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廚房,卡特麗娜不在,兩個人開始做餅干。
石季婉還是沒有忍?。骸斑@么晚了,這些人到底是在做什么?”
“別說話,我們不應(yīng)該知道。”依蓮一邊和面,一邊嘟囔著。
“為什么?”
“別問那么多了,知道的多了,對我們沒有什么好處的?!甭犚郎彽目跉猓缇蛯@些情況心知肚明了。
可是,石季婉的好奇心被挑起來了,她窮追不舍地問道:“難道這里面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依蓮小心地四下張望了一遍之后,然后才低低地對她說:“是那些男生,把東西偷偷地弄出去賣錢?!?p> “什么東西?”
“米呀,罐頭呀,有什么賣什么?!?p> “常醫(yī)生知道嗎?”
“要不然這卡車是從哪里弄來的?”依蓮沖她擠了一下眼。
石季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沒想到還會有這種事情。”
依蓮囑咐她說:“這種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千萬可別說出去,反正跟我們也不相干?!?p> “那倒是,都是日本的東西?!?p> “其實他們這樣做,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p> “那一定有不少人知道吧?”
“不知道。也許吧,不過沒聽見有人說起過?!?p> 依蓮彎腰點燃烤爐,火焰將她的臉照得紅艷艷的,她是一個印度人。
“卡特麗娜呢?”依蓮問道。
“不知道,可能等一會兒就過來了吧?就是她出的主意,想做餅干吃的。”
餅干剛做好,卡特麗娜就進來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依蓮說,“一塊也不留給你。”
“有個病人死了?!笨ㄌ佧惸日f。
“要不要去幫忙?”
“不用了,已經(jīng)忙完了。”
三個人都沒有說話,這時,公雞已經(jīng)開始啼叫了。
“吃餅干?!币郎弻λ齻冋f。
餅干又熱又脆,雖然帶著點肥皂味。
病人的死并不影響她們的口味,也不影響新的一天繼續(xù)開始。
反正這樣的事情,她們已經(jīng)見得太多了,對她們來講,基本上已經(jīng)近乎麻木了。
石季婉又去找洪五小姐,準(zhǔn)備向她打聽船票的事情。
前幾次她來時,洪五小姐和于大使都不在。
這一次,她覺得自己走了那么遠的路,不想再一次失望地回去,便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等著。
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洪五小姐請的廣東阿媽才從外面回來了。
阿媽看到石季婉來了,于是便開門讓她進去。
進門之后,阿媽告訴石季婉說:“先生和太太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p> 石季婉吃驚地問道:“不在這里了?那他們到哪里去了?”
“搬到香港飯店了?!?p> 香港飯店?她母親上次經(jīng)過香港時,那個時候還叫做淺水灣飯店。
日本人占領(lǐng)香港后,就改成了香港飯店——可是,香港飯店不是被日軍給征用了嗎?
石季婉曾經(jīng)看到過日本人在里面進進出出,門口還有哨兵把守著。
洪五小姐和于大使這個時候搬去香港飯店,究竟是為什么呢?
廣東阿媽看出了她的疑惑,低聲說道:
“是日本人。有日本人來,說于先生到香港飯店去會比較安全。太太是這么告訴我的,要我留下來看家。”
“日本人同他們一起走的嗎?”石季婉問道。
“是啊,坐他們的汽車走的。”
石季婉想起了上一次來時,洪五小姐告訴她的那件事情。
她覺得洪五小姐和于大使這次去香港飯店,有些兇多吉少,她擔(dān)心地問阿媽:
“他們會不會有什么危險?”
“不會的?!卑尳忉尩?,“日本人很客氣,太太要我別擔(dān)心,說沒事??墒沁@種事情,誰能說得清楚啊,我們做下人的,從來是不敢多問的?!?p> 日本人把于大使請去,是想借助他的聲望為他們做事嗎?就像以前表舅爺那樣?
石季婉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地。
她一直把洪五小姐和于大使當(dāng)作是她最后的依靠,畢竟她母親走的時候交待過,萬一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他們兩個。
她原本想著,如果買不到船票的話,她想請洪五小姐和于大使帶她和卡特麗娜一起走廣東那條線的。
現(xiàn)在好了,洪五小姐和于大使都到香港飯店去了,她和他們的聯(lián)系徹底斷了,以后的路該怎么走,全得靠她自己了。
石季婉心情低落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等她回到學(xué)校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
她沿著山上的石階,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忽然間,她的腳上纏到了什么東西,接著就好像有什么東西順著她的腿爬了上來。
她嚇得叫了一聲,兩腳亂踢。
往后退了好幾個臺階之后,她的心還在突突地跳著。
她在想,是不是遇到了蛇?
情急之下,她拿出了手電筒,手忙腳亂地摁了半天,才打開了開關(guān)。
地上有一堆白色的東西,也不知道是衣服還是包袱布。
此時,她的腿癢得難受。
她撩起旗袍,看到腿上有很多螞蟻,嚇得她一陣亂拍,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竟然還招螞蟻?
她小心翼翼地掀起了地上的布,仔細一看,原來是件上衣,從里面掉出了幾只叉燒來。
包叉燒的那層被油浸透的紙也在里頭,上面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螞蟻。
這件上衣是一件病號服,上面有醫(yī)院的藍色戳章。
她馬上想到了醫(yī)院里一個到處跑的病人,學(xué)生們都稱他為四號。
她納悶地想,他的衣服怎么會留在這里了呢?
而且,里面還包著幾只叉燒。
看上去,應(yīng)該是出去買了叉燒回來,用自己的上衣包著的。
可是,這種東西怎么會掉在這里呢?
而且,現(xiàn)在四號的人又在哪里呢?
她拿著手電筒,四下里照了照,地上仍可見到有小塊的紅色叉燒。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現(xiàn)在四周的環(huán)境中,杜鵑和木槿花后面,松樹與柏樹林間,草坪后教授的荒廢的房舍窗子后面,在那些深不見底的黑暗里,似乎都躲著人,在暗中監(jiān)視著她。
她一陣頭皮發(fā)麻,緊張的關(guān)掉了手電筒。
但之后她又把手電筒打開了,以免再踩到地上的衣服,再次招來螞蟻的襲擊。
在小心地繞過這些障礙物后,她便快步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