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丁緋瓊歡天喜地,一心一意地等著方化雷來娶她的時候,方家那邊卻傳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原來,當(dāng)聽說兒子想娶一個離過婚的女人之后,方化雷的家里馬上就炸開了鍋。
方家在廣東,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方化雷家的生活條件非常的優(yōu)越,他自小就在香港讀書,然后又到英國和美國去留學(xué)。
這樣一個年輕有為的法律學(xué)碩士,又在南京政府立法院外交委員會做秘書,同時又有方家在官場的朋友照應(yīng)著他,方化雷的前途可以說是一片光明。
他們家這么好的條件,怎么能讓兒子娶一個離過婚,并且又比他大十歲的女人呢。
如果讓別人知道了這件事情,他們方家的臉還往哪兒擱呢。
但是,方化雷卻執(zhí)意要娶丁緋瓊。
后來,方化雷的父親就問兒子,喜不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
方化雷說,當(dāng)然喜歡了。
方化雷的父親又說,那你想不想在中國的外交界干出一番事業(yè)呢。
方化雷說,這個還用說嗎。
方化雷的父親看到兒子還是有點抱負的,于是就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
他那個在官場的朋友說了,先讓方化雷在立法院外交委員會積累一些經(jīng)驗,將來會推薦他到外交部去工作。如果他和一個離過婚的女人結(jié)婚的話,將來肯定會影響他在外交部的遠大前程,會給他未來的政治生涯蒙上一層陰影的。
父親的一席話,讓方化雷狂熱的心,漸漸地冷卻了下來。
對他而言,事業(yè)首先是第一位的,他很喜歡現(xiàn)在所從事的立法院外交委員會的工作,準(zhǔn)備將來在中國的外交方面大干一番事業(yè)。
在經(jīng)過仔細的考慮之后,他最終還是聽從了家里人的安排,和南京一個剛畢業(yè)的女大學(xué)生結(jié)婚了。
婚后,方化雷特地到上海來看丁緋瓊,并當(dāng)面向她講述了這件事情的前后經(jīng)過。
他極力向丁緋瓊解釋說,其實在他心里,他一直是深深地愛著丁緋瓊的,只是由于家里人的堅決反對,他才被迫和別人結(jié)婚了。
他說,由于他的父母年紀(jì)大了,身體也不好,如果不聽他們的話,萬一他們生氣了,到時候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他怕親朋好友們會把這個責(zé)任全都推到他的身上。
聽完方化雷的講述,丁緋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千言萬語似乎都堵在了嗓子眼,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而方化雷由于無法履行對丁緋瓊當(dāng)初的承諾,他自知理虧,也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兩個人就這樣眼睜睜地對著看了半天,沒有一個人說話。
回國后的這幾年,丁緋瓊整天盼星星,盼月亮的,一直在等著方化雷博士畢業(yè)后,好回國來娶她。
后來他放棄了博士學(xué)位,到南京去做立法院的秘書的時候,她大喜過望,以為要提前和方化雷在一起了。
于是,她便在石玉舟面前撕下了含情脈脈的偽裝,馬上提出了離婚。
可是,當(dāng)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這個婚給離掉的時候,方化雷卻為了他那個所謂的政治前途,無情地拋棄了她。
不過,既然他已經(jīng)和別人結(jié)婚了,她又能怎么樣呢。
她現(xiàn)在所能做的,也只能面對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了。
誰知,方化雷這邊的事情剛剛塵埃落定,她弟弟那邊便傳話過來,說石玉舟想與她復(fù)合。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
即使方化雷背叛了她,她不想再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舊式牢籠中去了。
如果每天再去面對著那個鴉片煙不離手的石玉舟,她寧愿獨身。
但是,方化雷背叛了她的事實,又讓她一時無法接受。
每每想起這件事情,她有時痛苦得幾乎難以自拔。
于是,她又想到了出國。
出國之后,一來可以擺脫方化雷對她所造成的傷害,二來也可以避開石玉舟對她無休無止的糾纏了。
而且到了國外,在那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里,說不定她又可以重新開始一段、或者N段的新戀情了。
而一旦有了新的戀情,也許她就不會再去想方化雷了。
反正以前在英國的時候,追求她的人比比皆是,她對此一點也不感到擔(dān)心。
于是,她決定再次出國。
石季婉去看媽媽時,發(fā)現(xiàn)公寓里擺滿了東西,像開店一樣琳瑯滿目,媽媽和姑姑正在將一些東西打包裝箱。
丁緋瓊告訴女兒說:“媽媽要走了?!?p> “去哪里?”
“法國?!?p> “姑姑也一起去嗎?”
“姑姑不走,你可以經(jīng)常過來看她,也可以寫信給我?!?p> 出發(fā)那天,石文珊帶著石季婉姐弟倆到碼頭去為嫂嫂送行。
丁中和一大家子人也都去了,還有紀(jì)太太等一大幫親戚。
送行的人浩浩蕩蕩地參觀過丁緋瓊的客艙,又圍著甲板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在紅白條紋的大太陽傘下坐了下來,點了桔子水喝。
丁中和帶了水果籃來,丁緋瓊拿出水果,分給大家來吃。
“可別都吃完了。”丁中和的太太叮囑著孩子們。
丁緋瓊說:“來,先擦一擦,這里沒有水可以洗一下,也不能削皮,就先拿手帕擦一下,用點力。對,就像這樣。”
丁中和說:“哪兒需要費那個事兒!街上買來后馬上就吃,吃不死的。”
“等真的生病了,你再后悔就來不及了?!?p> “人吃五谷雜糧,誰能不生病?我們中國人最行的,就是拖著病也能長命百歲?!?p> “拜托你可別說老是什么‘我們中國人’長,‘我們中國人’短的,你不要隨便代表整個中國人好不好,有人還是講衛(wèi)生的?!?p> 丁中和的太太插話說:“哎呀,我們家這個大老爺,要他洗個澡,就比給小孩子剪個頭發(fā)還要難?!?p> “多洗澡的話,會傷原氣的?!倍≈泻袜嵵仄涫碌亟逃?。
丁緋瓊鄙夷地對弟弟說:“你的所謂的原氣,其實就是消化不良罷了。”
“這一對姐弟,到了一塊兒老是這樣么?”紀(jì)太太問丁中和的太太。
丁中和的太太笑著說:“他是因為姑奶奶要走了,心里面不痛快?!?p> “她這一走,文珊可就落了單了?!奔o(jì)太太用胖胖的胳膊攬住了石文珊的腰,“以后我來看你,跟你做個伴兒?!?p> 石文珊笑著說:“好啊?!?p> 紀(jì)太太又摟住了丁緋瓊的腰,三個人像小女孩似的并肩站著。
“下一次再見面,也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p> 丁緋瓊笑了笑說:“放心吧,我肯定還會回來的。”
“在中國舒舒服服的住著,還有仆人伺候著,可是就偏不愿意,偏偏愛到外頭去自己刷地煮飯?!倍≈泻袜洁熘?。
“我喜歡這樣。”丁緋瓊說。
石文珊說:“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就不會在意這些小問題?!?p> “只有出去我才覺得年青自由?!倍【p瓊說。
“哼,你們兩個!”丁中和說,“就會崇洋媚外?!?p> “即便這樣,我們也比你更愛國。”石文珊說。
丁緋瓊接過話頭:“正因為我們愛國,所以見不得它不夠好不夠強?!?p> “你是根本就見不得它?!倍≈泻头瘩g姐姐。
“你們這些人沒有到過外國,到了外國就知道了,說起中國跟中國人來,再怎么禮貌也被人瞧不起。”
“這樣你還出國?哪個叫你去的,是你自己自作自受。”
姐弟兩個你一言和一語地打著嘴仗,石文珊偶爾聲援一下嫂嫂。
丁緋瓊對弟弟的孩子們非常的好,一個個問了一遍,而對于自己的兩個孩子,卻漠不關(guān)心,好像沒有看見他們兩個似的。
丁中和夫婦和紀(jì)太太也只是笑著跟石季婉姐弟倆打了個招呼之后,馬上就轉(zhuǎn)過了臉去。
因為在他們家里,從來沒有過離婚的事情發(fā)生,所以對于父母離婚的孩子,大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尤其在這種場合,如果萬一說錯了什么的話,那還不如不說的好。
石季婉想,這是丁家的宴會,她和弟弟不得不出席,雖然這里事實上并不真的那么需要他們。
在這熱鬧的碼頭,石季婉姐弟兩個,好像是局外人一樣,機械地跟著表姐去參觀煙囪、艦橋,還有救生艇。
黃浦江在陽光的照耀下,一個波紋接著一個波紋地蕩過來,閃閃發(fā)光,像是碎銀子撒在水面上。
正午的時候,溫暖的水氣升上來,蒸得人頭暈眼花。
輪船終于啟航了,所有人都在向丁緋瓊揮手致意。
姐弟兩個被擠在一邊,慢慢地看著輪船漸漸變小,消失在視野之外。
回到家里,跟著父親過,幾乎又回復(fù)到了童年時在北方的平靜生活。
石玉舟對兩個孩子比以前還要好。
他成天在他房間里踱來踱去,轉(zhuǎn)著圈子,不停地背著古書,滔滔不絕一瀉千里的氣勢,背到最后又大聲地吟誦起來……
這個時候,石季婉已經(jīng)升入了圣瑪利亞女中。
圣瑪利亞女校是一所貴族女子學(xué)校,屬于美國圣公會系統(tǒng)。
這所學(xué)校與一般學(xué)校不同之處就是,他們將課程分為英文、中文兩個部分。
英文部課程包括英語、數(shù)學(xué)、物理、西洋史、地理以及《圣經(jīng)》等科目,采用的全是英文課本,并由英美國籍的人擔(dān)任;而中文部課程則只有國文、中國歷史、地理三科。
學(xué)校非常重視英文課程,畢業(yè)生們個個英文流利,而他們的國文卻極差,有的時候,甚至連個中文課條也寫不好。
圣瑪利亞女中的學(xué)費很高,學(xué)生們在這里一年的學(xué)費,相當(dāng)于當(dāng)時上海一個普通工人十個月的工資。
盡管如此,許多中產(chǎn)階級以上的家庭,仍以能將自己的女兒送進該校為榮。
對于對瑪利亞女校的大多數(shù)學(xué)生而言,學(xué)英文、練鋼琴,養(yǎng)成愛整潔、守紀(jì)律的習(xí)慣,練就淑女風(fēng)范,將來踏進上層社交圈,嫁入豪門,當(dāng)大使夫人,也就成了不少女生憧憬的目標(bi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