我介紹說這畫廊很不錯,所以就推薦給朋友的酒店試試!”嬌柔的女孩今天格外美麗,長長的卷發(fā)輕盈柔和,妝容楚楚,踩著十厘米的細跟鞋,純真里透著股女人味。
她出現時,藍又恩正因搬畫工人裝錯一幅畫而忙得焦頭爛額,沖她打了個招呼便繼續(xù)忙起來。兩個小時后,所有的畫一一到位,她回頭,卻發(fā)現周舒妍仍不依不饒地跟在她身后。
她嘆了口氣,拉下工作時固定頭發(fā)用的夾子,純黑色的及腰長發(fā)披瀉而下:“說吧,想去哪里談?”
酒店咖啡座的角落位置,藍又恩放下空掉的咖啡杯,懶懶地靠向椅背。對面的女孩已經說了將近半小時,但仍舊沒提到重點,只是講了些很瑣碎的事,例如她第一次見到岑寂后的心情,還有她與他在一起的經過。都是女孩子最隱秘的心事,分享給她這個并不算閨密的朋友聽,藍又恩自然明白背后的意義。
她看看手機,時間已近傍晚,于是微笑道:“舒研,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時間不早了,要不今天就這樣吧,改天有空再一起喝咖啡?!?p> “又恩姐!”周舒妍拖住她的手腕,眼里帶上了哀求,“對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不應該說這些事!但請你聽我說完,今天來找你,是希望你可以退出。我知道,我和他相處的時間沒有你們長,可是我對他是很認真的!”
“讓我退出?”藍又恩失笑,“舒研,我和他很久前就已經結束了?!?p> “不,又恩姐!是你不明白,那天在烏鎮(zhèn)遇上你后,他好幾天都沒找過我。我心里很慌,忐忑不安,找了他很多次,他都說忙。我不敢打擾他,又不知道怎么辦,我……”
“舒研!”她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愉悅些,“我再說一次,我和岑寂已經結束了。而且,我跟他之間,并不是普通的那種分手。普通戀人分手,還有可能是朋友,或者舊情復燃,而我們不會!你不懂,這其中牽扯了太多利益。你只要明白,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不可能的事!”見她要走,周舒妍直接攔到了她身前,“又恩姐,難道你忘記了嗎,一開始在你和他之間,也存在著一個絕對的不可能!可后來,你們還不是在一起了?”
“這不一樣!”她實在不懂,他們兩個人談戀愛,為什么非要扯上她這個前任女友?
“他沒有解散羅麗達!”周舒妍的眼底已凝起了水霧,“商場上的事我雖然懂得不多,但也知道,以羅麗達如今的狀況,早已不是靠整頓就能挽救的!唯一的方法只有拆解、重組,可是他寧可每個月大量投錢進去,也不解散——他完全是因為你!因為你手里還有羅麗達的股份,他不想你一無所有,所以……”
“舒研,你電視劇看太多了?!彼{又恩輕輕拉下手腕上的手,“你是千金小姐,有時間應該多認識些人。岑寂是很有魅力,但我相信以你的條件,絕對能找到更好的。當然,如果你已經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那就一心一意好好和他相處。這些猜忌的話在我面前說無所謂,如果說給他聽,結果會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又恩姐!今天的事,你不會告訴岑寂的是不是?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來找你,可是我太在意他了,我……”
“我不會告訴他!”藍又恩實在沒耐心繼續(xù)談話,“我也不會去找他。實話告訴你,不僅是他,我現在和岑家都已經沒有關系了。這也是這幾個月你見不到我的原因。所以,我也要請你幫忙,不要告訴岑家人任何有關我的消息,好嗎?”她知道,對有些人來說,只有交換條件才能讓對方打消那些無謂的誤解。
果然,周舒妍聽她如此說,情緒慢慢穩(wěn)定了下來。藍又恩不打算多留,安慰了幾句之后便離開了。
她本以為,這樣荒唐的事,一次就夠了。
但事實,并不盡如人意。
藍又恩已經記不清這是周舒妍第幾次出現在畫廊了。
一開始,她尚能尋出個理由自圓其說,后來連理由都省了。每次,只要見藍又恩有空,她就會在畫廊里逗留和她聊天。
“現在小女孩耍心機的功夫太高明了!”對此,雨晴很不滿,“把男友的前女友當成閨密,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每次都說些自己的情情愛愛,恨不得連一天通幾次電話,內容是什么都告訴你,她腦袋有問題?”
藍又恩忍不住笑出聲:“小女孩心態(tài),可能過一陣就好了?!?p> 結果兩個多月過去,空氣里已能感覺到夏的氣息,周舒妍卻跑得越來越勤。雨晴臉色不佳地暗示畫廊工作很忙,她就干脆拿著訂單過來,今天說要幾幅畫,過幾天又說有生意介紹,和藍又恩儼然一副親密姐妹的模樣。
老實說,藍又恩還真有點怕她。
這女孩本性其實不壞,也的確因此間接幫了畫廊不少,她又懶得一遍遍解釋——反正解釋了對方也不一定會聽。只是隔幾日就這樣聽她嘮叨些內容相似的戀愛細節(jié),就算再精彩也早聽膩了。
她怕再這樣下去,總有天會忍不住去找岑寂,問問他究竟在干什么,怎么讓自己的女朋友如此沒有安全感!為什么非要讓她一個不相干的人搭著受罪?
“又恩姐!這是我之前陪岑寂去巴黎開會時給你買的香薰,我自己也有一套,香味很好,你一定會喜歡?!?p> “……”收了東西,藍又恩的思緒繼續(xù)飄忽。
“又恩姐!明晚我們一起吃個飯吧,我已經訂了位子,聽說你喜歡韓國菜,那家的味道很正宗!”
“我明天有事?!?p> “又恩姐!拜托你不要拒絕我好不好!我是很誠心地想請你吃頓飯!”
“可是,我有事?!?p> “拜托啦!答應我吧,我都已經訂好位子了!”
“我是說,我明天有事……”
“推了好不好?我好難得才請你吃飯,別拒絕我??!”
藍又恩真是無言以對。
送走周大小姐,倉庫門口的雨晴朝她搖頭:“這就是你心慈手軟的下場!”
“你最好看看最近畫廊的營業(yè)額再和我說話。”
“那你就繼續(xù)撐著吧!”雨晴撥撥發(fā)絲,拋了個媚眼過來,“要不,今晚跟我去‘藍槍魚’酒吧坐坐?”她話才出口,立刻發(fā)覺失言。酒吧對于藍又恩來說,并不是一個好去處,“我隨口說的,或者我們去湖邊喝咖啡?”
“算了,你想去酒吧就陪你去吧?!?p> “那你……”
“沒事,酒吧也不是只賣酒。”
藍槍魚是西餐廳,兼有駐唱樂隊的藍調酒吧。
每日晚餐后,餐廳和酒吧間的隔門被關閉,成為完全獨立的一個酒吧。
雨晴是這里的??停瑤缀趺總€酒保都認識,就連客人里也有不少認識她的,見她來了,紛紛招呼要和她再戰(zhàn)一局。
“戰(zhàn)什么?”藍又恩不解。雨晴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吧臺另一側的桌球臺,“那個啊,你是不是想歪了?”
她抿唇笑了笑,她的確有些想歪了。
藍槍魚的西餐味道正宗,客人大部分是“海歸”,還有外資企業(yè)的外籍人員,離鄉(xiāng)背井的他們不愿下了班窩在寂寞的家中,便和同事們聚集在一處聊天喝酒,時而下場斗斗球技。
菲律賓女歌手在小鼓和吉他的伴奏下吟唱著不怎么流行的外文歌,桌球臺周邊一圈桌子幾乎坐滿了人,大家一邊聊天,一邊看別人比賽,氣氛非常好。
雨晴輸了一局,氣不過,忙讓藍又恩再去一旁的小黑板上為她寫名字,排隊再戰(zhàn)。
她寫完雨晴的名字,有個男人也走過來寫,她不期然瞥去一眼,不禁笑出了聲。在黑板上留名排隊的人雖然大都不寫真名,但這人留的名字居然是“月滿西樓”。
聽見她笑,那男人回過頭來,是一張俊秀的臉孔,眉宇間帶了些溫軟的書卷氣,倒真有幾分李清照凄凄切切的意味。
他沖她一笑,整張臉添了幾許陽光:“是不是聽說過這個名字?”
“我只知道——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p> “不會吧,你從國外回來,居然不認識我?”
“我不是‘海歸’?!彼恍Γ胺且w’才能來這里?”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你別誤會。只是這么有氣質的美女居然不認識我,有些打擊??!”這個人一開口說話,就完全不是凄凄切切的味道了,是個十足的搭訕高手。
藍又恩本想著這人和雨晴是絕配,哪知兩人居然認識,在桌球臺一打照面就彼此調侃起來。自然,晚上兩人的小聚,也因此變成了三個人的聚會。離開酒吧后,他又提議去對面街吃夜宵,三個人吃到半夜一兩點,他說要送她們回家。雨晴笑著回說今晚他這紳士風度可沒處發(fā)揮了,藍又恩是自己開車來的。
他打趣道:“她開你沒開啊,我光送你還不行?”
“好了,我還看不出你今天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雨晴意有所指地朝去取車的藍又恩努努嘴,“眼光不錯,我這個死黨可是百里挑一的,只是她平常不喜歡出來玩,這次也是難得,你既然遇上了就要抓緊機會,否則就沒有下次了!”經她一說,他立刻了然,在她們離開時問藍又恩要了手機號碼,說改日有空再和她聊聊李清照。藍又恩微笑著看了眼雨晴,后者朝她眨眨眼,她心里明白但沒有說破,給了號碼后,對方立刻打了個電話來,讓她存著。
“名字呢?”總不能打成“月滿西樓”吧?
“邵豐,‘豐收’那個‘豐’?!彼谠孪滦χ鸬?。
對雨晴扮媒婆亂拉紅線一事藍又恩半點沒放在心上,她目前只覺得頭痛,尤其在第二天傍晚見到周大小姐坐著奔馳來接她時,簡直到了頭痛欲裂的地步。
姓周的果然周到,難不成還怕她跑了?
周舒妍選的韓式餐廳格局高雅,色調布置很有創(chuàng)意,他們被服務員引入樓上的包間,原木色的桌子旁,共擺了四張椅子。藍又恩看了一眼,周舒妍沒說什么,她也沒有多問。
古人說,既來之則安之,所以當那道熟悉的清俊身影出現在包廂里時,藍又恩是真的很“安”。
“嗨!”她甚至還微笑著主動同他打招呼。周舒妍的人設越來越偏向電視劇里的女配角,可惜,她并不想做苦情女主角。
岑寂顯然沒料到藍又恩會出現在這里,他以為不過是自己年輕又任性的小女朋友撒著嬌要他陪她在外面吃飯。他脫了西服外套,拉開周舒妍身旁的椅子坐下,眉頭有些皺,包廂內彌漫著一種莫名的尷尬氣氛。
“生日快樂!”周舒妍仍然笑得很甜,像個很幸福的女朋友那樣取出個包裝盒送給他,在他臉頰一側吻了吻,“很驚訝吧,我看你最近這么忙,連自己的生日都忘記,所以才準備了這個驚喜給你!”
好一個驚喜啊,藍又恩目光淡淡。
“你怎么會來?”他沒理會自己的女友,反將目光射向斜對面的藍又恩。
藍又恩一笑,沒開口,她知道周舒妍會替她說。果然——
“又恩姐是我請來的??!生日嘛,當然人越多越開心,最近你那么忙都沒空陪我,我經常和又恩姐見面啊,彼此說些心事,就像親姐妹一樣!”
周舒妍的目的藍又恩清楚,不過是一方面向她展示他們的恩愛,一方面朝岑寂表現出她的大度。只可惜,她似乎不太了解岑寂是什么樣的人。
表面的那些優(yōu)雅溫文都只是他想呈現給別人看到的,那些隱藏其后的霸氣和傲氣,才是他真正的本質。這樣的他,不可能不明白周舒妍的小心思,更加不會愿意在她的小小設計里扮演一個完美男友。
所謂的弄巧成拙,也許就是這樣吧。
藍又恩不動聲色地在心里嘆了口氣,幸好,她今天也不是全無準備。
手機在恰當的時機響起,她接聽:“你到了?嗯,在包廂,208?!睊斓綦娫?,她迎來周舒妍詫異的目光,“你有朋友來?”
“嗯?!彼c頭,感覺到岑寂的目光仍在她身上,藍又恩沒什么溫度地回了他一眼。
包廂的門再度被推開,“月滿西樓”步伐輕快地走了進來。不同于昨晚的休閑打扮,今天的邵豐穿了件很拉風的收腰長風衣,頭發(fā)用啫喱打理得極為利落,越發(fā)襯得他挺拔俊秀,玉樹臨風。
四個人的話,就不會尷尬了。這是當藍又恩記起今天是岑寂生日后,第一時間想到的解決方法。
“二哥?!”周舒妍的表情很錯愕,“你怎么會……難道你是又恩姐的——朋友?”
邵豐顯然沒料到是這種狀況,有種當場被揭穿秘密的狼狽,他在桌旁躊躇,一時不知道是該坐下還是走。
“怎么不坐?”悅耳的聲音傳來,他低頭,藍又恩正朝他微笑。那笑容真是美啊,雪肌紅唇,眼瞳柔亮,純黑色的發(fā)絲猶如一匹質地上乘的綢緞,周身洋溢著惑人心神的魅力。邵豐很不幸地被二度電到,立刻加入飯局。
周舒妍的錯愕只維持了片刻,二哥的出現的確讓她詫異,但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她揚起笑容,為岑寂和二哥做了介紹,岑寂隨意與他打了聲招呼,掠過藍又恩的眼神沉沉的,多了幾許莫測。
趁著小妹和岑寂在點菜,邵豐忍不住湊到藍又恩耳際低語:“你有沒有生氣?”
藍又恩側眼看他,眉角挑著無聲的疑問。
“我不知道你和舒研認識,這幾年我一直在國外,周家人的身份多少是個累贅,不過名字可沒騙你!”
“周紹豐,周家云游在外的二子,其實以前我聽說過你。只是不知道你還有個‘月滿西樓’的別名?!?p> “好了,我的大小姐,我錯了還不行嗎,等吃完這頓飯,我向你鄭重道歉?!?p> “我沒生氣?!蹦前尊橆a上的笑容的確從未消失,“我們不過只見了一次,該生氣的人應該是雨晴?!?p> “好,兩個都賠罪,我過會兒就打給她。”周紹豐信誓旦旦地低語,恨不得包廂里的另外兩人立刻消失,好讓他能立即展現出他的誠意。藍又恩覺得這人個性直爽有趣,與他的氣質完全相悖,愈加笑得燦爛。
“岑寂,你說豬五花好,還是羊五花好?”周舒妍不經意轉頭,卻發(fā)現身旁人的視線正落在對面兩人的身上。那眼瞳深處透著她不熟悉的深冷,仿佛漆黑的深淵,讓人的心惶惶不安起來。
同小妹告別后,周紹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邊打邊問藍又恩想去哪里續(xù)攤,不用替他省錢。
“我得回家了?!鄙砬暗呐映樽咚氖謾C掛斷,“雨晴那里,你改天再約吧。”
“改天?”他不明白她態(tài)度怎么變得這么快,“那下次你也會來吧?”
“抱歉,我和你之間不會有下次了。”
“因為我沒有告訴你我是誰?”
“不,和這個沒關系。今天請你出來并不是單純地吃飯,這一點我也有不對,所以我們就算扯平了。以后,還是不要聯系的好?!?p> “我不懂,為什么?”周紹豐拉住欲走的她。
“因為我知道,你對我有好感?!彼绱颂谷唬瑓s讓他更加迷惑,她靜靜笑了,輕柔得如同天際的云絮,“可是你不了解我,我也并不適合你。所以,為了你著想,以后別再找我了。就此說再見吧,周紹豐?!?p> 她拉掉他的手,緩緩轉身,在他迷茫的視線中漸行漸遠。
很久以后,當他們再度有機會坐下聊天,周紹豐這樣告訴她——那天的情景落在他眼底仿佛夢境一樣,她的笑容明明那樣美,卻飽含了寂寞與孤寂。她漸漸遠去的背影,讓人猶如置身寒冬。那時的他,雖尚未明了一切,可她帶給他的感覺是如此清晰與深刻。
李清照在最孤獨寂寞的時刻寫下“西風催襯梧桐落。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如此想來,也不過此刻淡淡背影里透出的那抹刻骨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