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的身形全部消失在火光里,豫朱終于堅持不住,倒在了程知雨的懷里。
“朱兒,朱兒……”程知雨搖晃她。
“別晃……這攝魂鈴反噬太大了……不過它對越厲害的人越克制……咳、咳咳……”咳出的血染紅了前襟?!疤焖焖托呛舆€在屋里……”
眾人趕緊跑進屋內(nèi)。木質(zhì)屋梁已經(jīng)火光里岌岌可危。
一個女孩沖上來,撲進程知雨抱著的豫朱懷里。
“星河……”豫朱喚她,一手摸著她的臉,一邊看向屋內(nèi)。
屋子里還坐著一模一樣的另一個女孩,沒有哭也沒有鬧,端正的跪坐在一旁。
這兩個女孩就是程知雨的雙胞胎閨女——天水和星河。當(dāng)年程知雨為了尋找振興程門(拔出妄規(guī)劍)的秘密,遍訪天下。正當(dāng)他游蕩數(shù)年未果,垂頭喪氣,正覺得人生縹緲無味、自己無用至極,甚至升起一走了之念頭,遇到了四處游玩的少女豫朱。
當(dāng)時,程知雨連收家里十二封傳信未回,于一葉扁舟泛于洞庭湖上。時值午夜,湖面上升起陣陣團霧,連接迷蒙月色下云團的剪影,像山川一般連綿不絕。程知雨望著天上星空,感慨宇宙之浩渺,人生之渺小。
突然遠處傳來清脆的鈴鐺聲,豫朱搖船駛?cè)?,船頭的油燈成為照亮程知雨之后幾十年人生的燈塔。
得償所愿之后,程知雨躺在船板上。
夜風(fēng)吹涼肌膚,江水搖曳耳旁,星光搖蕩于夜空之上。
他喃喃而出了一句古人詩句: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這便是天水和星河名字的由來。
可惜豫朱性格倔強,不愿與他共度程門內(nèi)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這才有了兩姐妹天各一方的成長經(jīng)歷。
程知雨也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萬萬沒想到再見會是這么一個結(jié)局。
星河貪戀在母親懷里,發(fā)出嬌嫩而柔弱的啜泣聲,相比之下天水隱忍而端莊的跪坐在那里,但細心也能看出,她小小的脊背顫抖著……
“門主,時間不多了,現(xiàn)在怎么辦!”程如冰道。
“我有個辦法。”豫朱攤開手給眾人,掌心躺著一塊金玉色蟬蛹,內(nèi)里有鮮紅的東西在活動,“這是神龍圣女的本命金蟬,以她的蟬絲作繭,可以抵擋這神火一時半刻,到時可以用靈珠開啟一個通道?!?p> “可以!”程如冰附和道。
“只是……”豫朱面露難色,“憑我現(xiàn)在的力量,只足夠織這金蟬的繭,靈珠怕是……”
“怎可只讓你一人犯險!”程如冰拍著胸脯說,“還有我這把老骨頭呢?!?p> “嗯!”程潛重重點頭,表示他也可以盡綿薄之力。
“可這靈珠缺了你們凌波塔的大陣,憑我們凡俗之力,恐怕只能開啟一瞬時間?!?p> “不怕!待這陣眼開啟,我再用掌力,送兩個孩子出去!”
“不行!”程如冰一把按住他的胳膊,“你是程門之主,你今日若斃命于此,程家就再無翻身之日了!”
程知雨輕輕把豫朱放在地上,看著妻子虛弱又堅定的目光,“我的家在這,我又要去哪里呢!”他慢慢起身,拿起劍,走到屋內(nèi)正中央,端正的跪坐下來。
“天水,星河!”
“在!父親!”天水回道,低著頭,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
星河也一邊用手揉著眼睛,一邊跪到父親面前。
程知雨左手胳膊筆直的把劍遞到天水面前。
“程門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p> ……
大火已經(jīng)熄滅,暴雨還未停歇。即使是這樣,程宅的四周還是聚集了一些看熱鬧的人。
與程門的熱鬧相比,狹窄而冗長的小巷里,就顯得漆黑寂靜的多。直到有兩個幼小的身影,手拉手快速的跑過。她們跑過的地方,很快引來一群灰色的,跳躍的影子。像是雨季的森林,沉積的樹葉下面爬過昆蟲的沙沙聲。
程天水一手拿著劍,一手拉著妹妹。雨水灌濕了她的眼睛,有些刺痛,也有些適應(yīng)了。與腳下的沉重相比,右臂的力量更讓她費力——終于,她們拐進一個更窄的小巷里的時候,她拉著的程星河,終于體力不支,摔倒了。
“我跑不動……”程星河大口喘著氣,口型說道。天水抱著她胳膊往里拖,眼淚止不住了,她爹親手把她從推出來時,她都咬牙忍著……
可是有點來不及了。居民樓誰家的屋檐上,已經(jīng)站著一個蒙面一身勁裝的女人。
其實這個女人此時不發(fā)一聲直接奪劍的話,這個故事也許就結(jié)束了??墒遣恢朗翘幱谛拚嬲咦怨藕苌偻狄u的規(guī)矩,還是出于成年人殘害兩個孩子的不忍,或者干脆是對兩個幼童的輕蔑。
她先是咳嗽了一聲,看到拿劍的那一只迅速轉(zhuǎn)頭盯著她,然后說道:“快別跑了,把劍交出吧。”
就這一會動靜,小道的岔路口又圍住了四、五個灰衣人。
所以程家姐妹還是幸運的,在他們?nèi)松墓饷⒆钗⑷醯臅r候,碰到的并不是窮兇極惡之徒。作為壞人來說他們甚至是溫柔的,溫柔到——其中一個使了使眼色,站在屋檐上的女人不為所動,這才大步走上前去伸手去拉天水的肩膀。天水用盡全力掙扎一推,把這人震得向后退了兩步,這些人才稍作正色。這個眼前一直被當(dāng)做程門接班人,只有八歲的女孩,還是有一點真才實學(xué)的。
“不許傷害我姐姐!”程星河一個跨步擋在天水面前,跨的同時還奪過了天水手里的劍,雙手握著劍鞘,劍柄指著這些人。
“哈哈哈哈……”眾人發(fā)出一陣哄笑。
程星河感覺自己幼嫩的心靈受到了一種侮辱,就是那種幼小的老鼠碰到成年貓戲虐的屈辱,于是她右手握住劍柄,用力一拔——
“錚——”
像是巨龍沉睡已久的嘆息——
又像是巨魔歸來的宣告——
這微弱的白色的熒光,瞬間響徹這片廣袤的遠古大地。
黑色的大廈頂端,遠處的黝黑已經(jīng)微微變藍。“一”深邃的眼光盯著那個寂靜之處微微的熒光,“妄規(guī)劍,出鞘了……”
……
“啊——!”程星河抱著劍就沖著人堆里沖去,只見她左劈右砍,就像菜刀沖進了豆腐堆里,把這四人砍得七零八落??墒沁@一神勇的舉動并沒有嚇退敵人,四處搜尋的灰衣人就像是螞蟻聞到食物一樣,朝他們這一點匯集過來。他們沒有貿(mào)貿(mào)然直接進攻,而是不斷有人快速“挑逗”一下,星河拿著劍應(yīng)顧不暇,她牢牢守在天水面前,別人過來,她就砍。
天水驚呆了,她慢慢往后退,貼著墻——
這把劍!這是他們程門的堡壘,他們程門的象征!她曾在無數(shù)個夜晚,看著父親坐在劍前徹夜不眠,即使父親力排眾議違背門主之位傳男不傳女的組訓(xùn)將她作為準(zhǔn)繼承人培養(yǎng),她連摸都沒有摸過!
甚至——就在剛剛,她親眼看見父親、叔公,還有程家的子弟因為這把劍而死——
她看著那個兇神惡煞揮舞著神劍的,嬌小的和她一摸一樣的身體。
為什么她可以拔出神劍!為什么我沒有拔劍!
那是她的妹妹,那張和她一摸一樣的臉,她盯著那張臉,突然,那張臉側(cè)頭瞟向了她,她看見那雙通紅的、如同野獸一般的雙眼——
恐懼。
砰的一聲,在程天水驚得一片靜止的世界里,那雙紅色的眼睛將她拉回了現(xiàn)實。
她看著那雙眼睛的主人狂魔亂舞的身影,感覺野獸鋒利爪子似乎就貼在脖頸之上……突然,她好像余光看到有紫色的蝴蝶飛過。
待她再仔細看時,眼前站著一位……孱弱的公子,手里握著神劍,天水已經(jīng)倒在了一旁。
為什么說他是“孱弱”的“公子”呢。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公元兩千年以上了,在場的各位無一不是穿著方便活動現(xiàn)代衣褲,程家姐妹穿著清爽的白色棉布裙,就連自持沉穩(wěn)內(nèi)斂的程門門主,撐死了也就穿一個交領(lǐng)式睡袍??傊?,大家的打扮還是符合大眾潮流的。
再看看這位哥的打扮呢,他穿著一身深藍色錦繡流水紋長褂,腰間束一鑲嵌和田玉腰封,長褂下面還穿著米白色云紋錦繡長褲,扎進黑色步靴里,頭發(fā)束成一個書生冠,發(fā)帶迎風(fēng)飄揚在空中。他一手背著拿著妄規(guī)劍,一手握一把白色折扇,折扇邊緣散發(fā)著瑩瑩藍光。隨著扇子擺動,藍光拂過的地方有紫色的蝴蝶飛散……不僅如此,這位哥背對著天水站著,雙腳微微前后交錯,膝蓋微曲,腰部后抵肩膀前傾,把自己彎成一個“C”字……端的是又憂郁、又富貴、又風(fēng)流,但也委實的太矯揉、太做作了……
但是現(xiàn)場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發(fā)笑。
沒有人敢發(fā)聲,也沒有人敢出聲。
就這樣僵持?jǐn)?shù)秒之后,漆無月把劍往身后“咣當(dāng)”一扔。見程天水還在背后發(fā)愣,“還傻愣著干嘛,還不趕快撿起來走了?!碧焖点躲兜陌褎θ貏η世?,扶起昏厥的星河看著他。
“誒!”漆無月嘆口氣,伸手去撈……這時圍追的灰衣人們終于要一哄而上了,漆無月看也不看,把扇子向后一扔,一把扛起星河,另一把夾起抱著劍的天水。伴隨著“轟隆一聲”墻壁倒塌的聲音,一腳踏著剛好飛回的扇子,借力向上一躍,三兩下攀上屋頂走了。