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始終熊抱著謀,哭喪著的同時,他又下意識地挪了挪雙手,把自己已逝的老弟抱得更緊。
勇不可能不是明眼人,而但凡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此時此刻,木已成舟,但他還期待著謀會忽然回光返照。
兄弟倆的外貌幾乎相同,只有發(fā)型有所差異,而長相簡直一模一樣,體質(zhì)自然也無異于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心高氣傲的勇都已經(jīng)從死神的魔爪下成功逃脫,謀也未必不能起死回生。勇那發(fā)夢般的期待并非無厘頭。
但綜合眼下的狀況,這件事本身,發(fā)生的概率便極低。
他雖叫「勇」,但也具備了老弟的「謀」。
他自己也清楚這點。
所以他獨自啜泣到最后,反而「悲極反笑」。
勇像是心靈脆弱的中年人,突然失去了愛子,受到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后,自顧自地抱著謀傻笑起來:“…你只是在打瞌睡,對吧?噗哈哈…”他當然沒有真的變傻,只是眼下,他迫切的需要編謊來安慰自己;他哭笑著咳了一聲,抿了下嘴,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哥哥能感覺到你正在變暖喔,所以…求求你了,快點醒來…別嚇哥哥…快醒來啦……”
死人不會說話,謀從始至終也沒作出任何回應(yīng)。而勇的體溫雖然一直處在一個非同尋常的高度,但并沒有在持續(xù)升溫,他只能讓謀弟僵硬的身體變得「不再冰冷」,卻沒法讓后者變得「溫暖」起來。
勇當然也能察覺到這點。暴雨將至,氣溫低冷。而隨著他熾熱的軀體漸漸降溫,全程一言不發(fā)的謀也慢慢的重新變回寒冷。不僅是這一點,「在場的心跳聲」這一事實,也在逼著他認清現(xiàn)實。他的感官變得格外敏銳,沒有與謀相貼,也能隱隱聽見后者的心跳,而他隱約知道原因。而他眼下能聽見的心跳聲只有一道:他自己的心跳聲;一道強而有力,如同重節(jié)奏鼓點的心跳聲。
這令他頓時平靜了不少,但是,是那種「心如死灰」的平靜。
這也令他再也笑不出來。
他貼住謀弟脖側(cè)的五指慢慢地松開,看著那好像失靈似的,沒有感受到任何脈搏跳動的手,整個人和手一起,由慢至快,劇烈地顫抖。
他神色愴涼地,深深地看了謀一兩秒,隨后,他再次大力抱住謀,不敢再面對現(xiàn)實,只能一個勁地低語,也是乞求:“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
勇每說半句話,摟抱的力度都會大一分。
這個長得像偶像,也如偶像一樣留著中分,向來勇敢武斷的青年,此時此刻雙眼卻哭得又紅又腫,淌落的淚甚至打濕了下巴抵著的,謀肩部的衣物,幾乎泣不成聲道:“求求你…求求你…快點醒來……”
連勇自己都沒察覺,他因為悲傷而下意識地施加在謀身上的力道,即將超過人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咯咯咯…”
這突如其來的一陣異響令勇心頭一顫,他下意識的以為情況有所好轉(zhuǎn),謀其實還一息尚存,但當他抬起頭,捧住謀的臉,上半身下意識地往后一拉,又瞬間心灰意冷。
將驚喜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懊悔與自責。
他沒有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而是不顧一切地用力熊抱,謀本身已經(jīng)瘦若無骨,蒼白也脆弱得像張白紙,被他這么粗暴的一弄,其中一邊的肩骨也被再次摧殘。那陣咯咯聲,正是骨頭粉碎時的聲響。而他那條右臂,也在肩骨崩碎后,如崩塌的冰山一角般墜下。
勇見狀,頓時像是沒抱穩(wěn)珍貴瓷器的搬運工一樣,下意識地想去補救,奮然彎下腰,雙臂奮力地往前撈,結(jié)果不僅沒能抓住謀的斷臂,肩膀還不小心蹭到了后者的身體,將其撞倒。
勇低頭看著如摔斷手臂的雕像般,倒地不起的謀,動作停滯在了雙臂交叉,但兩手空空的那一刻,滿面淚痕,表情也一點點的凝滯。
這一刻,他才徹底認識到,謀真的已經(jīng)死了。人被殺,便會死。心里的懊悔和自責漸漸淡去,如潮水般的悲傷也漸漸褪去,將它們?nèi)〈?,是愈演愈烈的怒火。他最多只是「好心辦壞事」,不小心「鞭尸」了謀,但奪去了后者生命的「死神」,害得謀變成這樣的人,終究是仁,那個道貌岸然的…仁!
勇微收下巴,開始沉默。
與此同時,密布的陰云里,雷光閃閃。
下一秒,他收起手臂,緊緊地摳成爪狀的雙手豎在胸前,朝向上方,怒不可遏到咬合肌暴起,目眥欲裂地,仰天長嘯:“啊——!啊——?。“ 。。 ?p> 而這也并非無能狂吼。
「天氣」,或者說得準確點,「元素」,也響應(yīng)了他的憤怒,在他放聲咆哮完最后一下時,無數(shù)雷霆也從天而降,狠狠地撞擊在贖罪井中央的石柱上,這支擎天巨柱的頂部頓時像是被劈了一斧子的木樁,四分五裂的柱身向四周傾斜了近半米,再挨相同的一擊便會爆碎;而隨慣性攀附著石柱沖入井底的雷束,也如同切割用的激光一般,留下一道道深可插指的切痕時,也激得石柱表面沙石飛濺。
「雷罰」只過了短短兩秒便結(jié)束,與此同時,勇的情緒也平復(fù)了下來,他感受得到轟頂?shù)奈謇锥紝?cè)方的石柱做了什么,也聽得到震耳欲聾的雷聲,以及石柱被轟炸、被切割的噪聲,心里卻全程毫無波動,因為他清楚這道轟雷雖來得猝不及防,但是是他無意間操縱的。
也只有這樣的盛勢,這樣的規(guī)模,才能宣泄他的憤怒。
勇依然雙膝跪地,但上半身卻前傾了下來,一只手撐住粗糙的地面,另一只手伸向謀的斷臂,輕輕的,溫柔的,手腕在半空中翻轉(zhuǎn)了一圈后,將后者的手反手握住,不敢再用力,只能摩挲。
他握著的是謀那條斷臂的手,低頭看著的,卻是謀那張閉目不醒的臉,眼里仍有一絲悲傷,但更多的,還是空虛和凄涼;勇悲憫地凝視著他,細聲細氣地問:“是龍血么…?是它把你…害成這樣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