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參加完表舅媽的葬禮后,兩個人一起回來的路上,石季婉對姑姑說:“我老是記不住云嫂嫂的耳背?!?p> 石文珊答非所問地說:“他假裝沒看見我,不知道是為什么。”
石季婉一愣神,但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哦,你是說云哥哥啊?!?p> “不是他又是誰?”石文珊郁悶地說。
“是不是因為他眼睛近視,沒看見你呀,廟里的光線很暗,有時候可能看不清楚?!?p> “不是,我覺得他是在故意冷落我?!?p> 石季婉不解地說:“怎么會,你們又沒有什么矛盾?!?p> “我也想不通啊,他們夫妻兩個剛到上海的時候,我非常幫他們的忙,幫他們找地方住——我一直以為他是年青一輩里最好的一個?!?p> “那他為什么要那么對你呢?”
“誰知道呢?自從我和你大爺打官司之后,我就和親戚們疏遠了,他們都護著你大爺,我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對他們另眼看待。連你表舅媽都舍不得跟大爺斷了這門親,她經(jīng)常說:‘可惜了的,一門好親戚?!?p> “她真那么說的?”
“是啊,這種事情真叫我寒心?!?p> “我都不知道。”
“你跟你爸爸鬧翻的時候,她都嚇死了,一句話也不敢說?!?p> “哦?!?p> “你出來以后,她從來就沒有問過你,你說是不是?”
“是啊。”
“按說她才過世,我實在不該這個時候說她?!?p> 一提起表舅媽,石季婉突然想到了義哥哥。
接著她馬上也就明白了,剛才云哥哥為什么對待姑姑會是那種態(tài)度。
云哥哥準是聽說了姑姑和義哥哥的事情,怕石文珊也對他有什么想法,所以才有意地回避她。
其實石文珊也應該知道剛才是什么原因。
她感到生氣的是,當初她幫了云哥哥那么多,可是云哥哥卻那樣對她,在她看來,這簡直就是忘恩負義。
所以在侄女面前,她只能找別的話來掩飾。
可是,她幫義哥哥的忙更多,幾乎把她所有的積蓄都砸進去了,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云哥哥充其量也只是不理睬她而已,而義哥哥呢,在利用完她之后,馬上就把她一腳給踢開了。
但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對他一往情深。
這年夏天,英法對德宣戰(zhàn)。
隨著戰(zhàn)爭的爆發(fā),石季婉到英國去留學的夢想,徹底地被粉碎了。
按照姑姑的建議,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去香港的維多利亞大學了。
萬幸的是,在開學之前,她還來得及到維多利亞大學去注冊,趕得上大學新生的入學。
替她補課的瓊斯先生,給她介紹了一個斯里蘭卡的女孩,名字叫卡特里娜·維薩,她也曾跟著瓊斯先生補過課。
兩個人都去同一所大學,事先曾經(jīng)通過電話。
但是一直到坐船走時,兩個人總算才見了面。
卡特里娜的父親是斯里蘭卡人,在上海開了一家珠寶店。
她的母親是天津人,幾個兄弟姐妹都是混血。
卡特里娜的胸部鼓鼓的,她個子嬌小,嬰兒肥的臉,是那種典型的南亞人常有的膚色,有些黝黑,眼睛大大的。
“小婉她什么都不懂,希望你多多照應。”丁緋瓊熱情地對卡特里娜說。
趁著卡特里娜和自己的家人一一告別的時候,丁緋瓊把女兒拉到一邊,小聲對她說:
“看上去,她倒像是個能干的女孩子,你身邊有個這樣的人,對你總有好處?!?p> 三等艙的旅客不能請客人上船,石季婉只好笑著說:“姑姑,二嬸,我走了?!?p> “多保重?!笔纳荷斐隽耸?。
石季婉愣了一下,這才伸出手來和姑姑握了握手。
這樣英國化的方式讓石季婉覺得有些可笑,也許這樣已經(jīng)預示著她已經(jīng)長大了吧。
上了船,兩個人到艙房里看了看,行李都搬進來了。
“我們出去看看吧,他們還在那里等著。”卡特里娜說。
“你去吧,我就不出去了,她們肯定已經(jīng)走了?!?p> “你怎么知道她們已經(jīng)走了?”
“我就是知道?!?p> “走吧,我們出去看看?!?p> “你自己去好了,反正我不去?!?p> “萬一她們沒有走呢?”
“不會的,她們肯定早走了?!?p> “好吧,她們在的話,我就叫你?!?p> 說完,卡特里娜就獨自到甲板上去了。
石季婉突然倒在艙位上,大聲地哭了起來。
汽笛突然“嗡——”地響了起來,如雷貫耳,長長的回聲沖擊著耳膜。
她從舷窗望出去,黃澄澄的黃浦江,小舢舨四下散開,大船在緩緩地開始移動。
上海漸漸地離她遠去了。
卡特里娜回到艙房里,什么也沒有說,一個人整理起行李來。
“真的上路了,你感覺到了嗎?”卡特里娜說。
“嗯。”
“現(xiàn)在還在江上,要不要出去看看?”
“好,走吧?!?p> 滾滾的江水在慢慢向后移動,有風涼涼地吹過。
石季婉感覺清醒了很多。
“你一直住在上海嗎?”她問卡特里娜。
“不是,我出生在新加坡?!?p> “真的?那你會說廣東話了?”
“會?!?p> “那太好了。我不會說廣東話,到了香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晚餐時,卡特麗娜要船上的茶房幫她把豬肉湯換了。
茶房走過來,將她的盤子撤走了。
“我是回教徒?!彼蚴就窠忉尩馈?p> “是嗎?”
“我爸每次都說,聰明人才需要宗教,缺了宗教,他們就會做出大多壞事。笨人就無所謂了,笨人只要對得起良心,也不會造什么孽的。”
石季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卡特麗娜繼續(xù)說道:“我爸爸做生意很精明,可是他是好人,他很有錢,比一般的百萬富翁還要多三倍?!?p> “他是做絲綢生意的嗎?”
“不僅做絲綢生意,還有各種副業(yè),房地產(chǎn)、珠寶,還有各種投資。雖然也有過起起落落,可是他始終都很虔誠,老是埋怨我們不多懂一點阿拉伯文。他的脾氣很壞,媽媽的脾氣就很好,隨他罵人??墒怯械臅r候媽媽也會發(fā)脾氣。我們都一樣,只是我們會輪流發(fā)脾氣,總之我們在家里很快樂?!?p> “真的嗎?”
“是啊,真的很快樂?!?p> “那很好?!?p> 雖然石季婉的嘴上這樣說,但是她的心里卻不大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