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遣人給程世清送了一封信,約他今日在溪水邊相見。
這條小溪,是安寧之前常去的浣衣之地,溪水邊有成片的巨石,鮮有人至。
安寧到的時候,程世清已在溪邊面水而立,不知到了多久。
“世清?!卑矊幙嬷粋€小包袱,翻過溪邊的巖石,喊他的名字。
程世清回過頭,看見安寧,露出喜悅的笑容,唇邊綻開一汪淺淺的酒窩。
無論何時,他看見安寧,總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程世清有著小麥一般的膚色,是常年在山林中采藥劈柴勞作的痕跡,透著股粗糙的健康感。
他今天換了一件褐色的短打,顯得身材更加修長,灰色的腰帶在左側(cè)系成結(jié),更像是安寧記憶中的模樣。
“安寧?!?p> 安寧走過溪邊的碎石,來到程世清面前。她手腳很是不利落,短短一小段路被腳下的石頭絆了好幾次,差點沒摔倒。
程世清看見她拿著包袱,這讓他隱隱有了些期待,不由心跳加速起來。
他將手握成拳,又將拳藏于身后,帶著點期待和焦灼,問:“安寧,你給我送信,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說嗎?”
“是呀是呀。”安寧不似他這般緊張,邊拍身上的灰邊說,“世清,我有個提議,不知道你覺得如何……”
她笑得燦爛:“我們義結(jié)金蘭吧!”
“義結(jié)金蘭?”程世清無意識地重復了一遍,身后握著的拳不由放開了。
安寧將手中的包袱放在地上,從中拿出了兩個軟墊、一個香爐和一把線香,道:“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你愿不愿意?”
程世清抿著嘴唇,欲言又止,臉上是受人逼迫的神情。
事實上,安寧確實是在逼迫他。
綜合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無論是程世清的反應、陳桃兒的計劃,甚至是安寧自己的記憶,都在告訴她:程世清和原來的安寧之間,十有八九是有感情的!
她作為一個穿越者,能怎么辦呢?
順理成章地接受原主的感情嗎?
不不,這不僅是對原主的不尊重,也是對程世清的辜負。
再說了,她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嘛。
可程世清對她情深義重,甚至還對她抱有期待,安寧覺得這段感情必須要有個了結(jié)。
有情人終成兄妹其實是個很好的選擇,這樣也能讓她替原主還一份恩情。
但程世清沒有回答她,反而問:“安寧,你……在鐘家過得好嗎?”
“我過得很好,鐘夫人待我如同親閨女一般?!卑矊幷嫘牡卣f。
但程世清似乎沒有相信,急切地說:“若是你,若是你……”
安寧截斷他的話,輕輕搖頭,說:“沒有什么若是。”
程世清盯著安寧的雙眸,想從她的眼睛里辨別出她有沒有在說謊,半晌,才緩緩道:“好吧?!?p> 安寧直接默認程世清的這句“好吧”是在肯定她義結(jié)金蘭的提議,于是將軟墊放在了程世清身前,道:“此處山清水秀,是個有靈氣的好地方,咱們就在此處結(jié)拜,可好?”
安寧拿出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忘帶了引火石,不免懊惱,看著程世清尷尬地笑笑:“那個,我忘記帶引火石了……”
程世清道:“無妨,只要心誠,不必在意這些形式?!?p> “兄長說的對。”安寧起身,又鄭重地面向溪水跪下,起誓,“蒼天在上,山水為證,安寧愿與程世清結(jié)為異姓兄妹,同心同德,患難相扶,誓不相違?!?p> 說完,安寧期待地看向程世清。
罷了,程世清心道。
在安寧期盼的眼神中,程世清也跪在軟墊上,鄭重道:“程世清愿與安寧結(jié)為兄妹,盡兄長之責,護安寧平安康樂,皇天后土,實鑒此心。”
二人對著山間清風和潺潺流水,三次叩首,結(jié)義禮成。
“兄長?!倍似鹕砗?,安寧又向程世清行了個禮,道,“兄長往日對安寧的好,替安寧尋醫(yī)求藥,安寧沒齒不忘?!?p> 程世清托起安寧的手,說:“既是兄妹,就不要在意這些。”
“嗯?!卑矊幷f,“兄長得遇機緣,拜夏神醫(yī)為師,安寧真心替兄長高興。不知兄長計劃何時啟程?”
程世清聽安寧一口一個兄長叫得順口,心中不是滋味,張了張嘴,只覺口中盡是干澀。半晌,才緩緩道:“我還沒有跟阿爹商量這件事?!?p> 安寧心知他在擔憂什么,于是說:“程老年紀大了,兄長想要在身前盡孝是人之常情。但程老定是盼著兄長成材,若日后他知道兄長因為他錯過了拜師,肯定傷懷。兄長不如早些學成歸來,再盡孝道?!?p> 程世清看著眼前安寧的一舉一動,聽著她的一言一語,覺得陳桃兒所說“安寧與從前不一樣了”實非虛言。
他離開的這一個多月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讓他從小看到大的安寧,如同變了一個人似的。
處處透露著熟悉,又處處讓他覺得陌生。
原來的安寧,從來都是溫言軟語的,就算是被氣急了,埋怨兩句,也都是輕輕的,微不可聞的。
可現(xiàn)在,她說的話,如同從哪個話本子上背下來的一般,有條不紊,擲地有聲。
她這樣勸他,是想讓他盡快離開榆城嗎?
她就這么不想再見到他嗎?
安寧又說:“兄長不在的這段日子里,安寧會常去看望程老,替兄長周全。兄長若還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也盡可以告訴我。”
“不,不用了?!?p> “咱們既然拜了把子,兄長的阿爹,就是我的阿爹?!卑矊巹竦溃靶珠L放心,我一定待程老如同自己的父親一般?!?p> “你不用急著趕我走。”程世清忽然說。
安寧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么?”
見程世清神色間透露著委屈和怒意,安寧忽然覺得自己太過分了。
先是逼他和喜歡的人結(jié)拜,又逼他離家求學。雖然是出自好心,但未免沒能照顧到程世清的情緒。
“我不是……”安寧想解釋,卻被程世清打斷了。
“安寧,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實,我只要知道你過得好,我就安心了?!?p> 程世清轉(zhuǎn)身背對著安寧,說:“若是你不愿見我,今后我也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面前?!?p> 程世清向前走了兩步,沒有回頭,說:“我先走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些?!?p> 清風吹來,安寧望著程世清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
抱歉。
程世清,還有……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