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阿衡也靜靜地站在雨中,面色復(fù)雜地看著一生一死的兩人,悲傷的情緒如雨珠般順流直下。
三茗伺候阿衡多年,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阿衡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有些擔(dān)心又有些害怕。
李懷琇不過是一個丞相之女,與公主殿下并無交情,不過是宮宴中有數(shù)面之緣,那也是點頭之交走個過場,殿下何故因她之死傷心至此。
她根本不知道阿衡不是因為李懷琇,而是和李懷琇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凄涼,讓她想起了自己和陸懷岳。
三茗回馬車內(nèi)拿了把雨傘,給阿衡撐著,阿衡卻擺了擺手:“拿走吧,本宮想淋會雨。”
這是什么邏輯,雨是能隨便淋的嗎,何況如今快入冬了,這雨水涼得很,于是三茗勸道:“殿下,再淋下去要生病了?”
“生病就生病吧!”阿衡淡淡地道。
三茗:“……”這妥妥地一個任性的熊孩子脾氣。
三茗沒折,只得找穆九,二人合計了一番,覺得應(yīng)該給自家公主找點事做,于是他們舊事重提:“殿下,如今這怎么收場,流民們還是不能進城,也分不到半點米糧,如今又下起了雨,這寒風(fēng)也起了,再過些時候,沒有食物充饑,流民怕也頂不住?!?p> 這一番話說出來,才將阿衡從恍惚中拉回現(xiàn)實。她恢復(fù)了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吩咐道:“我衣服濕透了,三茗隨我去更衣?!?p> 三茗乖順地跟著她回馬車內(nèi)換衣服,邊給她擦拭頭發(fā)邊問:“殿下,那個城主看來是喜歡夫人的,那夫人為何求死?”
阿衡輕輕一笑:“因為她是個聰明人?!?p> 三茗不解:“聰明人不更應(yīng)該好好活著,享盡榮寵嗎?”
阿衡拿眼撇了她一眼:“三茗覺得何為榮寵?做陳越身邊眾多女人中的一個,享盡榮華富貴,然后日日因為寵愛脫穎而出,被其他女人排擠陷害,或者為了爭寵讓自己變成一個勾心斗角心狠手辣的女人,在后院內(nèi)宅大殺四方,就是榮寵?”
三茗吐了吐舌頭,嘆氣道:“是了,這樣的日子是我也沒法過,那她可以和城主打商量,只要她一人?!?p> 三茗就是覺得這樣死去怪不值的,總有別的辦法。
“商量?”阿衡冷笑:“前提是她在陳越眼中重得過這萬里江山!”
三茗驚呼:“殿下,這話……”不能堂而皇之地說出來吧。
阿衡不以為意:“司馬昭之心罷了,他陳越還有之前的榮慶王,他們在搗鼓著什么本宮一清二楚,無非是這稱霸一方的大印,他想要的越多,束縛也就越多,比如會無可奈何地收下別人送來的女人,或者是需要寵幸不同的女人來達成目的。穩(wěn)固地位。
你看父皇身邊的那些妃嬪,除了母后沒一個是他心甘情愿娶的,可不照樣得臨幸?
你以為天子萬人之上就能為所欲為了嗎?那陳越野心比我父皇要大得多。也不擇手段得多,怎可能身邊只有一個女人?”
三茗覺得自家公主說得很有深度也很有理,她繼續(xù)噓唏道:“誒,那個李家小姐是何許才情的女子,可惜了,她不是說要和離嗎,若是和離了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阿衡點了點她的額頭:“你腦子靈光些吧,這婚是當(dāng)年我父皇賜下的,違抗圣旨可是要殺頭的,而且如今要重新請旨也得我父皇能醒來啊,退一萬步,即便我父皇沒醒來,他們通過陳咸或是我這處拿了接觸婚約的圣旨,你覺得陳越會放人嗎?
當(dāng)初若非李懷琇那個右相父親作保使力,如今陳越還在京城里軟禁著呢……”
他陳越如今回了玉霞城就過河拆橋,右相第一個翻臉,這些年,阿衡之所以一直沒有找陳越麻煩,少不得右相在其中斡旋一二,若是沒了右相這個助力,陳越行事要難上幾分。
阿衡冷冰冰地笑道:“若是我,情愿李懷琇死,也不可能和離?!?p> 三茗驚訝得嘴巴大張:“那可是右相的女兒,他一個偏遠之地的城主,也敢?”
阿衡笑道:“人在他府中,要生要死不是他自己說了算?”
“所以……”三茗有些訕訕道:“李懷琇這輩子只能安心待在城主身邊,要么死對嗎?”說好的夫妻情深呢。
阿衡點點頭:“趁現(xiàn)在陳越對自己還情深,用一個驚天動地的死來讓陳越銘記一輩子,總好過將來感情磨沒了兩看相厭的好。再說了……”
阿衡從首飾盒內(nèi)拿出一根簪子遞給三茗,繼續(xù)道:“如今陳越的勾當(dāng)她怕是心里門清,日后若是事敗,她和他們李家難逃干系,一個不小心就是抄家的下場,可如今好了,她因為夫妻不和為了陳越一個小妾而死,明面上,兩家定是撕破臉,屆時東窗事發(fā),也能將她們李家摘得干干凈凈?!?p> 三茗苦笑,她可沒想過那么多,想不到里邊這么多門道,問:“那若是他們事成呢?”
阿衡笑道:“那就更好了,陳越對她情深義重,她今日之死,是成全了陳越,也在陳越心中種下個執(zhí)念,一種求而不得扼腕痛惜的遺憾,若是陳越事成,定會因為有負于李懷琇而善待她家人?!?p> 所以她今日之死不虧,還賺了啊……
三茗搖頭,覺得自家公主怎的那么聰明,這等彎彎繞繞的關(guān)系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
自己怕是帶著記憶投胎幾個輪回都不及她聰慧半分。
待得阿衡收拾妥當(dāng),三茗拿了把傘給阿衡撐上下了馬車。
遠處有人過來將如木頭一般的陳越勸走,可他一直不肯放下懷中的李懷琇,執(zhí)著地抱著懷中的人。
三茗咋舌:“真搞不懂這些個王孫公子們的想法,明明愛的是正頭夫人,偏去寵愛小妾,折騰些寵妾滅妻的戲碼,這不是要生生逼死正妻?”
阿衡抬眸,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吩咐道:“回頭你讓穆九著人去查查方橋,本宮也甚是好奇她有何過人之處?”
外頭的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辨不出時辰,遠處流民們各自找了棚子蹲著躲雨,那些兵士們就沒那么好命了,因為他們的幾個上峰都一直在雨中淋著呢。
阿衡撐了一把半新不舊的油紙傘,上面有水墨山河圖,在雨水的沖刷下打眼望去仿佛那山水在流動,令人賞心悅目。
同樣賞心悅目的是傘下的女子,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搭上一件深紫色的掐花纏絲褙子,腰間的玉佩讓阿衡走起路來叮當(dāng)作響,和著雨聲異常動聽。
在這流民和兵士剛剛混戰(zhàn)的地方從普普通通的馬車內(nèi)走出這么一個美貌女子,讓人以為是這雨中仙子落了凡間。
所有人都看向阿衡,除了依舊緊抱著李懷琇,任由雨水沖刷目光呆滯的陳越。
眾目睽睽之下,阿衡落落大方地走向陳越,那份穩(wěn)重與閑適就好似她來雨中賞景一般。
剛走到陳越身前幾步就被兩個將士用刀攔下。
阿衡抬起眉眼輕笑,退開了一步,并不理會兵士而是對陳越道:“陳越,一別數(shù)載,別來無恙!”
陳越慢慢地抬起頭看她,許是許久未動,他的動作緩慢,有些僵硬,可當(dāng)他看清來人時,腦子里“轟”地一聲,挺直了腰桿,雙眼不復(fù)之前的呆滯,眼神灼灼地射向?qū)γ婊腥魦扇鯚o骨的貌美女子。
他揮了揮手示意兵士們退下。
阿衡走到他跟前,將傘往他那處挪了挪,擋住李懷琇身上的雨滴,淡淡道:“死者為大,李家大小姐,生前絕色無雙才情橫溢,風(fēng)光無兩,無人為她遮風(fēng)擋雨,本宮甚是佩服她這一身傲骨,莫要讓雨水濕了她的儀容!”
陳越用衣袖擦了擦李懷琇被雨水淋濕的臉,輕柔地順著她的發(fā),若是不知道的,定以為他是一個多么癡情的男子。
他語氣畢恭畢敬:“公主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恕罪?”他言語客氣,可那對公主不屑一顧的姿態(tài)卻一點都不客氣。
所幸阿衡也不是糾纏于這些細枝末葉的人,她收回傘,朝陳越懶懶地道:“得了,心也傷了,淚也落了,你做得再癡情李懷琇也看不到了,而李家該看到的也看到了,找個地方換了你這身臟臭衣物再來與本宮說說你要如何處置流民。”
雖然她態(tài)度漫不經(jīng)心,但字里行間的傲慢和不可一世仍是讓陳越握緊了拳頭。
看著阿衡轉(zhuǎn)身要離開,他站起身,朝著阿衡的背影陰惻惻地笑道:“身后是我的玉霞城,城內(nèi)十?dāng)?shù)萬將士皆聽我一聲號令,公主殿下只身前來,就不怕有去無回?”
別人只知道這公主殿下聰慧異常,運籌帷幄,手段了得,他還知道些這女子狠毒的另一面,比如謀害他的父王,還意圖將他大半生軟禁盛都。
陳越本以為這威脅甚的赤裸裸的了,沒準就能讓眼前的天之驕女瑟縮一陣,不想阿衡眉眼都未曾抬起半分,懶洋洋地在雨中移動,聲音透著些許不耐:“你要威脅本宮?。颗丁懒?,本宮怕得緊?!?p> 陳越:“……”這就沒了?
他有一種自己卯足了勁放個終極大招,對方卻以為自己在表演花拳繡腿的感覺,這內(nèi)心的憋悶不可言表。
愣是他心思縝密也想不出阿衡會是這樣一種態(tài)度……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阿衡離開。
三茗在旁邊擔(dān)心地低語:“殿下,你當(dāng)真不怕???”
“怕啊!”阿衡看著傘上落下的延綿不斷的雨滴,漫不經(jīng)心地道:“本宮方才不是說了嗎?本宮怕得緊。”
三茗:“……”看你這臉上哪有半個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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