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明軒回到客棧,醒來已是晌午,他只覺得頭痛得不行,肚子也很不舒服,所以他實在后悔喝那么多酒。
喝酒的時候固然快意人生,醒來卻難受得要命。但好酒的人自然很難拒絕美酒的誘惑,頭疼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然后他就想出門走走,他又走到了上次林江月遇刺的集市,當然,現(xiàn)在沒有賣花姑娘,也沒有看見乞丐。琚明軒只覺洛陽實在不平凡,總有事情在發(fā)生。
越繁華的地方,機會越多。機會越多,爭奪機會的人就越多。有爭奪就有紛爭,有紛爭自然就有事發(fā)生。
沿著河邊,楊柳依依,微風(fēng)迎面吹來,帶著青草的芬芳,琚明軒覺得舒服極了。路的盡頭,他就看到一間書坊,招牌上寫著“敬文書坊”。
他想起了白瑾瑜,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身上卻帶著劍氣。他覺得這人很有趣,他還記得白瑾瑜讓他有事就去敬文書坊找他?,F(xiàn)在他無意轉(zhuǎn)悠,恰好來到了敬文書坊,恰好對最近發(fā)生的事覺得很不解。
他甚至覺得風(fēng)陵閣的人都很奇怪,事實上尋常的人本也很難在風(fēng)陵閣立足。
優(yōu)勝劣汰,本就是很尋常的事情。
世間的事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意,現(xiàn)在他就走進了敬文書坊,白瑾瑜正在書坊里。敬文書坊雖然在城里偏僻處,但書坊卻不小,背面是河,前面種著柳樹,還有些許不知名的花,頗有文人意境。
敬文書坊正是白瑾瑜開的,書生愛書,開間書坊本是很合理的事情。白瑾瑜見到了琚明軒,早已上前施禮,拱了拱手道“原來是琚兄,真是稀客,請?!?p> 茶已奉上。
白瑾瑜已先開口“自上次小店與琚兄一別,甚是掛念,今日大駕光臨,榮幸之至”。
琚明軒只覺得同這些文人墨客說話有些無奈,光是施禮,開場白就有夠受了。他微笑道“不敢,不敢,在下出門走走,路過此地,貿(mào)然來訪,多有叨擾”。
白瑾瑜也禮讓幾句,琚明軒不喜這些繁文瑣節(jié),便直入主題了?!鞍仔志镁勇尻?,對風(fēng)陵閣總該熟悉,在下閑來無事,想聽聽風(fēng)陵閣和那幾位大人物的事跡”。
書生說話難免禮節(jié)頗多,交談中,琚明軒從白瑾瑜口中得知:
林伯遠二十年前自長江發(fā)跡,勢力逐漸壯大到黃河兩岸,后來在洛陽建立風(fēng)陵閣。蔣林早些年當過綠林,做過沒本錢的買賣。后些年跟著林伯遠,一直是林伯遠最信任的干將,也是最忠實的朋友。
“金蛇纏沾手”胡遠雁,早些年行走江湖,足跡遍布苗疆,西域,塞北,長安各個地方。手上的功夫據(jù)說已入化境,少有敵手。后些年加入風(fēng)陵閣,胡遠雁不僅武功高強,而且心思縝密,辦事可靠,一直深受林伯遠器重。據(jù)說風(fēng)陵閣大小瑣事,林伯遠都會問計于他。
李墨與方白是結(jié)義兄弟,也是同門師兄弟。兩人昔日曾先后拜在“天山神劍”雪鷹子門下。雪鷹子前輩不但劍法高超,罕有敵手,更是精通奇謀妙計,奇門遁甲術(shù)。
李墨專精劍術(shù),青年劍客里出手比他快的并不多。而方白卻不喜劍術(shù),專習(xí)奇門遁甲術(shù)。他二人,也是林伯遠的得力干將。
李墨往往能幫林伯遠解決掉一些問題,而且總是干凈利落。
而林伯遠有疑惑時,總能從方白那里得到滿意的回答。他二人可謂是幫里最有前途的年輕人。上次林伯遠愛女林江月有雅興出來游玩,正是派的李墨,方白二人護衛(wèi)周全。
至于其他的風(fēng)陵閣精英,不是一方堂主,就是地方豪強,在江湖上都叫得出名字。
琚明軒聽了風(fēng)陵閣的人物,也不禁暗暗稱贊。
風(fēng)陵閣能夠做大,本身就不是一個人能夠做到的。任何勢力要做大都離不開人才。
“那么,長安猛虎堂呢”?琚明軒試探問道。
白瑾瑜世居洛陽,對于風(fēng)陵閣自然是足夠了解的。那么長安的猛虎堂他又知道多少,琚明軒只覺白瑾瑜知道的確實不少。
書生知道的東西本就比平常人多一些。
而大部分沒太多學(xué)問的人,始終覺得自己比書生更有男子氣概。
這正如長得丑的女人始終會覺得自己比漂亮的女人要聰明能干。
人都是欣賞自己的,也總能找到欣賞自己的理由,這本是尋常道理。
白瑾瑜道,“長安的猛虎堂在江湖上也有足夠的地位。與風(fēng)陵閣的聲勢浩大不同,猛虎堂一向極少出聲,但在短短十多年,就慢慢地由最初的小堂口逐漸發(fā)展成長安最大的勢力。”
“噢?”琚明軒來了興致,他在聽。
琚明軒道“事實上江湖上對猛虎堂的事知道的很少,猛虎堂總瓢把子叫馮彪,聽說此人一向極少露面,所以見過他的人不多。他手下有五人,卻很少有人不認識。江湖稱他們?yōu)椤伴L安五虎”,猛虎堂的興盛繁榮,這五人可謂功不可沒”。
琚明軒軒問道“是哪五人?”
白瑾瑜道“這一人是‘銀針天鼠’丁郝?!?p> 琚明軒想起在風(fēng)陵閣遇到過丁郝,脫口問道“銀針天鼠?”
白瑾瑜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這個人?”
想來丁郝夜闖風(fēng)陵閣的事,外人尚還不知,琚明軒便遮掩道“‘銀針天鼠’,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綽號?”
白瑾瑜回道“天鼠就是蝙蝠,這人身形瘦小,喜歡把身體裹在黑袍里,而且輕功極高,施展輕功時如一只蝙蝠。最開始叫飛天鼠,專門做一些雞鳴狗盜的勾當。后來在江南一代作案,被人擒獲打成重傷。聽說被‘長江蛟龍’所救,后來拜師苦練銀針絕技,現(xiàn)在江湖上用暗器比他快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而死在他銀針下的江湖高手卻不少,所以后來都叫他‘銀針天鼠’”。
“像他這樣的身手為什么加入猛虎堂?”琚明軒問道。
白瑾瑜道“丁郝喜用暗器傷人,盡干些不見人的勾當,仇家自然也不少。后些年為躲避仇家,才加入猛虎堂。敢挑戰(zhàn)猛虎堂的人并不會太多?!?p> “另外幾人呢?”琚明軒覺得聽著有趣極了,至少比聽說書有趣太多了。
白瑾瑜回道“還有一人叫冷鐵,使一口斬風(fēng)刀。此人身形高大,虎背熊腰,力氣甚至比牛還大。使一口刀,據(jù)說連風(fēng)都能夠劈開。本是長江一代的水賊,劫掠過往客商船只。后來不滿于做水賊,來北方闖蕩,加入猛虎堂。此人性情暴虐,是一個沒有人愿意去招惹的角色”
“風(fēng)都能斬開,看來他刀法確實不錯。”琚明軒笑道。
白瑾瑜白了他一眼,道“江湖傳聞本就是不完全可信,當你成名以后,或許人家會說你的劍,連水都能斬斷?!?p> 每個人成名之后,過去都會有一段勵志的故事,其風(fēng)光的一面也會被人大肆渲染,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白瑾瑜接著道“還有一人,青龍鞭,呂長柔。江湖上用鞭的好手不多,只因鞭法極難控制。而呂長柔的青龍鞭在他手上,卻仿佛活的一般。他與他的青龍鞭仿佛已融為一體,呂長柔很有可能是江湖上最擅長使長鞭的人”
“還有一人,疾風(fēng)劍,葉寒。江湖上使劍的人很多,懂劍的卻不太多。葉寒無疑是懂劍的,葉寒的劍已有了靈魂。據(jù)說此人除了吃飯,睡覺,便是練劍。當然,還有殺人。他癡迷于劍道,早年喜歡找人比劍,后來已很少有對手。在江湖人名頭不小,很多人來找他比劍。他卻覺得那些人不配用劍,為了專心練劍,他加入了猛虎堂?!?p> 琚明軒笑道“整天與劍為伴,那日子可真不太好受”。
白瑾瑜也笑道“那可未必,我終日與書為伴,卻覺得有意思得很?!?p> 琚明軒啞言。
每個人都有他的追求與堅持,外人并不懂,卻總喜歡肆意品頭論足。
“那么,還有一個人是誰呢?”琚明軒轉(zhuǎn)問道。
“極樂人,獨孤因。葉寒癡迷于劍道,獨孤因卻癡迷于毒物。此人為了專研毒物,不惜以身試毒。據(jù)說江湖上沒有人比他更懂毒,他研制毒,毒性之烈,見血封喉,讓人感覺不到痛苦,所以江湖上都叫他“極樂人”。獨孤因最可怕的不是他擅長制毒,更重要的是他擅長下毒。他的毒無色無味,偏偏他又能用你意想不到的方式下毒,令人防不勝防。所以,獨孤因可以說是江湖上的人最不想碰到的角色。”
琚明軒道“的確,即使不被他毒死,整天提防著他下毒,只怕這種滋味也不太好受。癡迷劍,癡迷書尚可理解,癡迷于毒物倒是有點奇怪?!?p> 白瑾瑜道“這著實奇怪,不過琚兄對風(fēng)陵閣的事情好像很感興趣。
琚明軒笑道“是嗎,我覺得這里有趣的事情越來越多了,有趣的事情我一向不太討厭?!?p> “對了,那楊西西呢?”琚明軒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西西,突然問道。
琚明軒問,白瑾瑜就答“楊西西自小來到林家做婢女,后與林小姐姐妹情深。她聰明伶俐,能言善道?!?p> 琚明軒好奇問道“那林伯遠只有林江月一個女兒嗎?”
白瑾瑜答道“林伯遠的發(fā)妻是當年“長江蛟龍”尹半山的女兒尹小云,尹小云育有一兒一女,小女兒就是林小姐,長子名叫林漠漠。林漠漠雖貴為風(fēng)陵閣的公子,卻不想依附風(fēng)陵閣的勢力。自少年起,就走遍三山五岳,西域塞北,尋訪名師。林漠漠本就聰明好學(xué),加上他風(fēng)陵閣公子的身份,所以許多江湖前輩都傾囊相授。據(jù)說林漠漠現(xiàn)在的武功已不亞于當年的林伯遠,林漠漠喜歡仗劍天涯,四處漂泊,很少回洛陽,所以琚兄沒見過,也就不足為奇了?!?p> 不知不覺,已近傍晚,落日余暉,琚明軒只覺傍晚的洛陽城美極了。晚霞掛天邊,看來接下來幾天又會是好天氣。天氣好,人的心情自然也會更好一點。
琚明軒告別了白瑾瑜,就往客棧的方向回去?沿著河邊,走在大路上,琚明軒這才好好欣賞了一番洛陽城。平日只聽人們說洛陽城繁華,現(xiàn)在他覺得洛陽城不僅繁華,實在美極了。
生活中本就有許多美好的事物,等著去被發(fā)現(xiàn)。
閑情逸致,走走觀觀,卻已到了夜晚。涼風(fēng)習(xí)習(xí),琚明軒只覺得精神得很,然后他就走到了風(fēng)陵閣外。
往日風(fēng)陵閣一向安靜,只因風(fēng)陵閣本就不是什么人都能進去的。有機關(guān)防衛(wèi),站哨巡邏的人也都藏在暗處。所以風(fēng)陵閣很少湊了這么多人。人多嘈雜,莊客也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很明顯,有事發(fā)生。
琚明軒好奇,走上前去,拉住一莊客問道“風(fēng)陵閣發(fā)生了什么事?”
那莊客看了琚明軒一眼,只道“蔣爺被人殺了”。
寥寥幾字,琚明軒只覺一怔。不敢相信地問道“你是說蔣林”。
那莊客也不答話,只是沉痛點了點頭,滿臉盡是哀傷。琚明軒愣了愣神,昨晚他還與蔣林在房內(nèi)痛飲,他還記得蔣林喝了很多,話也說了不少。他努力回憶,蔣林仿佛說了“自己人各懷鬼胎,窩里斗之類”。難道蔣林早就知道了什么。
然后他就闖進了閣里,那莊客便攔住了他。大聲道“閑雜人等,不許進入”。
“我是他朋友”,琚明軒也不多話,正欲闖入。
那莊客正想阻攔,恰好王成走了出來,眼圈發(fā)紅,顯然是哭過。王成見了琚明軒,拱手道“琚公子,蔣爺他…”
守門莊客見王成識得琚明軒,也不敢多加阻攔。王成是蔣林的得力干將,身份本就不低。
王成領(lǐng)著琚明軒進了閣里,蔣林的尸體已被放在庭院。喉嚨有個劍口大的創(chuàng)傷,顯然是被人用劍刺穿喉嚨。咽喉本是人的命門所在,高手決斗自然不會將自己的咽喉暴露在對方的劍下。一劍封喉,只因?qū)κ謩Ψ▽嵲谔呙鳌?p> 蔣林武功本就不差,江湖上能一劍刺穿他喉嚨的更是寥寥無幾。風(fēng)陵閣的機關(guān)就連一只野貓闖進來都能被發(fā)現(xiàn),輕功高如“銀針天鼠”都無法躲開機關(guān)。
而現(xiàn)在,蔣林在風(fēng)陵閣里,被人一劍刺穿了喉嚨,只怕說書人都說不出這么離奇的事情。
它偏偏就發(fā)生了...
威震一方,豪氣干云的蔣林,現(xiàn)在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躺在庭院下。
落葉飄落,仿佛也為他哀傷。無論生前多么風(fēng)光,死后終究是一抔黃土。
人的興盛衰敗,旦夕禍福本就是無法預(yù)知的。
琚明軒走上前去,站在蔣林身旁。不管怎樣,蔣林昨晚跟他交了朋友,從昨晚到現(xiàn)在,那么他們就算是一天的朋友。他當然要來送他朋友最后一程,他握起蔣林的手。
然后他就發(fā)現(xiàn)蔣林手腕,手臂處皆有淤青,想來多半是莊客將蔣林尸體抬出來時,造成的淤青。衣褲內(nèi)藏有一縷白條,蔣林穿的卻是藍衣,這縷白條想來是莊客遺落的。在蔣林身下,他發(fā)現(xiàn)壓著一片榕樹葉,庭院當然沒有種榕樹。
“榕樹下”?
“榕樹下”是江湖最神秘的組織,也只有這么可怕的組織才能在風(fēng)陵閣內(nèi)一劍刺穿蔣林的喉嚨。林伯遠是目標,但林伯遠不好對付,“榕樹下”只有先對付他身邊的人,讓林伯遠分心,只要林伯遠分心,他們就有機會。上次刺殺林江月豈非正是想讓林伯遠分心。
他們的刺殺手段本就沒人知道。
林伯遠當然也收到了噩耗。
林伯遠又在喝著茶,當他內(nèi)心無法平靜的時候,他就喝茶,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手依然在抖,面色沉重。
大廳,以往他議事的時候,都會叫上蔣林,胡遠雁,方白,李墨等人,現(xiàn)在他只有一個人。他仿佛自言自語道“蔣林一向是最忠實可靠的朋友,江湖上的人都已變了,能值得信賴的朋友已不多了?!?p> 不難看出他的悲痛,他仿佛在一瞬間衰老了幾歲。人非草木,誰沒有情?
廳內(nèi)空無一人,屏風(fēng)后有人接道“是的,蔣林的確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p> 林伯遠又道“蔣林的槍法也還不錯,那招‘震云貫日’很少有使槍的行家能有這種威力?!?p> 那人回道“蔣林的武功的確不錯,至少不會比八大派的掌門差太多”。
林伯遠也道“風(fēng)陵閣的機關(guān)就跟風(fēng)陵閣的情報一樣,很可靠。”
那人回道“不錯,風(fēng)陵閣的機關(guān)本就是你花了重金請江南的能工巧匠打造的?!?p> 林伯遠哀痛道“但是現(xiàn)在他卻在風(fēng)陵閣里被人一劍穿喉。”他又接著道“聽說蔣林尸身上放著一片榕樹葉,這是‘榕樹下’的標記。”
那人回道“風(fēng)陵閣的勢力太大,大到很多人都覬覦它。你的地位跟權(quán)利也實在不低,自然也有不少人想取而代之?!?p> 林伯遠略一沉思“聽說蔣林手腕手臂處有淤青?”
那人回道“顯然是被高手用掌法襲擊過,否則沒有會把自己的喉嚨暴露在對方劍下。”
林伯遠喝了茶,仿佛真的冷靜下來了。然后他就冷冷地問道“胡遠雁這個人怎么樣?”
那人只回道“胡遠雁此人一向深藏不漏,他以‘金蛇纏沾手’成名,但我知道他的劍法也并不弱”。
林伯遠道“聽說‘銀針天鼠’丁郝來過?!?p> 那人回道“丁郝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為躲避仇家,曾四處漂泊。胡遠雁早些年尋訪名師學(xué)藝,足跡也遍布長江兩岸,大河內(nèi)外。他們認識并不奇怪?!?p> 林伯遠道“丁郝卻是猛虎堂的人?!?p> 那人答道“胡遠雁本就野心不小。”
林伯遠沉思了片刻,“那好?!?p> 只有“那好”兩字,這是命令,命令本就不需要太繁瑣。那人自然懂林伯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