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太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拉著宴歡左打量右打量的。
終于認出了她：“我說怎么看起來這么眼熟呢！您就是葉沈然的母親吧？這么多年沒見，您如今還好嗎？她當年是我跟前那樣得意的學生，我怎么能不記著她？這大老遠的，您跑到這里打聽她做什么？還有宋志，怎么？難道當年那件事跟宋志有什么關(guān)系？可是也不對啊，沈然入學的時候，宋志還沒來呢……兩人斷斷扯不上干系，你打聽宋志，只怕是打聽錯人了！”
沈婧似乎生前跟這個導員頗熟悉，她很快打開了話匣子。
把葉沈然讀書的時候怎樣厲害，怎樣了不得又吐沫橫飛的說了一遍，說道她不幸身亡的時候，就唉聲嘆氣的，跟死的是自己閨女一樣。
宴歡覺得有趣，就默默的聽著，暗暗把她話里有用的東西都記下來。
兩個人在慶大磅礴湖邊上的長椅上一坐就是半下午，眼看著天都戚茫茫的黑了，她才收住了話匣子，打量著宴歡，昏暗的夜色中，一臉的沉郁，又帶著點兒為難的模樣。
宴歡注意到，就笑著跟她講：“您有話直說便是，我到了這個年紀，還有什么聽不得的呢？”
她拉了拉深灰色襖子的衣襟，把脖子裹得嚴嚴實實的，笑的有幾分不好意思，“我的確是有些話想問你，只是現(xiàn)在不大好說……”抬起頭打量了天色，便有把頭低下去，看著自己的腳尖，說道：“你們當年走的急，清溪市的房子賣掉之后就不見人影了，現(xiàn)在又這樣回來……如今在哪里落腳？眼看著天都黑了，要不然到我家吃個晚飯再走？”
宴歡有幾分心動，卻不愿意叨擾旁人，想了想，就推說道，“我有地方落腳，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您若是想敘舊，我就明日再來。”
她就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把手裹進去：“年紀大了，越發(fā)經(jīng)不得凍了。坐了這么個大半天，我半截身子都發(fā)麻了，你也甭跟我客氣了，我就住在那棟樓上?！彼焓种钢慌缘膯T工宿舍樓，“老伴去世了，孩子也成了家，我也不耐煩去討人嫌，就又回到這里來住著，總覺得這里才安心，有學生，有我大半輩子的心血……”
宴歡一聽家里只有她一人，便欣然應允，跟在她身后顫顫巍巍的上了樓。
她的住處在三樓，房間里布置的很簡單，沙發(fā)茶幾皆是尋常樣子，看似用了很多年，隱隱透出一種拙樸的氣質(zhì)來，唯獨墻壁上掛著的那臺電視機，倒是嶄新嶄新的。
宴歡打量一番，換了拖鞋，就跟在她身后進了廚房，幫著她洗菜打下手，一陣忙活下來，宴歡就發(fā)現(xiàn)兩人之間很有默契，竟像是闊別三十年的好友一樣，一言一行里都透著兩分溫馨。
宴歡的動作不由的慢了下來，看著她翻動鍋鏟的手臂，問道：“還不知道您怎么稱呼？”
她翻菜的動作就頓住了，扭了臉看著宴歡，一臉的狐疑。
想必兩人之前不僅認識，只怕關(guān)系還十分要好。
宴歡只得解釋道：“我整天忙著照顧沈如，勞心勞力的，這段時間來，很多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語氣黯然下去：“所以我才跑到清溪市來看看，怕自己死了死了，也成個糊涂鬼?！?p> “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也真是難為你了?！彼粗鐨g熟悉的臉，不疑有他，語氣也跟著消極難過起來：“老葉還沒有回來嗎？”
宴歡心下更是狐疑，卻怕問多了她再起疑心，更是難辦，只默然的搖了搖頭。
她關(guān)了火，熟練的把菜盛到盤子里，推搡著宴歡去盛飯，兩個人端著兩碗米粥，一個番茄炒雞蛋還有兩個饅頭在沙發(fā)上坐好，垂下頭默默的吃飯，吃到一半，她才艱難的抬起頭，看著宴歡，渾濁的眼睛里滿滿的都是凄楚和不忍，她低聲道：“想必是回不來了，也是，去了那樣的地方，還能走著出來不成？不過，成王敗寇，自古就是這樣的道理，怪只怪他們做的太狠了些！”
宴歡聽得一頭霧水，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頭一次在心里對委托者破口大罵。
這人說話不祥不實，讓她兜了這么大一通圈子。
聽這人的語氣，只怕葉家遭此劫難的根源他們這些人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她來查？
徑直報仇不好嗎？
宴歡頭疼的捏了捏額角，也只能遮遮掩掩的跟她提起另一件事：“我這次來清溪市，就是想替我家沈如伸冤報仇，就是不曉得事情過去了這么久，還成不成……我是老了不中用了，我怕就怕我撒手一去，沈如怎么辦？她雖然還活著，可也跟死了差不多了，到底是還有一口氣在……”
那人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有點熱淚盈眶的感覺：“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
“當初事發(fā)之時，我就勸你，干脆把事情鬧大了，弄他個魚死網(wǎng)破，也好過白白失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可你不肯，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三十年，當年的人要么死絕了，要么忘光了，還怎么重提？”
“沈然的事情他們做的滴水不漏，任誰也找不出紕漏來，只好暫且放過，當年又不跟現(xiàn)在似的，網(wǎng)絡發(fā)達，什么高科技的東西都有……可沈如這件事，倒是有轉(zhuǎn)圜的余地，那些兇手們?nèi)缃穸歼€健在，活的還一個賽一個的好，莫說是你瞧著，就是我瞧著，也心痛如絞，婧婧，雖然前路看著艱難曲折，可你不走這一遭，只怕往后就再也沒了機會?！?p> “也怪我，這幾十年來，唯唯諾諾不敢跟你聯(lián)系，生怕惹了麻煩在身上……老了老了，才覺得無所畏懼，若是之前，你這般找上門來，我定是不敢與你多說的……現(xiàn)如今，我就算是豁出這條命來，也會幫你找回公道！”
聽到這里，宴歡算是明白了。
這個沈婧，早就知道兇手是誰。
只是畏手畏腳的不敢與他們斗上一斗，遂忍氣吞聲，死到臨頭了，才覺得就這樣放過他們未免也太輕松了一點，把自己找來，卻遮遮掩掩不肯說實話……她嘆了口氣，人真是個復雜的東西。
估摸著，兇手也跟她猜測的差不了多少。
只是行兇的原因……還要細問。
還有這報仇的法子……宴歡總覺得，有些時候，審判是一件過于簡單輕松的事情。
針扎不到自己身上，就永遠不知道痛。
所以，一報還一報，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你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你。
你如何要了我的命，我便如何還你。
大家兩不相欠，境遇相同，豈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