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偏殿的瓊?cè)A宮內(nèi),冷云瑤坐在軟榻蒲團上,軟榻上擺放著一張矮茶幾,上面放著個精致的紫砂壺香爐,里面點燃沉香木屑,彌漫在空氣里的沉香氣味清幽淡雅,還摻雜著一絲清甜醇蜜的果香味。
冷云瑤纖纖玉手端著杯甘酒,一口飲下,才抬眼對站在下首,不動如松的幻月說道:“幻月師侄,聽說你要啟程前往地府送謝禮?”
“師叔此次痊愈,多虧了碧泉仙子相助,師傅讓我前往地府送上靈丹妙藥,給仙子療養(yǎng)傷勢?!?p> 幻月面無表情地說道,一字一頓宛如木偶般冷然。
“呵,恐怕師兄付出的代價不小,為了表示謝意,我將與師侄一同前往?!?p> 冷云瑤掩唇輕笑了下,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便決定了陪同他前往。
“師叔舊疾初愈,理應(yīng)在瓊?cè)A宮內(nèi)休養(yǎng)調(diào)理身子,師侄一人前往即可。”
幻月手挽著拂塵作揖行禮,說完便要轉(zhuǎn)身走出瓊?cè)A宮。
“師侄,你既然叫我一聲師叔,就應(yīng)該知道師命不可違?!?p> 冷云瑤一雙柳葉眼微瞇,透著股不可違逆的殺意。
“這,師叔執(zhí)意要去,幻月無話可說,謹遵師叔令?!?p> 幻月微蹙著眉,最終妥協(xié)說道。
冷云瑤收斂了眸底的凌厲神色,盯著他柔聲說道:“嗯,這才是你師傅師叔的好徒兒。”
幻月煩躁地甩了下手中的拂塵,站在瓊?cè)A宮的殿門外等候,幾頭坐騎白仙鶴拉著輛雕琢鳳鳥圖騰的精致錦簾馬車,只等冷云瑤從瓊?cè)A殿里準備好出來,馬車就騰云駕霧離去。
師叔昏迷不醒近萬年,如今醒來,不僅不再癡纏他,似乎連性情也不似從前那般嬌蠻任性,囂張跋扈。
若是以往,冷云瑤會覺得別人救她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椋劣谟H自登門拜謝,這種事情她會不屑一顧,免得有損自己高高在上的水族公主身份尊嚴。
幻月心底雖有疑惑,卻沒有放在心上,師叔性情如何,與他有何干系?
他坐在馬車外面,束著玉發(fā)帶的烏發(fā)隨著風(fēng)搖曳,他駕著仙鶴馬車從聚集的白霧云層中穿梭躍過。
仙鶴馬車順著垂直的方向往下墜,眼看就要砸到地面,他的手又猛然拉住手里的韁繩,及時剎住仙鶴馬車,然后仙鶴平緩起伏地繞過山川河流,最終前往黑暗的地府之門。
幽暗寂靜的彼岸河上,一艘小船緩緩從奈何橋下行駛劃過,辰謹一襲暗墨紋金絲黑衣,紅色束帶綁著一頭長直垂落的披肩烏發(fā),他坐于船尾,抬頭望著地府上方的不速之客,微蹙了下眉。
他手支著額角,嗓音肅冷地對船頭劃槳的清羽說道:“退?!?p> 一身綠袖白衣婢女打扮的清羽回頭,冷靜地點頭應(yīng)道:“是,主人。”
清羽放下木船槳,眼瞳帶著一絲詭異的紅褐色,她雙手交疊搖曳著手腕間的鈴鏈,只見彼岸河周圍盛開的彼岸花紛紛起舞,化成千絲萬縷的藤蔓光束,將地府上方的仙鶴馬車整個纏繞吞噬其中。
幻月無動于衷地睨著纏繞在身上的綠色藤蔓,雖帶著荊棘的銳刺卻無實質(zhì)痛感。
這些彼岸花藤蔓只是想讓他知難而退,并不想取他性命。
他放下手中拉著仙鶴的馬車韁繩,停在地府的半空,任由彼岸花的藤蔓將他整個身子和仙鶴馬車越來越緊地纏繞困住,像個蠶絲編織而成的牢籠,他心甘情愿地被困在其中。
坐在馬車內(nèi)的冷云瑤掀開錦簾,看到這一幕,不悅地微瞇起凌厲的柳葉眼,對幻月說道:“師侄,你這是在做什么?還不快快將這些礙眼的東西清除干凈!”
“師叔莫要慌,剝了人家的龍鱗,總歸主人家心里不舒服,我們既然是登門拜謝,這點小傷算是代表誠意。”
幻月波瀾不驚地說道,挽著拂塵雙手合十閉眼,盤坐在仙鶴上靜待這些藤蔓退去。
“師侄,你該知道登門拜訪的含義,我們雖是道謝,豈能為此失了水族的顏面?!?p> 冷云瑤面無表情說道,她身穿華麗珊瑚霓裳的寬衣長袖下,被衣袖掩蓋的手握緊成拳,手指甲深陷進肉里。
她終是忍不住繼續(xù)訓(xùn)斥道:“再者,你師傅不是已經(jīng)付出代價交換,將煉化的千年水靈珠贈予顏紫衣,她還有什么不滿的?叫她快點過來迎接救命恩人?!?p> 幻月聽著這番偏激刻薄的言語,緊抿著殷紅的薄唇默不作聲。
他原以為師叔就算不感激碧泉仙子,也該以禮相待,畢竟剝皮去龍鱗之痛,等同于撕皮蝕骨。
現(xiàn)在看來,師叔并沒有吸取萬年前的教訓(xùn),仍然肆意妄為,目中無他人。
“師侄,你現(xiàn)在是打算無視師叔的話么?”
冷云瑤看見他這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就來氣,果然是什么樣子的人就有什么樣子的徒弟,她的師兄寒鏡也是對她這番愛答不理的模樣,師徒?jīng)]有一個好東西。
如果不是她被天界剝了仙籍剔去仙骨,身上法力全無,她早就出手將這些包裹在馬車外面,十分礙眼的荊棘藤蔓盡數(shù)折斷,也不用低三下四地有求于這木訥冷漠的幻月師侄。
“師叔莫急?!?p> 大概是受不了冷云瑤在耳邊舌燥催促,幻月終于有了動作,他手中的拂塵化作漫天白羽,沾覆在荊棘的藤蔓上,那些被附上羽毛的藤蔓咯吱亂顫,像是被撓了癢癢。
最后,幻月的仙法逼得那些彼岸花的藤蔓直往后退,縮回了彼岸花的花莖中,深埋進彼岸花土里。
撥開藤蔓,地府下方一片幽暗無光,只余燭臺上的夜明珠作點綴,每五步距離的奈何橋欄,布滿灰塵的燭臺上裝飾著一顆顆璀璨奪目的夜明珠,為鐵鏈捆綁緊挨著過橋的孤魂引路,白茫茫一片的衣衫簍縷,披散的烏發(fā)頭頂與暗夜地府融為一體。
幻月的白仙鶴馬車停在了彼岸河邊,他收好韁繩從馬車上下來,站在原地靜候河面上的辰謹小船靠岸。
清羽劃著船槳靠岸,手腕上已沒有了紅色鈴鏈,方才施法時,被幻月破解了她的捆術(shù),如今鈴鏈斷裂,已被她收入懷中存好。
辰謹見小船已靠岸,卻沒有下船招待幻月的打算。
幻月站在岸邊與辰謹對望,看上去神色淡然,沒有惱怒辰謹對他的視而不見,反而手挽著拂塵笑吟吟地對他說道:“仙上,近來可好?”
“原本心情還不錯,只是一見到你,就想起我那不爭氣的徒兒,心情甚是郁結(jié)?!?p> 辰謹挑剔的眼眸淡漠地從他身上掠過,似有幾分嫌棄。
“幻月此次奉師傅之命前來,是為碧泉仙子送藥,望仙上不計前嫌替她收下?!?p> 幻月任由他打量著,不卑不亢地站在河岸上說道。
“藥留下,人可以走了?!?p> 辰謹毫不客氣地說道,眼眸微垂,懶得再看幻月一眼。
他原本還想刻意刁難幻月,只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加上他的徒兒顏紫衣離開地府前有交代,莫要尋水神寒鏡的麻煩,連寒鏡的徒弟也不準尋晦氣。
辰謹當然不可能同意,只是他要尋仇,也只能尋寒鏡的晦氣,至于寒鏡的徒弟幻月,如果他要出手,恐怕下手會有點重,有以大欺小的嫌疑。
“辰仙上未免太過目中無人了吧?我們來府上登門拜謝,至少要坐下款待一杯茶水,這才是府上主人家的待客之道。”
未等幻月說些什么,坐在馬車里的冷云瑤便按捺不住開口。
豈有此理,這個辰謹竟敢如此輕視她。
“喔?你這是在教我待客之道?那么慢走,不送。”
辰謹早已察覺到馬車上坐的人是冷云瑤,這女子披著他徒兒的龍鱗,還敢如此上門來挑釁,不可容忍。
“你!”
冷云瑤掀起馬車簾子,準備下馬車看看這人有什么囂張的本事,她俯身彎腰,身子剛從馬車里探出頭來,卻被幻月的灰色拂塵壓制住,不能再往馬車外面挪一步,她整個人被拂塵一掃,身子跌回坐到馬車里。
“師叔,你身子未痊愈,還是安分地待在馬車里吧?!?p> 幻月眼神晦暗地盯著她,冷聲說道。
他言外的威脅之意就是想讓冷云瑤閉嘴,少說話。
冷云瑤還想說些什么,眼神不服氣地瞪著幻月,卻無法再開口,她被施了噤聲術(shù)。
“哼,難怪身份尊貴的水族公主會落得剝仙籍剔仙骨的下場,囂張跋扈慣了,來我這府里道謝也不知輕重禮數(shù)?!?p> 辰謹懶得與他們客氣周旋,只想將這兩人早早地打發(fā)走。
“失禮了,幻月改日再前來登門拜訪?!?p> 幻月察覺到他的不耐煩之色,知道此次登門拜訪算是無用。
他雙手合十,朝辰謹歉意地施禮,將所帶的珍貴仙丹靈藥留下,乘著仙鶴馬車騰空飛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